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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念胥见谢临云,其实并无商讨什么对策,因对彼此都不甚熟悉,也并非可完全相信,但谢临云信许青珂对公主姣的信任,而许念胥也信许青珂对谢临云的信任,于是这一壶酒一喝,彼此倒能考察对方一两分,只是出了酒肆,他走在繁华大街上,遥望到巍峨的宫廷,忽生起一念——是否在遥远撩开的渊国堰都中,她也在遥望那只有鸟雀才能自由飞翔的宫廷。
“谢临云一向稳重,如今也这般主动,或许是察觉到了她已经遇上了危险.....”
渊若危险,那么蜀也必然危险——局势会变。
静默良久,许念胥忽走向宫廷,他得去见一见自己的母亲——还有其他宗室中的权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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堰都近在眼前,许青珂不惧堰都,但知晓宫廷对她的威胁。
一旦女身暴露,它就是一座巨大的囚牢。
果然,她最终还是陷入了这样的处境中.....
在马车进入宫廷的时候,许青珂阖上眼,无言。
坐在王撵中的秦川握紧拳头,他想回头去看看那个人,但知道这件事是他决不能退让的。
她该是知晓的。
知晓他对她的势在必得。
而满城观望的堰都权贵官僚们都在心中暗叹果然。
“谁能想到许青珂是女子.....”在颜家,虽知道忌讳,但颜云还是忍不住在父母妹妹面前提起此事。
他还是有些恍惚。
当知道蜀国权相年纪比自己小且已立下把握一国权势的成就,还可以勉强安慰自己这样的男子举世无双,自己不能及。
可若是这样的女子......
颜云恍惚,颜卿察觉到了,瞥了他一眼,转了下手里的滚玉珠子,活动了指尖关节,声音有些缓慢,但很清晰。
“以前是怎么看她的,今后依旧怎么看她。”
咦,这话的意思是....颜云细思了下,有些迟疑:“父亲大人的意思是,以前把她当成相爷,以后依旧把她看成是相爷?”
颜卿:“把相爷换成男子。”
颜云顿时惊愕。
换成男子....?
“面对她,若是把她当成女子,那便是轻视了,日后怎么死都不知道。面对君上,若是把她当成女子,那便是僭越,怎么死,作为你的父亲,我倒是能知道。”
颜卿这话太直白,也点出了颜云对许青珂的几分绮念,顿时让他如遭雷击,脸色苍白又尴尬,苦笑:“让父亲大人见笑了。”
颜卿端起茶杯,喝茶,神色平静:“这并不好笑。”
听出了严肃的警告,颜云这才重视起来,“孩儿明白。”
颜夫人也没插手父子间的对话,等两人说明了才说:“那许青珂入主后宫,当担后位,朝中是什么态度?”
“能有什么意见,若是有,也是对半分,但君上一向独掌朝纲,敢挑战他权威的人都埋黄土中了。再反对,也只能在私底下言论,要么在背后发力,谁敢真正到君上面前说的....到时候就知道结果了。”
言外之意是等秦川真正表态要立许青珂为后的话,真有官员反对,到时候秦川肯定会出手。
这也算是心如明镜的老臣们默契得出的预言。
颜夫人一时也觉得不好说,但一想那人的风姿,不免感慨:“若是男子,当无双妖孽,国之枭雄。但若是女子,谁能说非九天灵凤呢。”
那样的姿容,那样的气度,那样的能力。
举世无一了吧。
她下意识看向自己女儿,却见她神色也有些恍惚。
颜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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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颜夫人是多思了,颜姝可没有对许青珂有什么心思,只是不平静。
她没想过那人帮她脱离了宫廷之牢,转眼,她自己却进去。
颜姝总觉得自己要负上一点责任,于是在五日后端容太妃邀请她进宫参加百花宴的时候,她答应了。
百花宴.....恐怕君上压不住心思了,所以后宫也不镇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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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花宴的帖子从宫中送到宫中,这是很奇怪的一种说法,因后宫牵头的什么宴席,一般宫闱之内只让内侍通传,对宫外才有帖子,但宫闱之内非侍女的女人也之分三种——帝王的女人或者帝王的女儿。
太妃当然非秦川的女人,而是秦川父亲也就是先帝的女人。
说起这位端容太妃,也算是传奇人物了,本出身民间,乃是医女,偶然救了先帝,后被纳入后宫,本不起眼,但后宫纷争跌宕起伏,她却是鲜少与之牵扯,君王也并不盛宠,但她的特殊就在于她跟当时最受宠也是传说中大渊最美的女子交好。
那位女子便是秦川的母亲——涟漪。
涟漪是一个禁忌,让先皇后紧闭冷宫,让她的强大家族覆灭,让整个朝堂被血洗一遍。
但她死了,于是成了禁忌。
这是许青珂从情报里得到的——毕竟她也要了解秦川这个人才能与之交手。
当年旧事无需提,端容涟漪一生一死——这也与她无甚关系。
啪,帖子被修长纤细的手指翻了个,盖在了红木桌子上,声音清脆,面前等候的宫人心肝也跟着颤了一下。
起先来的时候,心态是这样的——管她从前如何显赫,如今入了后宫,那就是一个女人。
女人还能如何厉害啊。
可真见到了人。
对方且还没正眼看她呢,只看书,但用手指翻了帖子一下,那不怒自威的气场就把在后宫待了三十年的老人给吓鹌鹑了。
气都不敢喘。
直到许青珂说:“阶下囚而已,我出去的时候,要么自由,要么赴死,取决于你们的君上,这百花宴.....我去不合适。”
其实是让太妃请不合适。
也是请不动她的。
她没了扼制秦川的底牌,可秦川也没了迫她的资本。
宫人不知其中的深意,但懂了她的冷冽,顿时低头更甚,“太妃请示过君上,君上乃说只要许姑娘...许相您愿意去就去,若是不愿意。”
“是不愿意。”
“......”
宫人于是铩羽而归,但百花宴还是要开的。
春时,百花齐放,怒而芬芳,那是花香鸟语的时候,温度也渐回暖,权贵女眷,宫中妃嫔皆是换上了单薄的春装,展露婀娜身姿。
颜姝雅冠群芳,若非身世显赫,又得端容太妃等人看重,怕是早已被人算计,但她环顾周遭,没看到许青珂,且听这些妃嫔们一个个都对她绝口不提,心中既放心又担忧。
放心的是这些妃嫔对许青珂的恐惧,忧心的,这也意味着君王对许青珂的保护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入了后宫,却是没有一个后宫的妃嫔有资格见她一面。
这是何等的蔑视。
但君王对后宫妃嫔冷淡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颜姝不觉得奇怪,只是......
许青珂到底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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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拒绝,君上会如何?”
清茶袅袅,茶香满怀,一杯茶,一扇窗子,一本书,一个女人。
这座空庭因她清冷,又因她而绚烂。
秦川坐在许青珂对面,邀请她跟自己去赏花的时候,但看着看着就失神了,直到许青珂反问他。
“不能如何,毕竟你对寡人并不熟悉,也没什么感情,为了加深感情,寡人今后大概会住下来.....”秦川自己都不信他会杀她,所以就换了一种说法。
许青珂用古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若是去看了花,这种事儿就不会发生?”
她不是一般女人,也没有什么害羞遮掩,再次反问秦川。
秦川皱眉,正要说些什么,许青珂冷淡补了一句:“莫非君上还要说让我去你宫殿?”
这样的小心机路数,许相早已看透。
君王果然尴尬了。
气氛也尴尬了。
“你这样老待在屋子里也不好,太医说了,你需要多走动,见见阳光,心情也需欢愉....寡人保证,不会轻易动你。”
这种保证不可预测性太大。
但许青珂最终还是答应了....因为袖子里藏了一张纸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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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的御花园很大,奇花异草极多,园林设计也不俗,路上跟秦川倒也能随口闲谈几句,但多数都是朝政策论,不是秦川不想谈其他了,而是——许相根本就不理会。
没法子,那就谈谈家国天下吧。
后头跟着的宫人都想掩面了。
不过谈论这些,秦川却也上头,因他面对的本就是天下顶级的政治家。
“君上,君上!”忽有宫人跑来,看到许青珂后有些犹豫。
“直说。”秦川很直接,那宫人就明说了:“君上,兮殿下已经到堰都....”
秦川顿时大喜,许青珂眉梢一挑。
回来了么。
比她想象的快,但那也意味着张青等人也来了。
但秦川肯定不会让她跟他们接触。
果然,秦川回头对她说:“寡人先去处理此事,寡人送你回去?”
许青珂:“你走了,我反而能赏花了。”
这话也是不够客气的,秦川不恼,只是一笑,“那你便好好看,不过日后有的是时日看。”
秦川走后,许青珂问旁边的侍从哪里有兰花园。
君子如兰,眼前人既是君子,也是如兰的倾国佳人,在场侍从没有怀疑,立刻领路....
许青珂前往兰花园的时候,秦川在路上也问及情报——许青珂的人去救秦兮,如今在堰都,那么....跟师宁远一起逃出去的那些人呢?
当然,秦川其实就是在问师宁远。
“君上,师宁远等人已经出渊,如今正往敦煌去。”
“敦煌?红袍人...”秦川在江湖也是痕迹过的,自知道一些隐秘。
下面的人询问是否需要部署截杀。
秦川皱眉,沉吟片刻,道:“等他们把景萱送到了红袍人那儿再说...”
他不想看她难过的样子。
秦川不知道下属跟他汇报的时候,许青珂已经进了兰花园,在独自赏花的时候,叫住了一个花园工作的宫人....
“见过许大人。”哪怕许青珂如今换了一身装束,也绝对看得出来是女子,但后宫的宫人都被耳提面命过,某些称呼是不能忽然改变的。
“我可能选一盆回去?”
“君上说过大人是爱花之人,想要什么都可以给您....不知许大人喜欢哪一盆?”
许青珂走过去,指着一盆,这个侍从也跟着过去,两人挨着这花盆,在旁边人视觉不能及的地方,许青珂袖口落下一张小纸条,落在土壤上,那侍从伸手去捧花,手指一勾,纸条就不见了。
两人甚至没有眼神交流过,一切已经完成。
但也是此时....
忽有喧闹来,莺莺燕燕,原是太妃领着众妃嫔来了。
许青珂一侧身就跟这些女子打了个照面。
百花中,她一人。
某国边境,荒草连绵,大黑斗篷披在身上的人在河边跟一个人见面。
一个斗笠中年男子,人如藏锋的剑,冷戾又沉稳。
“我没想到你还能找到我....”斗笠人的话却惹来对岸那人嗤笑,“不是你故意想让我找到?让我猜猜,你去了清河,其实一直没有跟她断过联系吧,因为你也知道幕后的人并不是霍万,以你对白星河的感情,肯定会不死不休,所以....你帮她找到了什么?”
斗笠人:“你手头也有,她也有,而我又找到了两卷,若是凑齐....”
岸上的人眯起眼:“《江川河图》”
“可以用它去换青珂....你可愿?”
岸上的人:“我倒想问你愿不愿意,看来你我都得到答案了...现在的问题就是我们手头的能不能凑齐。”
“缺少长生卷,最神秘的,目前没有任何线索。”
但一老一小对视一眼。
这不重要。
“对外说是齐整的就行了。”
空手还能套白狼,何况他们拿到了大部分,就缺那么一卷。
“那你如何拿到她的那部分?据我所知,她的两拨人马都被盯死了。”
“她已经告诉我它们放在哪里了。”
岸上的人指尖把玩着一颗绵软的小珠子,这是特制的泥丸,里面能保存密信很久,且不被虫蚁腐蚀,当然也很隐秘。
这颗小珠子是许青珂塞给他的——在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吻他的时候。
所有人都在关注她的吻,谁会留意她的手呢,哪怕弗阮都没留意到。
双方达成默契,就下来就需要谋划了。
但岸上的人忽然说了一句:“严老头,下次换我撑船,这岸边蚊子可真多....”
严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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