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们对此不偏不倚,只觉得这官与官之间的恩怨委实是一场大戏。
“本官自是知道张大人是无辜的,除却贪墨护渠银两、军饷且草菅人命了七件人命案子之外,你也没犯多大错,虽然青海那边的卷宗本官还来不及看,想来也就那么点破事.....”
许青珂慢吞吞说着,手指落在了牢车上,指尖玉葱雪白,抹到了上面沾染的血。
她靠近了张恒,面对面。
“可天上的人在意的也不是你的破事,而是你到底为了谁做这些破事,顺便说下,你们送我的那些钱财本官可无福消受,而是送给了一个人。”
张恒脸色大变,终于明白这不是许青珂要搞他们,而是君上!
这天下间还有谁能从君上的手底下救人。
他绝望了,猛然伸出手朝许青珂的脸抓去!
但护卫先一步抓住了他伸出牢车的手。
“许青珂,你诬陷我!我是忠于君上的!你这个狗贼,畜生,老子后悔没有在青海杀了你!!!”
许青珂站在原地,用丝帕擦去手指上沾染的血,语气很淡,“本官也不是没给你们机会的,白马栈多好的杀人地啊,武林人跟马贼都登场了,这样还不满足?”
她说完,阖了沾染血迹的丝帕,眉梢淡漠。“总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该伸手,什么时候不该伸.....”
抬眼,微笑:“缉拿到案的罪官哪怕未定罪但袭击主官是什么罪,张大人可知?”
张恒脸色大变,骇然之下要抽回手,可是来不及了,御史台的人已经上前来给他的手指套上了指匣,拉绳,惨叫凄厉,好像很划破这滔滔雨幕。
后头的所有官员都吓得龟缩在牢车里。
而那指匣拉个不停,就是不断,惨叫声绵长悠远凄厉,让人心神之间不断浸入那痛苦的境地。
景修都感觉到了手指上的酸痛。
站在马车前的那个人却是淡得像是一潭死水。
能淹死无数人。
“大人,许大人,我招,我招......”牢车里的人好几个都软了身子。
这一路来,护送的人不苛待他们,甚至好吃好喝养着,但他们总觉得心慌,觉得那些护卫他们的人眼神里有几分诡光,直到昨夜遇上袭击的人。
那些人要命,许青珂这边却还有一线生机,只要他们跟那几个叛徒一样投诚,以君上的性格不会赶尽杀绝的吧,只要他们还有用处.....
“招?又自以为是了。”
“本官让人把你们送到邯炀来是为了让你们开口多说几句话的?”
许青珂收起了丝帕。
“你们又不聪明,首尾都没处理干净,可以查出来的事情,何须你们认罪。本官要的是把你们吊着,拖着,拖到一些人心里发慌,不得不派人来劫狱,他们派得越多,暴露得越多.....”
许青珂当街、当着这么多人说得这么直白,仿佛就是告诉幕后的人——人在我这里,可我就是不急着定罪,要拖得你们不得不出手。
要么杀人灭口,要么.....低头!
她走了,甚至懒得随同进入牢狱之中开审。
急什么,先关着养着一边大刑伺候着。
君上要的是让云家服软,才刚撸了云太傅的官帽子,缓一下,等云家退步。
许青珂要走的时候,看到街道岔口那边有马车,秦府的人。
似乎刚从外面回来。
似乎是听说秦家母女前些时日去了郊区庄子散心。
此时算是刚回来吧。
也看到了刚刚那一幕。
许青珂默了下,转身上了马车......马车里的秦笙看着她上马车。
“阿笙,这个人怕是不适合你。”身边的母亲轻轻说。
未必是坏人,可一定当不了一个纯粹的好人。
太危险了。
秦笙沉默,握住了腕上的佛珠,轻轻说:“因为她比我好看么?”
秦夫人:“.....”
装傻充愣倒是越发擅长了。
卫队走了,罪官等都走了。
街道恢复了清净。
百姓们心头拔凉,恐惧,景修等人的心迹却难得跟他们一模一样。
“这许青珂...许大人,也太.....”
“当官还能如此?”
如此.....如此厉害!
“早知也去科举了,前些时日我爹还要把我塞进御史台.....”
景修转了好几下手里的酒杯,才绵长吐出一口气。
“不是所有官都能如她这么厉害的。”
这个许青珂有时候让他有种面对小叔叔的恐惧感。
都是妖孽般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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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青珂的话无疑震动了官场中的暗流,有人想弹劾她玩弄权术耽误案子,但有证据吗?
你在场吗?
人云亦云的事情,你去抓几个百姓,抓几个在场的卫士去弹劾?
谁敢去!
若是敢还好了,可上了堂弹劾她又如何,至多言辞不当而已。
三司独立,朝官们最不能过问的政事就是刑狱,万一她说自己那些话不过是心理战术,迷惑张恒等人的呢?
许青珂那等言辞机锋,朝中又有几个能跟得上。
于是只能郁郁作罢,默默在家中怒骂许青珂乃奸臣。
凭王宠兴风作浪,如何不奸臣。
这个奸臣说拖也就真的拖了,那些官儿一入御史台的牢狱就跟泥牛入海似的,半点消息都透不出来。
“以前御史台就一是破烂渔网,摆设用的,可谁能想到如今的御史台这般恐怖,竟有廷狱的八九分厉害,只是缺了一分廷狱便宜行事的权利,可她不上报,又单独执掌御史台,刑部傅太何和稀泥不肯问,谁还能掺和?君上?”
云家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只能去求霍允彻跟云妃。
可云妃到底是宫妃,不可能把手查到朝堂去,又不是蠢货,只能依仗霍允彻。
好了嘛,再一次为云家擦屁股的时候来了。
霍允彻得知云家纠集人手要劫狱的时候,当时就默默闷了一杯酒,对妖灵说:“我有时候在想,我搭上云家这一摊子人是幸运呢,还是不幸运,若是景家那种一肚子精明的,助力大,可有当傀儡的风险,可如今这般,又觉得......”
“殿下是心傲之人,是喜欢被蠢人连累呢,还是被聪明人当蠢人用成傀儡?”
既是心傲之人,自然不喜欢后者,那也只能是前者。
霍允彻也只能这么想了,“如今该如何适合?那许青珂委实难对付......有时候我都宁愿她是个女子,起码女子还好对付。”
这话来得莫名其妙的,妖灵眉梢挑了下,霍允彻顿然知道自己言语不当了,便是苦笑:“是我言辞不当了,这天下间还是有女子十分厉害的。”
妖灵不置可否,只说:“但我也没替殿下你拿到多少好处,这蜀国的格局变得太快.....幕后的人恐非我能对付的。”
“谁是人才,谁是废材,我还是知道的,那方子衡就是个废材,其他人也是,而你每每出计替我瓦解危机,只是时局如此,君心又本偏袒太子那边,本就艰难.....”霍允彻这么说,却又问:“那如今可有法子?”
妖灵斜靠着柱子,道:“许青珂代表君上的意志,她要拖着云家,不仅仅是要云家的废柴让位,削弱外戚之权,也是要殿下您服软,少冒进贪图那个位置,毕竟历史上君王父子相猜疑相斗的例子也不少——任何一个已近暮年但不想放权的君王都是十分危险的。”
“要我放权?凭什么!我若是放了,就是退,太子那边就是进....不对!你的意思是.....”霍允彻目光锐利,“父王要的是我们两个都削弱,以此平衡!都退到一个让他觉得可以掌控的地步。”
妖灵颔首,道:“都进一步,跟都退一步,于你们两位并无太大差别,君上麾下能成事且寄予厚望者独您二位,但选择权在他手里,而不是你们两位夺权以逼迫他选择....纵然是父亲,也不喜欢被儿子相逼的。”
霍允彻沉默片刻,幽幽道:“也就是说,我若是现在对付太子,也是符合父王心意的咯....”
妖灵但笑不语。
拖了大半个月,青海要案还是不温不火,可朝中局势却越发沉稳了,沉稳在于——君上说什么就是什么。
怕啊,张恒那些人可搜刮了不少钱,往年年节的时候来往邯炀,年礼是一箱一箱得送,几乎朝中大半官员都拿过,当时拿得好开心,现在就有多糟心,可又不能还,只能遮掩得皮实,一边约束府中人乖巧一些,一边自己也在朝堂上乖巧一些,绝不忤逆蜀王跟许青珂,生怕许青珂稍微运作下,牢狱里的那些狗贼就把他们咬出来陪葬.....
朝中风气一派清新,邯炀动乱享受的权贵子弟们也收起了尾巴,百姓们有一种错觉——咱们蜀国这是要崛起了?
直到低调行事了好些日子的三皇子猛然凶狠咬出了太子管辖的巡防营内军械被倒卖过,用的都是劣质军械,且居住的太子坊中囚有数十幼女......
蜀王大怒,褫夺太子手中大半权力,又勒令修德行关禁闭。
太子被突然咬得狼狈,但也露了当年的本性,怒骂三皇子手底下云家不正......
蜀王不偏不倚,也责骂三皇子自己也其身不正,不能约束下边人,也差不多夺了三皇子的一些实权,再把云家几个人下了狱,严令反省。
一次朝堂,太子跟三皇子的根基都塌了一大半。
朝臣们大半懵逼了。
将领一列中,秦夜默默看了文官那边站在中上位置的许青珂一眼。
好厉害的手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