他此刻浑身是土,衣服也被磨出很多破洞,被胡乱扔到坟前,狼狈到不能再狼狈。
秋重云有些不忍,俯身小声道:“你真是不容易,到现在还硬是帮我隐瞒事实,如果是为了我而不是为了那个妹妹,我会很感动的。”她说着还擦了擦眼,也不知道是真情还是假意。
然而谢知微内心毫无波动,笑都不想笑。
或许是对白见著失望到了极点,一向对他还有所偏袒的颜知非,此刻连样子也不想做了。直接走到坟前,对着穆涸手底下的石碑道:“知微,四年了,我道宗上下终于可以还你一个公道。相信穆涸师侄不会让你失望。”
“谢掌门师伯。”穆涸依然抚摸着那三个字,语气里带着近乎梦呓的轻柔,“师尊,他不会的。”
这种情况下,谢知微依旧尽量缩减着自己本就低得可怜的存在感,却还是忍不住腹诽穆涸对那碑上的字太专注,连说话都飘了。
他抬起头忍不住看过去,恰好穆涸又接着说了一句:“弟子正是为师尊的遗愿而来。”
颜知非道:“遗愿?”
穆涸轻扯嘴角,停下抚摸碑文的动作,像是一个慢镜头般的垂下手,继而往后退了一步。这个过程中,他两眼一直痴痴的盯着那石碑,就好像能透过那石碑看到什么似的。
他嘴角出现了更深的弧度,但看起来,却并不像是笑意。
竟是充满了苦涩。
他低声说:“弟子真的……不想再拜您了,但是……”
几个意思?不想拜?
四年了,见“他”的第一句话,就是这???
谢知微怔了半天,虽然心里不自在,但是能想通的。没错,一朝飞黄腾达,谁还在care穷亲戚。从前他谢知微能给男主挡风遮雨,现在呢?明着是个苦逼的死鬼道士,暗地里……呵呵,一不能教男主修炼,二不能给男主的前途添砖加瓦。
不想拜,就不拜。
可男主“但是”什么?
穆涸却没有再说下去,他撩起衣袍,在夕阳斜映的碑前跪了下去。
尽管一阵连绵秋雨刚下过,洗得周围那遍生的草木油亮。可那白衣上不免还是站了些许尘埃,他这么讲究的一个人,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径自深深的俯下身。
谢知微对这个动作简直太熟悉了,他还在疑惑,以男主现在的地位和本事,他不想拜也无所谓,干嘛还要装样子。
楚知是在一旁撇嘴道:“拜师礼,这小子还挺会来事。”
道宗的拜师礼并不繁琐,双手高举至眉心,结太极印,深拜三下即可。但唯一的要求就是神态要恭敬,动作务必标准,叩首时,额头必须低垂至膝。
当年登天城那次拜师之后,以穆涸的心气,怕是对他爹九州王都没这么仔细的拜过。
奶爸比亲爸还亲,这让谢知微足够受宠若惊。
但很快,他就受到了惊吓,他发现穆涸的表情有点微妙。他觉得穆涸此时是勉强跪拜,脸上的表情至少会有些僵硬或者不情愿。
谁料穆涸闭着眼,神情虔诚、真挚、像是一个信徒在朝拜自己的上神。等他拜完睁开眼时,那双如点墨一般的双眸中,甚至还出现了片刻的狂热。
他起身,定定的看着石碑,重新将放在上面,手指微微发颤。
“师尊抱歉,弟子实在是……等不及了。”
谢知微觉得自己日了狗了,看来除了强迫症以外,男主又点亮了书法狂魔这个属性……
啧啧,难怪他拜自己,难怪他的表情那么的……一言难尽,那眼睛直勾勾的看的都是碑上的字啊!可惜此时此刻自己身份是个“死人”,要不然把那石碑送给他,也省得他以后日夜惦记着他,啊不,他的坟。
楚知是道:“小子,二师兄你也见了,拜也让你拜了,接下来你该给让这两个人给二师兄一个交代了吧?”
穆涸背对着他,点头:“不错,是该交代了,云姨。”
“好的交给我了,大外甥你就放心吧。”秋重云笑眯眯的应了一声,走到颜知非几个人面前,做了一个恭请的姿势:“几位,跟我去丹鼎城走一趟吧,谢真人身上的毒,账目往来什么的,问我就行了。”
楚知是一挑眉:“问你?”他拿眼扫了一下穆涸,冷笑起来,“看来是要把我们支开,穆涸,你小子又打得什么主意?”
“自然是给师尊一个交代。”
颜知非皱起眉心:“穆涸师侄,白师弟就算再罪有应得,他也是道宗的一个城主,理应由道宗处置。你动用私刑不合适,何况,此刻只有你一家之言,并不能证明……”
“轰——”的一声巨响,似是被一阵狂风席卷而过,青萍剑的光华漫天而起,竟是一道结界凭空而降。谢知微愕然的抬起头,发现结界里面只剩下了寥寥几个人。
穆涸、他和白见著,还有四五个魔宗的小兵。
谢知微眼皮一跳,整个心都悬了起来。
他倒在乱草堆满的石碑旁,初秋的温度冷热适宜,可他的额头却直冒冷汗。周围朦胧一片,外面看不见里面,里面也看不见外面。
甚至连丝风都吹不进来,男主这是铁了心的要……
“动手吧。”穆涸道。
“唰”的声响次第而起,这是金属的刮擦声,谢知微不用看就能猜到这是穆涸吩咐那几个魔宗的兵将拔出了利刃。
这是要把他和白见著砍成滚刀肉呢,还是剁成肉臊子?
不过话说回来,等了四年才抓到的仇家,男主就只交给几个小兵小将动手,太没诚意了吧?
谢知微睁开眼,鼓起勇气去看,眼珠子快掉了。
只见几个小兵排着小队走到他的坟前,围成一圈,他们手上是拿着金属器具,却是锄头、铲子、铁锹等工具,明显不是用来杀人……是挖坟。
谢知微头上的冷汗更厚了。
他用眼神无声的质问穆涸:你小子几个意思?为师把家底儿都给你了还想怎样?死了还要挖坟看看有没有藏私么?
穆涸似有所感,回头淡漠的瞟了他一眼,道:“别急,下一个才是你。”
说罢,还不等谢知微品出话里的意味。他就转过身,一步步逼近白见著,居高临下道:“白师叔,别来无恙。”
也不知穆涸动了什么手脚,白见著的神智居然清醒的如此持久,他死死的盯着穆涸的脸:“你这个畜生,是你害死了誉儿,你到底要怎么样!”
他出离愤怒,竟然战胜了害怕和心虚,这让后知后觉感到恐惧的谢知微心生敬佩。
穆涸平静的站在那里,任由他吼,过了一会儿才忽然问:“白誉死了,你很难过吧?你不想让他死对不对?”
这问题莫名其妙,简直如同废话,可他的表情却如此认真,倒让白见著一阵发愣。
穆涸眸中出现几分伤感:“你把白誉当做自己的希望,想让他重振家声,想看他威震修真界,如今毁于一旦,是否活着了无意趣,很想死?”
白见著反应过来,怒道:“你在风言风语的说什么!”
穆涸弯下腰,那姿态卓然,像是神灵在普度众生。他轻道:“四年来,我亦然如此……”
谢知微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男主疯了?
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多少人求之不得,男主说他想死???年轻人玩什么不好,非要学非主流玩颓废?
白见著虽和谢知微不在一个频道,可他的震惊一点也不比谢知微少,他双眼圆睁,正要说什么,可一张嘴却是一口血涌了出来。
他的眼睁得更大了,低头一看,靠近胸腔的地方插着一把匕首,匕首的另一端就捏在穆涸手中。
那手指白皙修长,也染上了污浊的鲜血,血液顺着手腕往下淌,打湿了他的衣襟和袖口,犹如没入血海的白莲。
穆涸的脸上却不见半点杀人时应有的残忍与凶狠,他的神情仍旧那样伤感。
他微微抬起头,对着墓碑的方向,喃喃道:“师尊,冒犯了……若是师尊觉得弟子做的太过,就斥责弟子……几句吧。”边说边在白见著的惨叫声中,把手中的匕首生生拧了一圈。
谢知微觉得他是真的疯了,好像还是无可救药的那种。
试问,谁有本事救这么厉害的疯子啊喂。
白见著惨叫之后,两眼就有些呆滞,好像认命了一般,这是寻常人面对死亡时的本能反应。穆涸将匕首拔出,他的胸前就出现一个几乎透亮的大洞,由于靠近心房,谢知微甚至能看见里面一颗突突跳的心脏。
穆涸脸上终于出现一点表情:“疼么?”
他在笑,就像四年前他面对别人时那种天真无邪的样子。更像个出尘的仙人了,可双手却违和的沾满了血。
白见著精神有些恍惚,下意识点头。
穆涸笑意深了:“放心,这还不算疼。”他一面说,一面像方才一样,在心脏另一边又扭出一个血洞。
谢知微心惊胆战的看着听着,一面想象等一下这些动作落在他自己身上时的情形,冷汗涔涔如雨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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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由于今天特殊,不宜写领盒饭的内容,所以掉马什么的还是下一章啦,大家早点睡,祥瑞御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