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二妞一生辛苦操劳,最后却落得那样的下场,她心里不甘,又觉得愤恨,对罗衣说:“你不要供养他,不要为他做任何事,我倒要看看,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弱书生,倘若没了我帮衬,他如何一路顺利的考取功名?”
周自荣是大家公子出身,来到大马庄后,因着李氏的照料,以及村长的帮衬,他几乎没有吃过什么苦头。后来胡二妞嫁给他,更是一力担起各种琐事,叫他全心全意读书。
饶是如此,他也落榜了一回,三年后又考,才考上了探花。
罗衣答应了胡二妞,什么也不做,只冷眼看着他,看着这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公子哥儿,如何解决生计,凑够读书所花用的银两?他这一回要多久才能考取功名?
她从来没有主动刁难过他。倒是他和李氏,屡次来她这里找存在感,试图拿捏她。
这本来也没什么。罗衣留在这里,就是为了看他的热闹。他们屡次来找她的麻烦,也是因为看见她赚得了银子,心里不痛快了,才会如此。这正是她想要看到的。
她想看到他们眼红,看到他们后悔,后悔当初生出那种恶毒心思,以至于如今错失了摇钱树。
可罗衣不想听到这个人以如此轻松又鄙夷的口吻,去品评一位苦命的老实女子。
“哎呀,怎么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院子就这么大,隔着一堵墙,什么动静也瞒不过李氏,她听到罗衣要走,连忙赶了过来,笑着说道:“小两口闹矛盾是常事,可不许说什么走啊走的。”
一边说着,一边对周自荣使眼色。
罗衣在赚钱上精明,可不能随意放走了。而且,她上回不是还给他银子用吗?虽然态度差了一点,但女人嘛,拿乔一点也无妨。
她并不知道,上回周自荣得了她的银子,是打了借条的。
“谁跟他是小两口?”罗衣冷冷地道,对周自荣伸出手,“借条呢?你上回答应我的,该不会耍赖不给了吧?把借条给我,我这就走。”
她当初选择“嫁给他”,一来因为即将被胡家扫地出门,无处可去,便顺水推舟;二来想要他一封和离书,给他冠上一顶“曾被乡下妇人和离”的帽子,算作是对他心肠恶毒的教训。并不代表她是寄人篱下。
而且她当初说得很明白,她救了他一命,他提供住处给她,这是他对她的报答。
才过去多久,他们全然把这一条忘了?罗衣不介意叫他们想起来,她到底是什么身份。
“借条?什么借条?”李氏听得一愣,她转头去看周自荣,就见周自荣面皮涨红,薄唇抿得紧紧的,心里不禁生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二妞,你上回跟我说,你在路上遇到荣哥儿,还给了他银子,不会是借给他的吧?”
“是啊!”罗衣点点头,“亲兄弟还明算账,何况我们没什么关系?我不借给他,难道赠与他?”
李氏登时气得一口气堵在胸口,怎么也喘不上气,憋得她眼前都开始冒金星了。好半晌,她指着罗衣道:“你,你这个女子,你真是好啊!”
她就没见过这么油盐不进的人!
荣哥儿有什么不好?他长得好,读书也好,日后不知道多有出息,多少千金小姐哭着抢着要嫁给他。她倒是好,竟然敢看不上他!
李氏从来没这么生气过,一时冲动上来,不管不顾地就要扑上去打罗衣。
她刚迈出一步,就被周自荣给拦住了。
他早已经写好了借条。他乃是君子,言而有信,说是借钱,就不会赖。
从袖口里掏出来,递给罗衣,冷冷地看着她道:“你不就是觉得自己有钱,怕我们沾上你吗?从今天开始,我不会用你一文钱!”
说完,抓着李氏就走了。
他的头抬得高高的,背影骄傲得不得了。
李氏犹不甘心,不干不净地骂了几句,被周自荣喝住了:“姨娘瞧不起我吗?她一个女子都能赚钱养家,我是个男人,还有秀才功名,我比不上她么?”
李氏怕伤了他的颜面,不敢再说,只低声道:“荣哥儿,你身份尊贵,读书才是你该做的事,岂能让你操心这等俗务?”
周自荣呵了一声,不知是在嘲笑谁:“身份?我现在有什么身份?”
连一个粗鄙的乡下女子都敢瞧不起他,防他跟防贼似的,一两银子还要打借条,他哪里还有什么身份?
他连饭也没吃,提起李氏给他准备好的换洗衣裳就走了。
走之前,他来到罗衣的门前,对她道:“你要走便走。”
“倘若不走,不许再跟任何男子亲近。我不贪你钱,你也不要往我头上泼脏水。”
不等罗衣回答,说完扭头就走了。
罗衣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说她要走便走,倒是把和离书的手印按了啊?他明明一点儿也不想叫她走,还做出一副骄傲的样子,实在是赖皮。
不过,罗衣本来也不想走。之前那样说,不过是摆摆姿态而已。
只见周自荣被她气得连饭也没吃就走了,罗衣心情愉悦,就连看着李氏满是怨怪的脸,也觉得分外可爱起来。
她开始补衣裳。
拿回来的那件衣裳,是王大林的。他祖母已是六旬老人,却仍然偷偷给他做了件衣裳。他宝贝得不得了,穿在身上,摸都不许别人摸一下。别人多看两眼,他都怕给看坏了。
然而不巧,他今日上街,为了从惊马之下救出一个孩童,把衣裳给挂破了。他心疼得不得了,拿去绣坊里,却都说没法补好,怎么都会有痕迹。他分外难过,眼圈都红了。
罗衣见不得他这样,便对他说,可以在上面绣点花样,遮盖起来。王大林立刻把她当成救命的菩萨,央着她帮忙。罗衣从李曼娘那里继承的绣艺,倒也能弥补一二,便应了下来。
这道口子在下摆处,好在不是正中,罗衣便在那里绣了一簇松枝,为了整体衣裳的和谐,又在胸襟处斜斜绣了几处。
花了四五日的功夫,终于绣好了,罗衣正打算给王大林送去,不成想他等不及,居然自己来了。
“正要给你送去。”罗衣笑着说道,把衣裳包好拿给他。
王大林等不及回去再看,立刻就打开来,当他的目光落在一簇簇松枝上,目光噌的亮了。
“妹子,你真好!”他睁着一双明媚的桃花眼,目光灼灼地看着罗衣。
如果不是他眼眶泛红,极是感动的模样,罗衣几乎以为他对她有别的想法。
非是她敏感,而是这种事发生过一次,她不想再发生同样的事。
“你喜欢就好。”罗衣见他目光澄澈,并无他意,才松了一口气。
王大林用力点头:“非常喜欢!妹子,你想要什么报酬?我给你钱好不好?”
他上回想要提前付给罗衣胭脂的钱,却因为没带够银子,心生愧疚了很久,自此以后,再出门时身上总要带点银票。
此时,他拽下荷包,看也不看,整个儿抛给罗衣。
罗衣好笑摇头,抛了回去:“我帮你是朋友之义,不要你的钱。”见他坚持不收,就道:“难道我有了困难,想要你帮忙,也要给你银子吗?”
“那自然不必!”王大林立刻摇头,“妹子有什么事,只管跟哥哥开口,一文钱也不要你的,保管给你办得漂漂亮亮!”
“那不就得了?”罗衣笑道。
王大林看着她明快的笑容,只觉得心口像有什么捶了一下,咚咚,咚咚,直直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罗衣这些日子以来,都很注意养护,从前一张干瘦枯黄的脸,在她的努力进补中丰润了许多,一头枯黄的头发也渐渐变得柔顺有光泽。
比起城里娇养的姑娘们虽然仍然差得远,却比从前瘦的可怜的模样好多了。
王大林也是渐渐看着她一日日变成这样的。从前不觉得有什么,她丑也罢,不丑也罢,他都当她是很亲近的妹子。可是今日不知怎的,他手里握着缀满松枝的衣服,看着她明快的笑容,却觉得怎么看,怎么好看。
“你怎么了?”罗衣见他呆愣愣的,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王大林越看越觉得,妹子怎么如此好看?怎么会如此好看?她怎么能这么好看?他隐约察觉到自己的异样,忙摇了摇头:“没事。啊,不是,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抱着衣裳,拔腿就跑。
火急火燎的样子,冲得院子门都晃了晃,罗衣摇了摇头,没去想他到底怎么了,走过去关好院子门,然后回了屋里。
上回送去王二叔店里的胭脂,是五两银子一盒的那种,很快就一抢而空。王二叔让罗衣加紧时间再做一批,但罗衣拒绝了。
许多东西,之所以珍贵,就在于它的稀有。尤其她现在还没有自己的铺子,没必要为别人做嫁衣裳。因此,这种顶好的胭脂,罗衣打算每个月只做三五十罐。
如此一来,她想要增加收入,低一个品级的胭脂就要多做很多。好在她做熟了的,并不觉得麻烦。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很快又到了周自荣休沐的时候。
他自从上回走后,不知是不是吩咐了什么,李氏再也没有扰罗衣,很是安分。只是这一日,知道周自荣要回来,李氏一大早就打理好自己,扬着下巴,一脸高傲地站在院子外面的小道上,迎接周自荣的归来。
上回周自荣走时对她说,他会自己赚银子,一定叫她过得好好的,不必眼热罗衣的银子。他们靠自己,也能挺直腰杆,过得比任何人都好。
远远的,道路上出现了周自荣的身影。随着他越走越近,李氏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因为她看见,周自荣的脸上没有丝毫笑容。
这个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她甚至比他自己更明白他心里的想法。见他面上丝毫笑意也无,李氏便知道了,他赚钱的事没成。
“荣哥儿回来了啊?”李氏很快又摆出笑容,迎了上去,一个字也不提他上回说赚钱回来的话。
这世上赚钱本就不是容易事,周自荣赚不到也很正常,李氏一点儿也不奇怪。她反而想,也就是罗衣那种粗人,才懂得经营之道。像周自荣这种金贵人,就该别人伺候他。
她想到这里,就低声暗示他道:“荣哥儿越来越有男子汉的气概了。所谓成家立业,都是先成家,后立业,你也该有个女人了。”
罗衣眼见着一日日变得漂亮起来,给周自荣做个暖床丫头,也算配得上了。
再说,女人么,只要丢了身子,她的心自然就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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