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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师可临江仙,出尘绝俗,实际上是假仙,起码如今很多人都见到了他的真面目——一遇上许青珂,很多人都难以维持假象。
但仙人堕入沙场,为了一个女人孤军冒险,浴血而战,好像也不能让人鄙夷。
至少秦川没有。
他看了师宁远一眼,也只够一眼,因许青珂来了。
原本散落下来的一头青丝被她随意绑起,不整的衣袍也被整理,但大概是太着急时间,生怕某人出事,于是没了往日的从容跟精细,看着都有几分狼狈。
这样清浅的狼狈让清冷瓦解三分,却显了遮掩的七分清艳。
何况一头湿发,苍白的脸,纯黑的发,淡粉带红的唇,被宽松袍子简单包裹的酮体,没了官服跟腰带,没了其他遮掩,她出现的时候,或许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第一反应也非她是女人.
许青珂,蜀国真正的主人,屠杀君王的权相。
只能是男的,怎么能是女人呢。
因为没有这种认知,所以他们此时看到许青珂的感觉便是:男人还能美成这般?
这样一张脸,这样一个人。
她看着另一个人。
连翘花,红木走廊,一个白衣人.....他缓缓而出,就这般出现在了众人眼中。
明森等人低下头,抬手作揖。
以示尊卑。
有女眷在隔壁的女温泉池看到了,很多年轻女子惊讶。
因为男温泉池那边被重兵防守,女温泉池这边也被重重防卫起来,但站在阁楼之上还能看到广场那边的一些情况。
许青珂才走出屋子,人影隐在屋檐之下,但在她对面,尊贵而强大的白衣人已经走出来了。
“是他....”颜夫人神色凝重,朝旁边的颜姝说:“国师来了。”
国师来了,明森等人也在心中告诉自己。
“国师...”身份高贵如颜姝其实也没见过国师真人,就算是他的哥哥跟蔺明堂也没见过,因此人太神秘莫测,素来只跟君上直接接触,大概还有明森跟原齐见过几次吧。
诸国第一谋士无双,神仙人也。
师宁远若是仙,他就是神。
箭穿透,冰凉彻骨,如那凛冬寒夜在雪中踱步而来的身影。
强大,无双,如鬼神。
许青珂看着他走向师宁远,就好像一头饿狼走向了奄奄一息的小鹿。
师宁远会死。
也只一瞬,许青珂步子动了,一步步走过去,步履比他快。
师宁远脸色微微一变,“别过来....”
但许青珂已经到了他身边,步子一顿,她看到了走廊里面的魁生已经拉开了弓,箭上弓弦。
瞄准是她?不是,是师宁远。
真正的至强者甚至不用自己亲手击溃对方,扼住对方的软肋就行了。
或许从入渊开始,他们就开始了一场名为找寻对方弱点的战争。
秦笙,秦兮,然后是师宁远,他们都成了许青珂跟这个人还有秦川博弈的资本。
显然是许青珂处于劣势。
所以.....
许青珂顿足的时候,看了那魁生一眼,这一眼让魁生心头冷悸了一下,竟觉得自己可能没有勇气射出这一箭。
到底是阁主亲自带出来的人,强大与否,他们自己心里最清楚。
但师宁远也必死无疑啊,魁生看向国师,暗道阁主能不能容下许青珂先不提,但师宁远肯定是容不得的吧。。
忽看到国师脚步挺停住了,因为许青珂低下头。“师傅。”
师傅?秦川虽已经知道许青珂跟国师在敌对关系之外还另有关系,但亲眼看到许青珂主动叫了对方。
他内心一震。
许青珂,碧海潮生,阁主....
弗阮。
师傅?师徒关系?若是师徒关系,为何会到这个程度?
秦川心中一时怀疑。
国师弗阮凝眸瞧着低头朝他行礼的许青珂。
看了一会,却是笑了。
“养你这么大,教你这个,教你那个,也不曾见你叫我一次师傅,如今叫了....”
他走过去,到了许青珂跟前,低下头,声音有些轻柔:“怕我杀了这个男人么?”
许青珂瞳孔宁静,因已经在这个男人身边生活了这么多年....
如履薄冰,谨慎入骨。
“师傅想杀什么人,我怕又有什么用。”
弗阮:“是没用,所以你想忤逆为师吗?”
许青珂却是没否认,“师傅不也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真是胆大妄为啊,弗阮说:“好玩是好玩,可....”
他靠近,近在咫尺,能看到她洁白如玉的脸上无暇的皮肤。
“但为师养你这么大,可不是让你跟外面的野男人谈情说爱的。”
师宁远跟秦川脸色都变了变,前者冷声:
“你这也算是师傅?你....”
弗阮伸手,修长的手指动了动,魁生手里的弓箭射出,比不得之前的破霄,毕竟武功不及,但师宁远此时重伤.....
师宁远侧身躲避了,也的确险险避开,却动了胸口的箭伤,本剩下半条命,如今又去了一半。
许青珂手指曲起,脸色冷漠。
她的冷漠,落在别人眼里,大概是觉得她心性如寒潭,大概对师宁远也就那样了。
但秦川若有所思。
“不心疼么?莫非是为师冤枉你了?”弗阮自言自语。
陡然弹指,袖口脱出一并纤细单薄如蝉翼的刺剑,一剑飙刺,速度太快,在刹那就刺入了师宁远的肩膀。
刺入拔出,甩剑,剑尖勾着血流飙出,洒落溅射在了许青珂的雪白袍子上。
“现在呢?”他问。
许青珂的脸色瞬时苍白,而弗阮的剑抵住了师宁远的眉心。
那时,许青珂的手终按在了他的手臂上。
要求饶了?
对上许青珂的眼,这是一双怎样的眼啊,清冷卓越,却染上了一层薄雾,隐忍,痛苦,又竭力压制。
师宁远内心震动,满心的心疼全部泛滥上来,他第一次觉得后悔。
后悔不该做出这样的计划,也远远低估了弗阮。
也错估了另一件事。
——许青珂终究是把他放在心上了。
师宁远懊悔得无以复加,但也必须压着痛苦跟愤怒,他必须让她脱身,而不是让她....
“你不能杀他。”
“不能?”弗阮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你有制衡君王的手段,那于为师呢?你能用什么来制衡为师?”
他的手指没有碰着她半分,哪怕距离她如此近。
许青珂看着自己衣袍上流淌下来的鲜血,血红触目。
“师傅在找一个人,这个人只有我认得,养着我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利用我找出他吗?”
许青珂面无表情,“除却这个目的,其余人的性命都不重要。”
一如她,只要报仇而已,什么滔天权势并不在意。
弗阮瞧着她,眼里隐晦不明,“你说得对,我的确只想找到他,这么多年了,用了诸多手段,也只有在你身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但你从前一直装聋作哑,死活不肯告诉我他长相如何,如今反而一下子想起来了,还真真让你找到了。”
他偏头瞥了师宁远一眼,“看来这个男人于你的确很重要。”
许青珂:“我要秦笙也平安。”
“你的要求不低。”
“对师傅你来说并无差别。”
“还是有的。”
弗阮似笑非笑,“二选一,为师更愿你选择那位秦姑娘,毕竟把你养大也不容易,长大了就让一直跟我作对的狼崽子拱了,我心里也不痛快。”
二选一?许青珂压根没有思考,“师傅既悉心教导我这么多年,难道忘记了曾教过我但凡与人交易,要有玉碎不肯瓦全之心,也不能步步退让最后一无所得。”
这是将他一军了。
“若非保全所有人,便宁可玉碎不肯瓦全?那你可算过你自己会如何?不怕死么?”
许青珂眸色微转,清丽,却也冰冷,“怕,所以这些年一直战战兢兢”
“你这可不像是战战兢兢的样子,不若为师给你寻一个不那么战战兢兢的活法,比如.....”
弗阮忽看了秦川一眼,笑:“成为一国之后。”
众人大骇,一时难以想象国师会说出这样的话,就是秦川也错愕了。
许青珂脸色微微一变,淡淡道:“这恐怕不行。”
“为何?”
而此时.....“因为已经有人入赘。”
这话是谁说的?
师宁远忽从袖口中往嘴里塞了一颗丹药,猛然起身,蛇剑突袭!
弗阮脸色都不曾变,一侧步,蛇剑跟蝉剑切割!
剑星点闪,将领们蠢蠢欲动,但秦川抬手一压。
不动!
场地上,师宁远才跟弗阮过了十个回合,身上的血就浸透了衣服一大半。
但他仍旧想杀到许青珂面前。
困鱼之斗!愚蠢?明森隐隐觉得这不像是师宁远的作风。
直到.....
刷刷!
远方箭矢彪射而来。
是北琛跟原狼等人带人杀了回来!
定不能敌,但必须要杀出重围......何况原狼还有其他手段。
一群人不少,但远远不够,当渊的内卫跟巡防军以强大的优势压迫包围,对方箭队是这边的五倍,要灭掉他们太容易了。
但....
原狼在厮杀中,手中甩出一个物件,那物件甩飞向秦川,旁边的护卫以为是暗器,正要拦下,但秦川却脸色一变,直接探手抓住它。
一看,是一枚玉印。
是秦兮的!
“住手!”秦川大喝,所有箭队军队内卫都得了命令,正要停下。
北琛抹去脸上的血,握紧手中的剑,这是转机吗?
师宁远缠住弗阮,原狼即将靠近许青珂,而醒来的赵娘子也从温泉池中杀出,他们已经到了许青珂边上,要护着她离开此地。
只要秦川的人停手,而弗阮脱不开身.....
但秦川看了许青珂一眼,心中念头千转,脑子里忽刹那光影般闪回那拐角时她被人欺负过的模样。
欺负她,她却还肯冒险回来。
大概已经输了心,那就必须留住人。
只一瞬迟疑,秦川猛然挥手,又喝:“活捉!”
他需要用师宁远等人来要挟许青珂,而且也不可能放任这些人救走她。
这是他的私念。
北琛等人却知道局面已经糟了大半,但那又如何?
谁都不可能舍了许青珂一个人待在这老虎堆里。
那就战!
乱战厮杀,许青珂被护着一退再退,她没想到北琛等人会回来,在她跟师宁远的计划里,原狼跟北琛等人都是被“骗”着离开这里的,可他们回来了。
退向出口的时候,也是挨着女子温泉池这边,原狼等人无意伤女人,且许青珂也不会让他们去抓那些无辜的女人来保全自己。
所以女眷们惊恐叫喊着,却也齐齐退入了屋中,颜姝是重点保护对象,在屋中看到外面宽阔院子涌进追兵,一再追杀。
许青珂就在混乱之中。
师宁远拖着半条命想要缠住弗阮,秦夜入院子的时候,有人拦住了他。
景霄。
秦夜似乎惊讶,又不惊讶,但无需多说什么,直接动手!
正到了这个关头,他必然还是忠于渊国!
而景霄这个入了渊的人....忠于的还是他的本性。
这一次,他要守在许青珂所在的院子前。
铿!!两大高手厮杀....
君王提刀来,刀不出鞘,走向许青珂。
外面出口已经被包围了。
“许青珂,你走不掉。”
许青珂手指触动,“君上,私念往往成错误。”
“你于寡人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可寡人不愿改,也没人能让寡人改。”
不过秦川还是得拔刀,因为......原狼跟赵娘子上来了。
刀出劈退人,但谁也没能防住这样的混战之中,有一暗箭破空。
这一箭太突兀,好像在混乱中被人不经意射出,又不小心射向一个人。
也几乎射中了她,而且直逼着心脏。
——假如没有一个人忽从拐角走廊冲出,且扑向她....
许青珂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挡了身前,且那箭头从这人胸膛硬生生穿过。
命中心脏。
热血溅落她脸上,人也倒在了她身上。
曾经,她跟一个姑娘提过自己年幼时的一件事。
通州的时候,她伪装成小小少年时,有一个小姑娘很喜欢跟她玩,年幼天真,十分可爱。
越可爱,死的时候越让人痛苦。
无缘由的可爱,无缘由的舍生相救,是她的心魔,是她的入骨之痛,每每午夜梦回都在寒潭中辗转折磨。
而如今....听了她这个故事的姑娘正倒在她的怀里。
血从胸口浸透了衣衫,滚烫滚烫的。
许青珂想按住它,让它不那样肆虐,却只摸到粘稠的温热感。
缠住了整个心脏的血腥味.....
她死了。
这个姑娘也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