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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是不重要的,他们的表情,他们的对话,他们的思想,完全不重要。
重要的是秦川跟师宁远——蔺明堂觉得这就是权势的力量,也是世间男子的力量。
但隔着袅袅江水,滔滔雨幕,雨珠落溅如珠玉,如此浩然渺茫的水色,一脸苍白的她在看谁?
颜云好奇,蔺明堂好奇,秦夜却不好奇,因为他看到她只看着一个人。
师宁远。
相望,也近乎相忘,因此那一瞬间的留恋特别绵长。
他看她是不是受委屈了,但也用不着看,怎么可能不受委屈!
秦川那厮能不占便宜?弗阮能不欺负她?
师宁远觉得自己的杀念足够了。
秦川也觉得够了——他看到这两人彼此对望。
真嫉妒啊。
哪怕他曾在那玉林殿内将她欺负了许多,那种午夜梦回屡屡看见的春色,其实都不及她真心的一眼吧。
于是嫉妒。
嫉妒了,就该动手了。
落在刀柄的指尖缓缓扣紧了,“师宁远.....”
秦川叫了他的名字。
师宁远挑眉。
两艘船在逐渐靠近,厮杀也即将开始。
弗阮双手负背,闲散冷淡,转头看了后面的许青珂一眼。
“之前还一副委屈样,看到小男人了就欢喜了?”
许青珂皱眉,他哪里看出的欢喜?
她没回话。
身后的厌血若有所思,这浮屠平日里都这么肆意妄为?竟敢不回主子的话?
主子竟然还....不生气?
说实在的,也就许青珂最了解弗阮了,这个人怎么可能因为无关紧要的人生气。
也就昨晚涉及到落光,他才生气。
想起昨晚九死一生的经历,许青珂偏过脸,看向前头逐渐靠近的两艘大船。
弗阮在这里,师宁远很难活着离开,就算有《江川河图》.....
许青珂又想起了之前的猜测,不由心念跳了跳,隐隐不安。
如果那猜测是准的,那么《江川河图》很可能一点意义都没有。
就在许青珂思绪起伏的时候,天空乍起了一声雷霆。
暴雨骤来!
铿!秦川拔刀的时候,雷光仿佛落在江河的另一端,光辉洒落在刀刃上似的。
刀出,皇船大帆被控,船头转,朝着师宁远所在的船只直直撞过去!
那是冲撞摧毁一切的霸道跟毁灭。
距离越来越小,直到十丈!
师宁远指尖转了下油纸伞,伞面上流动的雨水顺着旋转飘旋出水珠,晶莹剔透,仿佛暗器。
它们飞出。他脚下一点,单手撑着伞掠出,瞬息到船头,再一点,跳出,江河之上,执伞的人飘飘欲仙,而对面冲撞来的皇船....
秦川拔刀出,一步一步,步伐越来越大,越来越快,刷!
脚踩龙头,跃起,斩!
暴雨如斯,雷霆相随,一刀一剑如尺锋交割,朝天阙!
铿的一声。
许青珂随之呼吸一紧,目光不能冷静,心不能平静。
这样的不静被弗阮洞察到,他不回头,但往后伸手,直接将她手臂一抓,直接抓到边上。
“我不喜欢每次都回头跟你说话。”
“你也不必在我身后装作委屈,其实骨子里把不到在我身后捅刀子吧。”
这动作让厌血等人表情都窒了窒。
许青珂也错愕,但想到落光说的——他会疯。
心中便猜想——他疯的征兆果然已经出现了。
阴晴不定,举止无常。
半空,师宁远跟秦川的刀剑相交后,锋芒切割,力量抨击,两人都往后退飞,但秦川往后跃到了皇船桅杆之上,刚站稳,要落到水面上的师宁远左手一转,油纸伞飞出,旋转着,上面水珠如暗器。
刀转,刀气纵横,水珠还未到跟前就全部被搅碎了。
油纸伞也碎裂了。
秦川探手抓住那手把,一甩,如飞出的箭.....
朝着师宁远的胸膛直直而去!
许青珂看见了,但那是师宁远的战场,她的战场在于弗阮。
“若是我讨厌一个人,必会希望那个人再不要出现在我眼前,想来这世上所有人都这样,难道师傅特殊一些?”
弗阮神色淡淡的:“你是在暗示我是变~态?还是在暗示你这些年忍辱偷生,不得不看着我一天天出现在你眼前。”
许青珂面色自然:“都有。”
呵!胆子真大。
豁出去了?还是记恨昨晚戳她的肩膀掐她的脖子?
哦,脖子上还有淤青呢。
两人对话的时候,师宁远已经避开了那一刺,侧身躲闪,靴子点水面。
如冒雨而掠江河的孤雁,但秦川是苍鹰,飞落俯冲便是猎袭。
水上残影掠闪,刀剑冲杀,点点寒芒都是致命的杀机。
躲不开也许就是死。
躲开了,也未必不死。
因为他的刀一直在动,他的剑一直在闪。
刀是霸道,秦川也霸道。
剑是轻灵,师宁远也是诡异。
但不意味着秦川不够灵动,师宁远不够力量,在瞬息,他们的刀剑可以自由转换,这才是一个真正至强的武者该有的姿态——刚柔并济,无懈可击。
但最可怕的还是两人在江面上对杀,却是不落水。
只见天上苍穹狂落雨,江上水镜点涟漪。
天上江上之间的气流是刀剑的纵横,似起了雾气,又似开了天幕。
这一幕像是神迹。
武林人看呆了,久居朝堂的人也惊了。
这般厉害,若要刺杀一人,人命如草又几何?
许青珂不为所动,弗阮忽侧身,跟许青珂交颈了。
反正在旁人看来....若是借位,的确很让人触动。
秦兮错愕,秦夜也愣了愣,明森等人更是脸色大变。
但在当事人看来可没有半点旖旎,因为弗阮是在许青珂耳边说了一句话。
“你觉得,我应该什么时候出手?”
看似亲昵,其实阴冷。
许青珂眸色低垂,很是清冷,“落光的确跟我说过一些事情。”
弗阮眯起眼,眼中冰冷:“看来他的死是在跟你交代这些事情后的策略,提升你的存在价值。”
“起码威胁我比威胁他容易,师傅难道不欢喜?”许青珂侧头看他。
这才是真正的近在咫尺。
脸颊接近得很。
但他们眼里也都只有冰冷的算计。
“容易?那得看你今日会不会让我满意。”
他伸出手,手掌落在她脑袋上,像是一个慈爱的师傅疼爱自己的徒弟。
他太渴望了,哪怕一丁点希望,他也不想错过。
所以纵容这个一开始养起来就准备日后要弄死的徒弟。
“你是染衣在海边救回来的,当时身负剧毒奄奄一息,她救了你,但你却因剧毒而失明,后来你们相爱,但祸殃来自于你的不甘。”
是隐秘,所以她点到即止,也正好是此时,水面上忽炸起了水浪。
好强!秦川两人斗得如火如荼,许青珂侧头的时候,刚好看到两人落在了一扁舟上。
舟随着内力翻涌而随波逐流,在诸多大船之间穿梭。
武林高手们跳到船桅上观战,顾不得浑身淋雨。
师宁远两人还在厮杀,弗阮未看他们,只俯视着许青珂。
“然后呢?”
“然后你写了一些东西,扬名于天下,当时乱世争雄,各地军阀为你疯狂,尊你为神。但你写的是逐鹿天下的秘典,助长了乱世的杀戮。”
弗阮微笑:“你觉得这是罪?以杀止杀才是乱世结束之王道,仁和并立也只是表象,治标不治本,仿佛前些年的诸国,你觉得那样是好的?”
许青珂:“这是天下的事儿,分分合合,自有生死。”
弗阮:“所以呢?”
许青珂:“重要的不是这天下的分合战争,而在于你在逃避,逃避因为你才引了那些人登岛。”
或许有人听到,但没什么人能听懂。
因这是一个巨大恐怖的秘密。
窥一洞不能览全身,而许青珂是用了十几年才懂了这个人到底是一个何等可怕的存在。
弗阮的脸色终于深沉,手指往下,落在了她脖子上,指尖冰凉,抵着她的脖子血管。
要杀了她?
许青珂置若罔闻,继续说:“有些事情,习惯了便成了自然,但人终究不能忘记它一开始就是怪异的,比如.....你现在到底多少岁?”
那么多年,他的容颜几乎没有变过,这本就是逆天的事情。
但更可怕的是,这样的容颜到底维持了多少年?
轰!天空雷霆再次霹雳。
众人皆惊,但浪头更甚。
内力高深如此,水浪几翻到了船头——许青珂跟弗阮所在的这艘船。
原来不知不觉中,秦川跟师宁远已经杀到了这边。
或许也是看到了弗阮刚刚跟许青珂的姿态,于是上来了。
秦川忌惮的何止一个师宁远。
君王上来,可厌血并不在意,只踏步而出,瞬间按住了腰上的冰冷血剑。
这人....秦川跟师宁远都看见了。
但用不着他们出手,因为弗阮看了他一眼,厌血又乖乖低头退到了边上。
但暗部的人都杀意凛然。
在他们眼里,这里没有君王,只有阁主!
君王上师国师三人终于照面。
许青珂在他手中,厌血即将拔剑。
而秦川跟师宁远的刀剑还在相对。
谁杀谁,或者这天下局势的归属在这滔滔江河之上本就难料。
可怕的是弗阮根本不看秦川两人,而是依旧捏着许青珂的脖子。
他的指腹间能感觉到她呼吸时血管的收缩。
只要稍稍一用力,这个女人就会死,然后多少男人女人会为她绝望呢?
他最喜看别人绝望痛苦的样子。
一如他自己,自那日以后,从未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