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传来燥热的蝉鸣,火热的太阳在地上投掷出明亮的光斑,头顶的风扇吱呀吱呀转着,温吞的热浪把书桌上的课本吹的飒飒作响。
1991年的夏天也格外炎热。
乐景坐在第一排,距离那个正站在讲台上讲课的老人很近,很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不会超过一米。
这里是清华研究生院的固体物理学课堂上,偌大的阶梯教室里只零零散散坐了三十几个人。乐景是来蹭课的。
台上的那位老人年纪已经很大了,头发全白了,因为长时间的伏案工作她的背也有些驼了,可是她的眼睛却依然清亮动人,她的声音也依旧中气十足。
教室很热,讲台上连风扇都没有,老人热得满头大汗,可是却依旧努力挺直了背站着,声音洪亮的给他们上课。
曾经有学生看不下去她一大把年纪还在这站几个小时上课,专门给她搬了个凳子让她坐下,被她给谢绝了。
当时,老太太摆了摆手,脸上笑容带有那种老派读书人特有的固执,“我上学时,先生就是站着上课的,坐着上课像什么样子?”
当时乐景就坐在最后一排,静静望着她。
台上站着的那个老人已经79岁了,白发如雪,名叫李淑然,是李景然的妹妹,又不是李景然的妹妹。
而他此生名为常景辰,是来蹭课的学生。
他是两个月前过来蹭课的。
其实李淑然讲的内容他已经全部掌握了。
这点就必须感谢来自未来的黑科技。
在遥远的26世纪,脑植入性学习芯片已经普及。这意味着未来人不需要按班就部的辛苦学习和记忆知识,只需要在大脑的海马体区域植入相关的芯片,人们就能读取相关的知识。
如果把人脑当做电脑主机的话,学习芯片就相当于内置储存卡,这无疑大大缩短了未来人的学习时间。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未来人不需要学习了。他们只是记得这些知识,如果不能理解的话,是无法运用的。就像不求甚解的人哪怕把大百科全书全背下来,也只是会成为一个大脑空空的背书机器罢了。
所以学习芯片的作用就是缩短人脑记忆的过程。而且它的逆天功能就在于它是永久记忆,也就是说未来人永远不会忘记脑子里的知识。
因此,即便系统已经把学习芯片植入了乐景的脑子里,他的脑子里也有了相关学科的知识,他还是需要学习、理解,这样才能运用知识。
而且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乐景也不可能学会所有学科的知识,他虽然智商较高,但也不是无所不能的超人。所以经过的慎重的考量,乐景把自己的研究方向定为了载人航天飞船的火箭发动机研制方面。
所幸乐景不算笨,也能刻苦,所以经过这两年系统的学习,他已经初步掌握了相关的理论知识。
按理说,乐景的所学方向和李淑然所教的材料学方面的相关课程没有关联。可是他还是每周准时过来蹭课。
至于原因,乐景想,他大概只是想来见见故人吧。
哪怕知道这个李淑然也不是他记忆里的那个李淑然,可是他还是想过来看看。
他想亲眼看看他曾经羞怯的小妹妹成了怎么样的人。
思及李淑然这一生的经历,乐景不免感慨万千。
他虽然死了,但是给李淑然留下了不菲的稿费作为遗产,而且他的书版权也会由李淑然继承,日后书籍再版的稿费也会交给李淑然。
也就是说,哪怕李淑然不工作不嫁人,只靠着他的遗产,也能过着富裕稳定的米虫生活。
可是李淑然不。
她拼了命的刻苦学习。然后在他死后的第七年,她21岁那年,考上了清华大学物理系,并在三年后,前去美国普林斯顿大学留学。
当时她24岁,她研究生和博士的研究方向是物理学中的材料学。
新中国成立那年,她37岁,当时她已经是普林斯顿大学的材料学博士和教授助理,她的导师已经打算推荐她去做讲师。她在美国也已经结婚,丈夫是和她志同道合的同学,他们有了两个可爱的孩子。
几乎没有经过怎么犹豫,她和丈夫二人带着孩子就毅然回国。他们抛弃了美国的一切优渥待遇,回到当时一穷二白的新中国从零开始。
五六十年代时国家开始秘密进行核.弹研究工作,当时国内缺少顶尖物理学人才,也缺乏很多重要设备,研究人员甚至只能打算盘进行计算。
李淑然在经过慎重考虑后,毅然选择了转行,从材料学研究所转去了原子能研究所,以48岁的高龄从零开始学习受控核.聚.变的相关理论知识。李淑然的选择在当时的年代并不罕见,她的很多同事都为了国家的需要而纷纷转行。因为国家的需要,就是他们的专业。
后来,她去了大西北。一待就是近十年。
两弹相继横空出世后,当时已经55岁的李淑然并没有闲着,她重振旗鼓,重新投入自己所热爱的材料学领域,为之后的东方红一号升天做出了杰出贡献。
现在,李淑然已经79岁,这个年纪本应该是含饴弄孙,安享天伦之乐的年龄,可是如果李淑然要是这么做,那么她就不是48岁才开始学习核物理的李淑然了。
老太太心目中有个梦想,亦或者可以说是执念——载人航天。
苏联人和美国人能做到事情,中国人为什么不能做?总有一天,中国人的脚步也能踏入宇宙群星。
所以这十几年来,老太太一直在进行载人航天方面的研究工作。
仅剩不多的闲暇时间,她会回母校清华给研究生们上课,寄希望能为祖国培养更多的栋梁之材。
只是老太太恐怕不知道,乐景其实算得上是她的同事。
叮铃铃的下课铃声打断了乐景的思绪,李淑然放下课本,和蔼地笑道:“同学们,下课了,我们下周再见。”
乐景深深看了讲台上笑容可掬的老太太一眼,突然笑了。
他想,他已经不需要再来了。
他的小妹妹已经成为了不起的人啦。她没有虚度自己的人生,她一直在闪闪发亮地努力活着。
他收起课本,背上书包,就像任何一个普通的学生那样对她轻声说道:“老师再见。”
李淑然怔了几秒,对上少年浅淡温柔的笑容,心中突然浮现一丝熟悉的异样。
“等一下……”她忍不住出声问道:“同学,我这段时间经常看到你,你也是清华的学生吗?”
乐景摇了摇头,“我不是,我是中科大的学生。”
李淑然语重心长地说道:“我的课程程度比较深,不适合本科生听,我推荐你去听你们学校的程芳教授的相关课程。”
乐景怔了怔,知道她误会了,不过他也没有解释。
想了想,他终于问出了最后的那个问题:“这些年,你过得好吗?幸福吗?”
这句话颇为没头没脑,少年问的问题也颇为古怪,李淑然怔怔对上少年泉水般清透温和的双眸,不知为何突然鼻头一阵泛酸,这感情来的莫名,驱使着李淑然对少年的问题做出认真且诚实回答:
“我过得很好。我这一生都有好好的活着。”她带着莫名的迫切,急急对少年说道:“我把所有的人生都投入了共.产.主义这世间最为壮丽的事业中,我也亲眼看到了这个国家的站起,我更坚信这个国家会拥有光明璀璨的未来。今后我也会一直为这个国家和民族的未来和幸福而奋斗。所以我很幸福。”
少年笑着点了点头,看向她的眼神是让她浑身发热的温柔和熙,那么熟悉,宛若旧日佳人。
李淑然恍惚间,似乎穿越了几十年的沧桑烟云,重新回到了那个凉爽阴郁的秋季,重新见到了那个少年。
1926年8月24日,她永远记得那一天。
那天早上,已经缠绵病榻许久的哥哥突然起了床,换上了新衣,说要出门拜访朋友。
那时候哥哥的身体已经很不好了,每天有一大半时间用来昏睡。
可是那天哥哥精神反常得很好,和她说了很多话,笑的很开心。
她当时真的很开心。她以为哥哥就要好了。
临出门前,哥哥笑着告诉她,“我出门了,我走后,你去我书房,我在书桌上给你留了一封信。”
当时她就心生不安了,强笑问道:“有什么话哥哥不能直接说吗?为什么还要给我写信?”
哥哥使劲揉了揉她的脑袋,她看不清哥哥的表情,只听到他轻笑着回答:“因为哥哥很害羞啊,有些话只能在信里告诉你。”
当时的她还是太年轻了。
她忽略了所有危险的苗头,天真的以为哥哥很快就会病愈,他们会继续温馨且平淡的属于凡人的幸福生活。
然后她就目送着目送哥哥背影一步步远去,那时她突然生出一种巨大的不安起来,仿佛哥哥就要这样一步步走出她的世界。
她忍不住喊道:“哥哥,早点回来,我在家等你。”
哥哥没有回答她,只是侧过身,嘴角噙着温柔笑意,对她挥了挥手,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去了,布履匆匆且坚定,好似奔赴铁与火的战场。
……也仿佛在用背影告诉她,不必追。
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哥哥干净清爽,温柔浅笑的模样。
从此以后午夜梦回,她总是会梦到哥哥全身浴血,尸身溃烂的可怖模样。
那封放在书桌上的遗书也彻底成为了她的心魔。每每想来,她总是痛彻心扉,难以入梦。
不知名的外校少年转身离去了,望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李淑然心中突然涌现熟悉的心慌和恐惧来。
她大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顿了顿,侧过身,嘴角噙着温柔笑意,“我叫常景辰。”
他冲她挥了挥手,说:“老师,再见。”
常景辰……啊。
李淑然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期待什么样的回答,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对少年回以挥手,对少年,也对记忆里的那道坚定背影轻声说道:“……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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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妹妹会相认的!
我保证!
不好意思今天卡文,更新晚了半小时了。本来还想加更的……可惜今天太卡了,我保证明天一定加更!!!不加更我就是小狗!
以及,李淑然归国后的经历原型是王承书先生,这位女先生为了国家需要两度改行,年过半百重新学习核物理相关知识,是个很伟大很伟大的人。感兴趣的童鞋可以自行百度老先生的生平,老先生高寿,享年八十二岁。
ps感觉搞物理的都很长寿23333
下章没有防盗章了!我过几天再放!一直放防盗章太影响阅读体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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