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占云狐假虎威,本想拿这事取笑一番,来报昨晚被谢知微限制行动之仇。可他毕竟年轻,不知道这话已起了反作用。
谁都知道,谢知微是被道宗收养的孤儿。但由于他为人低调,待人宽厚,修为又极高。没人因此取笑他,反而觉得很励志,对他钦佩有加。
众人都是各派长者,本就是照拂陆占云面子,才听他显摆,心里多是迁就与不屑的。此时他指指点点的贬低谢知微,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熊孩子形象尽显。
谢知微点点头,又摇摇头。
陆占云刚想说什么,张嘴打了个喷嚏,忙接过侍女递来的手帕擤鼻涕。
渡生双手合十:“谢真人这是何意?”
谢知微叹了口气:“谢某只精于修行不假。但当年初入道宗,师尊曾经传授过贫道学过琴艺,但贫道最终放弃了。”
“为何?”
谢知微诚恳道:“谢某真的是个音痴。”
穆涸看谢知微说的那么认真,顿时觉得他更亲切了。
尽管师尊在他面前一点都不摆架子,可毕竟身份和资历在那里摆着,生生拉开千里之距。如今才知道,师尊居然也有不会的东西。
穆涸托着下巴寻思:至少先可以试试乐器之类,这样就能有一样比师尊强的了。
陆占云冷哼道:“音律本是名家之学,你这种……肯定不行。”他也知道利害,自觉略去了中间不堪入耳的名词,可听起来还是一样的不知分寸。
众人也就失了兴致,心照不宣的各自回座。
溟空气氛有些不融洽,打圆场道:“白老掌门对谢真人视如己出,难怪谢真人提起令师尊时,思念之意溢于言表。”
谢知微一愣,这哥们儿会来事,说得跟真的一样,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思念白见著他爹了?
溟空好像忽然发现失言:“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乱说话惹得谢真人悲痛。”
我去?我是懵逼不是悲痛好么,哥们儿你的戏很足啊!
渡生也微微一叹,看向遥远的夜空:“见谢真人如此,老衲也不禁念起自己逝去的师尊。”
……这也是个戏精。
溟空举起自己手中的杯盏,笑道:“渡生大师见谅,我自罚一杯,权当谢罪。”说罢,自顾自的一饮而尽。
陆占云嘟囔道:“忘恩负义的小人,不过是装模作样。要真对白家感恩戴德,就该天天跪在祠堂里拜。”声音不大,可在场的人全听见了。
溟空挑了下眉,一语不发的看向陆占云。而后带着笑意走到他面前,灰袍被风撩的上下飘。
陆占云疑惑的抬起头:“干什么?”
在谢知微和其他宾客的角度,陆占云的小身板被溟空遮的很严实,看不见表情。
谢知微心想,这个阴阳怪气的溟空,该不会是要收拾熊孩子?毕竟今晚他们可能要搞事情,心情很重要。
云层被风吹散,圆月整个露出来。陆家的下人被□□的很好,他家少主不发话,他们也就在一旁只拿眼睛看,不闻不问。
陆占云雷打不动的坐着,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一旁的渡生已经起身,准备当和事老。
溟空忽然伸手将他面前的杯盏满上,朗声道:“陆少主,我家掌门请各位莅临,本是出自结好之心。这几日大家一团和气,倒不好?还请陆少主赏脸,干了这杯。”
谢知微失望的不行,哥们儿血性呢?
渡生微笑着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多管闲事,重新坐下。
闻言,陆占云虽然表情没怎么变,但也很配合的接了酒,闷头喝光,然后就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坐着了。
看来熊孩子还知道点规矩。
溟空连干两杯,似乎意犹未尽。紧跟着又满上,转过身,对着众人笑道:“既然路少主都赏了脸,这一杯还请各位也不要推辞。”
这劝酒有点高明,难道其他人还不如熊孩子?众人纷纷站起来,也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穆涸已经让聂霆确认了杯子里没毒,但还是不放心,趁机将酒偷偷倒进袖子里。
饮罢,溟空请众人依旧坐下,嘴边笑意未褪:“不若来些表演为各位助兴。”
有那正经的,立即制止:“饮酒畅谈即可,歌舞还是算了。”
溟空摆摆手,“在下知道各位都是名士,寻常的表演看不进眼里去。但,实则是在下修习横笛已有多年,想借此机会表现表现。”
沈幽不出现,他的助手小秘在这里使出浑身解数陪吃陪喝陪吹笛,也是蛮拼的。
谢知微对渡生道:“溟空长老亲自吹奏,我等真是好福气。”
渡生接道:“正是。”
谢知微于是道:“请开始你的表演。”
溟空也不谦虚,当下从袖子里取出一把笛子。
谢知微一看,长得根烧火棍似的,这哥们儿不会折根树枝随便刮两下就拿来用了?玄云剑派连个笛子都买不起?也不知道这丑不拉几的笛子能吹出什么鬼。
一阵刺耳的笛声呈划破长空之势传入耳中,既像划玻璃,又像铁锹刮擦水泥地。别说不成调子了,简直精神污染。
尼玛果然吹的是鬼哭狼嚎。就这还好意思表演?
谢知微揉揉耳朵,刚想违心的夸几句。忽然看见陆占云瘫倒在座上,两眼紧闭脸发红。这熊孩子居然醉的这么死,就连溟空吹的贯耳魔音都没能影响他?
不对?怎么渡生也……
谢知微张望一圈,发现居然所有人都倒下了。
除了他和溟空。
我去,果然开始搞事情了?
宾客倒得横七竖八,只有谢知微还端坐着和溟空大眼瞪小眼,装晕已经来不及,顿时有点小尴尬。
再看穆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趴在桌案上,杯盏从手里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可地面干干净净,一滴酒都没溅出来,明显是喝光了。
谢知微凝神一看,穆涸袖子上湿了一片,恍然大悟。
临场发挥的不错啊少年!
溟空抱起双臂,慢慢道:“谢真人音痴,居然痴到这种程度。”他仍在笑,却已经不再是礼貌的微笑,整个人看上去平添几分阴险,这种表情才更配得上那双阴鸷的眼睛。
谢知微谨慎起来:“酒里有毒?”
“怎么会,我家掌门善良的很,知道我这么做一定会不高兴。不过是一点无伤大雅的小手段罢了。”溟空上下打量着谢知微,嘴里“啧”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感叹什么。
还装,沈幽自己就是个杀人狂,要不要把山后树林里的两具尸体甩你脸上?
溟空见谢知微不说话,挑了挑眉:“谢真人似乎不太信?是不信我家掌门心善,还是不信我没有下毒?”
我可不可以说都不信?谢知微问:“沈掌门何在。”
溟空忽然挪开视线,看向谢知微背后。“他已经到了。”
谢知微脊背发冷,猛然回身。然后他隔着花圃里的兰草,看见了一身白衣的沈幽。依然神色冷峻,站姿笔直,除了手里没有剑,和他杀死两个小弟子时的样子没什么不同。
对,还换了身干净衣服。
谢知微心里没底。此时最危险的不是酒里的毒,也不是沈幽和溟空到底有什么阴谋诡计,而是他压根不知道沈幽在他背后站了多久。
他根本没有感受到一丝灵力,甚至连明显的气息都没有觉察。
这不科学。谢知微的修为登峰造极,要想绕到他背后而不被发现,除非沈幽和他不相上下,甚至比他还牛。
可没有什么气息就细思恐极了,沈幽……明明是个大活人。
难道玄云剑派有什么不外传的阴损功夫?
溟空笑道:“谢真人从容不迫,果然高人。唉,可惜了。”
谢知微不和溟空这个小喽啰扯皮,心想沈幽在风评里和原主谢知微并称“二仙”,果然放不下这些虚名,还记得杀人了得洗手。
那接下来要么杀他灭口,要么继续装。
“敢问沈掌门,今晚来这么一出意欲何为?”
沈幽定定的看着他,但没什么焦距,更像是在对着他发呆,而嘴唇紧紧抿着,明显没有作答的意思。似乎他自始至终只是带了一张不会动的□□。
谢知微被他看得发毛,不自觉的低头去瞟男主,顿时窝了一肚子火。
劳资为你挡风遮雨,你居然睡得这么自在,还枕我大腿。原主谢知微天天辟谷喝风,一把皮包骨,大腿也没肉,硌不死你!
溟空不失时机的赞道:“不愧是谢真人,到了这时候,还不忘看视弟子的安危。”
谢知微憋着气,微微一笑:“自然,谢某只这一个徒弟。”话刚说完,忽然觉得穆涸把他的腿搂得更紧了些。
我……你上脸了还?
不过是两句话的功夫,沈幽已经绕道花圃旁的小路上,慢慢走到中庭来。要不是杀人干脆利落,谢知微怀疑他是得了自闭症。
不,谁说自闭症不会杀人的?
谢知微谨慎的又问一遍:“沈掌门,可否为谢某解惑?”
沈幽径直在溟空方才的位子坐下,目光淡淡的扫过谢知微,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神采,却是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