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的坏人分很多种,动手的,血腥可见,动脑的,残忍可现。
许青珂就是那种动脑,她动一动脑,就多的是喜欢动手的人沾染血腥。
权势的最深刻实践便是残忍,越残忍,越深入人心。
她又手里那本并不厚但记着许多人名字的名单将所有徐府的人下了大狱,剥夺他们的奢华生活,践踏他们的尊严,一如他们今日之前践踏别人的那样。
从大门到正厅,按跪了一地的人,谢临云看着许青珂走过去,进了宅子,用了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查出了所有暗室,里面的财宝跟账本等要紧事物一览无余,但她显然要的不是这些。
直到那一密封匣子里的密信落入她手中。
随便抽出几封。
薛绍,林远,言士郎等关键名字被谢临云看见,似乎许青珂也无意隐瞒他,但这些信他现在还不能看,不是不敢看,而是还没到能看的时候。
他的那两位师傅就曾说过——有多少的能力做多少的事儿,但眼力再好听力再好,也绝不能多听多看。
好奇心太盛在官场是大忌。
密信到手,当天又被许青珂整合登记了账本跟钱财记录,直接送到了蜀王面前,蜀王既然委任许青珂担当此案,就不会让廷狱再来插手,于是许青珂进宫不到一个时辰,薛绍的府邸又被她下令抄了。
总共不超过三个时辰,且距离昨日大朝也不过一天。
邯炀官场跟民间皆是震动!
这许青珂这也忒厉害了,不到一天就端了两个往日颇有底蕴的府,其中一个还是御史大夫,那可是御史台的上官啊!
当然,关于这件事,无关的人才会如此感慨,真正有关的人只会思考其中最深刻的意义。
薛绍倒了,会牵连谁?保他的三皇子?
三皇子那边幕僚们连夜聚集,思考如何处理。
“殿下不过是拉了他一把脱离之前的泥淖,其实并未牵连到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上,就是钱财往来也少,不必太过忧虑。”几个幕僚探讨之后得出这样的结论,但霍允彻第一反应还是看向妖灵。
妖灵直接点出重点:“许青珂这般,就是另一个廷狱,只不过一个在明面,一个重在暗面,君上这是在清理朝堂中让他觉得不舒坦的污浊沉珂,只要殿下行事不超过君上的限度,他就不会对您出手。”
霍允彻也想通了这点,“你的意思是让我近期休养生息,莫要再动?”
妖灵颔首。
霍允彻思虑了下,“这点没问题,本身最近事儿也多,只是如今我最忧虑的还是太子那边.....最近他委实长进太多了,他的一点点长进,都远比我做出任何丰功伟绩都要来的值人夸赞。”
“无法,他现在是太子,这就是他最大的优势,不过殿下也不必急,太子距离皇位便是一步之差,这一步之差让您忧虑,也自是让君上忧虑。”
霍允彻仿佛从妖灵那瑰丽如蛇的瞳孔中看到了诡光,他眯起眼。
与此事,枫阳侯府之中楼阁林立,奢华密布,这是一个巨大的庄园,也是仅次于蜀宫之下的权势集合体。
皇后在后宫地位稳稳不动,太子如今在朝也一改颓色,风生水起,有谁能挡枫阳侯府之锋芒?何况如今晋阳还败了。
“晋阳一败,不外乎言士朗败而已,终究是根基太浅,鸡犬之地,禁不起一点波澜。”
“但这一败也让我们枫阳侯府该殚精竭虑了。”
景修坐在堂下中等位置,上首是他的叔叔景宵跟他的爷爷。
他的叔叔是侯爷,这让他的身份有些尴尬,但还好这位侯爷目前无子,且一直都未成亲,这是好事?
他神色镇定,看着自己的叔叔跟爷爷说了这番奇怪的话。
晋阳败了不好吗?
当然不好。
其余族人很快被退了出去,景修也不能留下。
有些话,他们还听不得。
“晋阳在,双侯府竞争以平衡朝堂军权,可以一高一低,但绝不能一家独大,如今晋阳败了,以君上的习性,怕是要忧心我们了。”老侯爷面无表情,转着大拇指上的扳指,那阴挚的面容颇有些吓人。
倒是侯爷景霄风轻云淡得多:“君上是何许人,又不是知道一日两日了,早该料到有今天,他怒那薛绍借着我们的权让他投鼠忌器,虽忍一时,但不会忍一世,所以对太子跟皇后不冷不热,以此来表达他的怒意,但一旦他需要我们,态度又会缓和。”
需要他们什么呢?
之前有烨国攻,又有内饥荒,朝堂不能动。
“如今尘埃落定,他便是想清算了?有这般便宜的事儿?”老侯爷眉头微锁。
“不管他是怎么想的,单看他怎么做的便是了,薛绍是隐患,除了就是了,切断脉络,让他点到即止。但他要用许青珂,那就让他用不了。”
“已经出了一个廷狱了,不能再多一个许青珂。”
老侯爷看着景霄,“你有主意了?”
景霄看向窗外,“有一个有趣的想法——廷狱为什么一定要容下许青珂呢?后起之秀崛起如斯,一山不容二虎,原来的大老虎也该是动动牙齿了。”
老侯爷颔首,两人有片刻的沉默,最后似乎是老侯爷阴沉沉来了一句:“当年的归宁侯就是前车之鉴,但也是后事之师。”
景霄并不语,只是走出门的时候,站在门外静默等待的景修看到这位深沉不可测的叔叔那冰冷无情的眼,仿佛千年寒潭不见底。
景霄顿了足,看向景修,“跟她接触过了?”声音有些轻柔沙哑。
景修低头恭敬:“巍然不动,深不见底,无法靠近。”
景霄漫不经心,指尖捻断了旁边盛开的一朵花儿,连同枝干在指尖把玩。
“那只能说她对你没兴趣而已。”
他走了,踱步离开。
但景修听到他的话。
“半月后,兽原秋狝。”
薛绍的家很干净,他的书房也很干净,太干净了,被清理过了。
“速度可真快,像是那般人物能出手的模样。”
许青珂怎会不知那枫阳军侯是何等的人物,神出鬼没,甚至连朝会也很少出现,他就像是一个影子,不参与战争,却掌握蜀国将近一半的军权,也像一个鬼魅,不管是言士郎,晋阳侯府还是太子皇后后面总有他阴冷而强大的力量。
这样的人物,就像是蜀国地下的王。
从言士朗案子延伸出来的支线似乎已经止步于此了,但许青珂将薛绍底子一干二净的事儿简约说了一遍,再作揖,颇有惭愧。
“微臣惭愧,似是冤枉了薛大人,他家中并无半点痕迹,看起来像是徐世德家中制造伪证冤枉了他。”
蜀王看着呈递上来的许多调查卷宗,垂着眼,眼底汹涌澎湃,直到片刻后才淡淡道:“有徐世德的证据也够了,只怪他平日手脚太干净,也怪不得你,不过御史台职权受限,有些事情他是做不了的,总有些人帮他,那就查个彻底好了。”
顿了下,他的手按住了旁边的王印。
“有些人,寡人现在动不了,其余的,还是能动的。”
于是风声鹤唳,几日之内朝堂连番下了七八个官位不等的实权官员,似是将通州的贪污案燎原之火烧到了邯炀,但很多人都知道,这恐怕是君上要对这个案件做一个结尾了。
一个血腥而震撼的结尾。
九家,连同薛徐两家一起满门抄斩的那一天,刑场之外观刑的老百姓一片肃穆,还有惶惶不安,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了,为什么一下子死了这么多狗官,本是高兴的,可又觉得这些权势大于天的大官们都如死狗一样被砍了头,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不变的?
王权吗?有许多人看下蜀宫方向,有人下意识跪下,高呼蜀王万岁。
于是许多人一起跪下了。
行刑那一天,作为近期最让朝野内外恐惧的许探花是不主掌的,有人说这是因为探花郎仙人之姿,不能观那血腥之状。
但没什么人知道探花郎当时坐在一辆马车上,那马车悠哉游哉得过了刑场,马车内的人掀起帘子看了一眼那刀起人头落的数百人。
有很多无辜的人吧。
“阿青,你可见过自己家人被杀死灭门的模样?”
这问题其实有些残忍,但当事人既已经历,又何惧这小小一个问题。
真那般脆弱,早死如尘埃了。
“没有,我被一个老奴拼死带出去了。”阿青回答。
“那有些可惜了,最好的便是当时也被一起杀了,一了百了,你肯定怨过那老奴吧。”
阿青沉默一会,后说:“怨过,也庆幸过,庆幸他让我活着,也才能看到那些人死了。”
许青珂靠着马车,马车继续往前走,她的声音也有些飘忽不定。
“那我跟你不一样,好像这些人死了,我也不是那么舒坦,要么是死得不够,要么就是因为....”
“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这是何等苍凉的话,出自灵魂,又入了灵魂,像是寥寥天穹顶下逗留人间的孤魂野鬼诉吟。
上不得极乐解脱,入不了地狱堕落,在人间,需要活成另外的样子,把自己活得那么孤单,那么寂寞。
活成了一个本不该如此的许青珂。
与此时,宫中的蜀王听闻,当时神色略愉悦,仿佛终于得到了身为君王应有的最大尊荣。
这种感觉,他在十几年前也有过一次。
这些,好像是他钦点的探花郎带来的。
“寡人,终于得了一个可助我辉煌王位的人才。”蜀王酣畅淋漓得笑了。
旁边的宫人垂头不敢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