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每多一口人,情况就更复杂些。
自从珍珍嫁来,家里的摩擦就多了一些,但都是些正常的摩擦,吵过闹过就过去了,谁也不会往心里去。珍珍是这样,小婉是这样,有才也是这样。
后来有才的儿子出生,家里更乱了。
尤其是罗衣不愿意给有才带儿子,而是花了五百文钱,请了一个手脚干净麻利的年轻妇人来家里帮工,让有才和珍珍都有些不满。
一个是白白花了五百文钱给外人,一个是罗衣居然不看孙子,简直太奇怪了!
珍珍私下里跟有才说:“娘是不喜欢我么?还是不喜欢咱儿子?哪有奶奶不抱孙子的?”
有才不说话,脸色十分难看。
小婉还小的时候,罗衣天天把她抱在怀里,一整日一整日的不撒手。那时他还羡慕来着,又遗憾自己已经大了,不能被她抱在怀里。现在他儿子这么小,才八个月,是个需要人宠的小孩子,罗衣怎么不抱他?
他很不愿意承认,娘就是偏疼小婉。
珍珍抱怨了几回,见他每次都脸色难看得可怕,渐渐不敢说了。
罗衣不想给有才看孩子。她又不喜欢孩子。当初抱小婉,是有特别的缘分。
至于有才的儿子,珍珍自己带就好了。如果带不过来,就给她请帮工。帮工拿着钱,保管尽心尽责地照顾孩子。
当初她答应秀娘,把两个孩子平平顺顺地带大,给儿子风风光光的娶妻,让女儿风风光光地嫁人。现在有才的任务已经完了,接下来她只要操心小婉就是了。
她慢慢备着嫁妆,又细心查看着延州城的适龄少年,并不很着急。
倒是周氏坐不住了,又上门来。
“嫂子,小婉都十三岁了,你还这么不急不躁的,可真是坐得住哟!”周氏说道,“你到底想给她挑个什么样的呀?”
罗衣笑着道:“找个模样俊的,个子高的,性子坚韧的,人有担当的,聪明能干的,懂得疼爱妻子的,家里情况简单一点就更好了,我家小婉这脾性,如果嫁到大户人家,不是把别人郁闷死,就是自己郁闷死。”
周氏听得直撇嘴:“嫂子,你家小婉这性子,就别想这么好的了。她性子跳脱成那样,又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要不是漂亮些,我都舍不得把我侄子说给你……”
她话没说完,就被罗衣脸上的冷意吓住了,顿时噤声。
罗衣其实不想对她甩脸子。两家这些年的交情,处得很是不错,没有什么不愉快。但周氏这样瞧不起她女儿,实在叫她不痛快。
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冲着小卉的面子,她也不能给周氏太难堪。
想了想,她笑道:“我家小婉这样不好,你侄子不还看得上吗?”
周氏听了她这话,顿时眼睛一亮:“嫂子,你肯松口了?”
“不是。”罗衣笑着说道,“我是说,天底下不独独是你侄子特别,一定也有其他人看得上我家小婉,我慢慢寻就是了。”
周氏噎住。
“嫂子,你这可真是,拿人消遣呢!”周氏忍不住抱怨道,“我是一片好心!”
罗衣笑道:“咱们说笑两句罢了,你别往心里去。”
被拒绝了两回,周氏也不好再提了。
倒是感叹了一句:“嫂子,你对小婉真是太上心了。这天底下,我就没见过对丫头这么上心的。”
又说:“你家有才没意见么?人心就那么大,你对小婉用了几分心,对他就少了几分。盛得了这个,就放不下那个。”
就像她,从前那么在意小卉,后来有了儿子,渐渐也顾不上小卉了,总是有心无力的。
罗衣笑笑:“我是尽量一碗水端平的。实在端不平,就叫他们怪自己不会投胎吧,偏投到我肚子里来了。”
不谈小婉的婚事,两人就还是好邻居,能好好说话。
日子一天天过去。
没了小卉在身边,小婉的性子日渐变了。不像从前那么活泼明媚,偶尔会显得阴郁。也不再那么好哄,时不时会有些暴躁。
罗衣有些担心她,时常会跟她说话,但她却不像从前那样掏心窝子跟她说话了,会随口敷衍。
罗衣又欣慰,又难过。欣慰的是,她长大了,开始有秘密了。难过的是,长大总伴随着受伤,小婉一定是吃了苦头,才慢慢变了性子。
直到有一天,她看到小婉受了伤。
这一日,珍珍带着孩子回了娘家,有才也不在家,罗衣从青山书院回来拿东西,就发现家里有人。进去一瞧,小婉在家里。
罗衣没惊动她,想看看她在干什么。
悄声走到窗前,往里面看,就见小婉坐在椅子上,曲着一条腿,往膝盖上涂药膏。她膝盖上有大片的擦伤磕伤的痕迹,像是重重摔了。擦完膝盖,她又粗鲁地把袖子撸高了,往手肘涂药膏。
白嫩细腻的肌肤上,有着大片的血丝,看起来触目惊心。
她用纤细的手指蘸了药膏,往擦伤的肌肤上涂抹,动作算不上轻,然而从头到尾,她只是蹙着眉头,一声也不吭。
从罗衣的角度看去,她侧着脸,皮肤晶莹剔透,五官有点冷硬,竟与印象中那个娇气爱哭的孩子有些对不上了。
罗衣有点怔。
看着她擦完手肘,粗鲁地把衣袖放下来,然后坐在那里发呆。
她脸上没有委屈的神情,眼里也没有哭意,呆呆地坐在那里,微微抿着唇,整个人显得有点冷。
罗衣猛然意识到,孩子在她没有察觉到的时候长大了!
小乖长大了!
这让她又心酸,又不舍,又骄傲。
她没有惊动她,悄悄拿了东西,然后走开了。
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骄傲和自尊。她既然没有说,悄悄一个人回家上药,就是不想被人看到。
罗衣尊重她。
这不是小婉第一次受伤,也不是最后一次。
有一回,被有才发现了。
“这么大了,怎么还跟人打架?”有才又气又心疼,一顿数落,“你都要说亲的人了,还这么不懂事!你小时候不懂事也就算了,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你看看,你现在多大了?还这样胡闹!”
小婉不能听到“说亲”“嫁人”这样的字眼,顿时脸上一冷,看着他尖锐地道:“你管你儿子去吧!”
有才被她气得不行,只觉得跟她说不通,转头找罗衣去了。
“娘!您知道小婉跟人打架了吗?我瞧着不是第一回了!她都多大了,您管管她!”有才的语气又急又气,“您从小就宠着她,看看都把她宠成什么样了?居然还跟人打架!实在不像话!看看隔壁的小卉妹妹,从小就乖巧伶俐,聪明懂事,再看看她!”
他简直是恨其不争。
罗衣想了想,说道:“所以,你想要一个小卉那样,乖巧伶俐、聪明懂事的妹妹?”
“那样的妹妹谁不想要?”有才说道。
“你想要,她就必须是那样?”罗衣反问道,“那如果我想要一个聪明上进,埋头苦读,一路读出官身的儿子,你会照我想要的去做吗?”
有才愣了一下,随即他道:“您是不是一直不满我不读书?!”
“我没有。”罗衣平静地道,“你不喜读书,我不强迫你。你要做手艺人,我就带你拜师傅。你不想拜,我也依你。你雕刻了小玩意,我带着你送给邻居们。给你盘店面,支持你做生意。是不是?”
有才被她说得有些羞愧,也觉得自己刚才太敏感了,他低下头道:“是。”
“你想怎么样,我不强迫你。小婉想怎么样,我也不强迫她。”罗衣说道,“你们都是我的孩子,我一样希望你们快乐。当时你转做手艺人,每天开开心心的样子,我不知道多欣慰。现在你店里的生意一日比一日好,娶了娇妻,有了佳儿,你诸事顺遂,为什么不能对妹妹耐心一点?”
有才听了这番话,心里更羞愧了。他的头垂得低低的,道:“我也是担心她。她这么大了,却总是这么个不着调的样子,日后怎么说亲?说不到好亲事,她日后怎么过?”
“她过得好不好,是她自己的事。她自己改不了脾气,过得不好,是她应得的,不必别人操心。如果她不想吃苦头了,自然就改了,也不必旁人操心。”罗衣说道。
有才只觉得她说得太轻巧,忍不住道:“您这样待她,我都不知道您是宠她还是害她了。”
如果她真的为小婉好,怎么不教她从小温顺懂事,就像隔壁的小卉一样?瞧瞧小卉,也没比小婉漂亮,但性子是真好,也有才气,被秀才看上了,谁也不娶,非要娶她。娶到手后,必定好好珍惜她,日子过得不知道多好。
娘如果真的为了小婉好,就该也这样教小婉,而不是一味的只知道宠,宠得她无法无天,只有犯了错才教导她。
罗衣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
小婉的确被她宠得有点过头,性格太过张扬,不懂得妥协和退让,不懂得避其锋芒。
“我没教好她。”罗衣承认这一点,“但我觉得,她还是有可爱之处的。我喜欢她,小卉喜欢她,就说明她没有那么讨人厌。除了我们,一定也有其他人喜欢她。等她日后改掉几分臭脾气,就更好了。”
“她能改掉么?”有才皱着眉头道,没什么信心。
罗衣道:“会的。”
孩子要成长,总是需要时间的。除了时间,还需要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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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的评论区很热闹,我没有全都回,但是都有认真看。
很感谢大家的认真阅读及热情发言。
我不太擅长跟人辩论,也不太喜欢跟人辩论,有不同的意见我很尊重,也很支持,大家各持己见就好啦。我坚持我的,你坚持你的,互相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