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明。
罗衣被一阵刨土声吵醒。看了看怀里仍旧沉睡的女儿,她轻轻起身,披衣下床。
来到院子里,就见于有才握着锄头,一下一下挥着,在枣树下刨了个大坑。
“有才。”她走过去叫道,“在做什么?”
于有才的动作一顿,挥起的锄头停滞在半空。他僵硬地转过身,眼神躲躲闪闪,口里支支吾吾:“我,没,没做什么。”
罗衣好奇地走过来,看着那个深深的大坑,又看看满脸窘迫的于有才。
被她这样看着,于有才的脸上越来越红,如蒸熟了一样,鼻尖上都沁出汗来。
罗衣很少见他如此窘迫的模样,忽然灵光一闪:“你该不会……”
“没有!”于有才忽然大叫道,“我没有!”
罗衣好笑地道:“儿啊,娘还什么都没说呢,你紧张什么?”
于有才被她笑得更加窘迫,脸上又羞又恼,忽然把锄头往地上一撇,垂下头,丧气地道:“我,我就是试试看。”
他昨晚做了个梦,梦见枣树下埋着五十两银子,梦醒后就爬起来挖了。
没想到,挖了这么深,也没看见银子。
为什么娘梦见银子能挖到,他梦见银子却挖不到?
他丧气极了,觉得自己梦醒后,那种期待的、雀跃的、兴奋的心情,简直可笑极了。
罗衣不知道是好笑还是好气,在他垂着的脑袋上揉了揉:“没有就没有,有什么大不了的?人人都会做这种梦,又有几个能真的挖出来?咱们已经挖出过一次,该知足的。”
“娘,你不笑我?”于有才抬起头,眼神有点脆弱。
罗衣挑了挑眉:“为何要笑你?昨天我梦见银子,你也没笑我,还主动帮我挖。”
说着,她弯腰捡起地上的锄头:“昨天我儿帮我挖,今天我帮我儿挖。”
“不用,娘,没有的,没有银子的,我梦见银子埋得很浅,可是我挖了这么深也没有,定然是没有了。”于有才连忙拦她。
罗衣笑道:“试试何妨?”
拿着锄头,挖了起来。
于有才紧张地垂手站在一旁,眼也不眨地看着。
眼看着坑越刨越深,但是挖出来的都是土,别说银子了,一文铜钱都没看到。
他眼里的希冀慢慢黯淡下来,变得失望。
慢慢的,又恢复了平静。
他走到罗衣身边,制止了她,并接过锄头:“不挖了,娘,没有的。我把土填回去吧。”
罗衣见他脸上的羞恼、希冀、不甘、失望等情绪都不见了,只有如常的平静,便松了手,将锄头交给他。
看着他一点点把坑填起来,踩平。
“饿不饿?娘做疙瘩汤给你们吃。”罗衣笑着道,转身往灶房去了。
做了一锅疙瘩汤,每个面疙瘩都搅成小鱼儿模样,滑溜溜的,各型各态,别有生趣。
又磕了三只鸡蛋,做成了荷包蛋。
“有才,把桌子抬到外面。”罗衣在灶房里喊道。
于有才应了一声,把吃饭的小方桌抬到院子里,又走进灶房,帮忙端碗。
罗衣看他忙活着,便回到屋里,把小婉唤醒,又给她漱了口,擦了手和脸,抱到院子里。
吃完饭,于有才的情绪已经平复了大半,只还余有几分羞意,存在眼中。
“去做事吧。”罗衣对他挥了挥手。
然后把碗筷刷了,又把桌子搬回屋里,叫了小婉自己玩,然后给她搭秋千。
秋千搭好,才叫了她过来:“小乖,过来坐。”
被她一唤,小婉便哒哒地跑过来,按照她的示意,坐在木板上。
“抓住了。”罗衣让她两只手抓住绳子,然后轻轻推动起来。
小婉的胆子小,罗衣不敢用力推,只轻轻推动着,叫她适应一下。
没想到,小婉的胆子没有她想象中的小,她很快知道秋千的好玩,居然推开她,自己用小腿蹬着,很大幅度的荡起来。
罗衣挑了挑眉,顺着她的心意,不再干涉她的节奏,任由她自己玩了起来。
秋千搭得低,小婉就算摔下来,也摔不痛。罗衣并不担心,拿起另外一块木板,打算刻一副积木。
母女两个,一个坐在树下刻积木,一个咯咯笑着荡秋千。
等到傍晚时分,于有才推开门回家,就见妹妹居然站在秋千上,两手抓着绳子,一边尖叫着一边高高荡起。
他吓了一跳,连忙奔过去:“你怎么这样大胆?!”
四下扭头,不见罗衣,就喊道:“娘!小婉站在秋千上了!”
罗衣在灶房里做晚饭,闻言擦了擦手,起身走出来。看着站在秋千上,一手抓着秋千的绳子,一手用力推于有才,就是不肯从秋千上下来的小婉,她笑道:“秋千这样低,摔也不怕痛,你慌张什么?”
于有才道:“她的胆子也太大了!她从前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这是怎么了?”
从前于大年还在的时候,小婉整日跟个鹌鹑一样,别说这么嗷嗷叫着荡秋千了,连大声说句话都不敢!
这才多久的工夫?怎么胆子就大成这样了?
“她爱玩嘛。”罗衣不以为意地道,“跟胆子大不大有什么关系?”
爱玩不是孩子的天性吗?再说,不仅是孩子,大人也爱玩啊!
瞧瞧苏立贤吧,二十六七的年纪了,还天天骑马射箭,喝酒玩女人,沉浸在富贵温柔乡里不可自拔呢。
于有才说不过她,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他觉得一切都变了,生活变化得这样大,娘不是娘,妹妹不是妹妹。
“哎哟!”忽然手背上被挠了一下,他痛得松开手,怒视着小婉:“你又抓我!”
小婉睁着大眼睛,瞅了他两眼,忽然又抬起手,朝他手上挠过去。
于有才这次躲得快,没被她挠到。但他生气了,把袖子一挽,就将小婉夹在咯吱窝下面:“好哇!你胆子大了!敢挠我!我要把你的手绑起来!看你还怎么挠人!”
他三两下掰开小婉的手,将她夹得紧紧的,就往屋里去。
小婉嗷嗷叫:“娘!娘!”
罗衣笑盈盈地道:“我可管不了你哥哥,他是咱们家的男子汉,顶门户都靠他呢,我哪敢惹他?”
于有才胸脯一挺,夹着小婉就进了屋,丢床上收拾她去了。
听着儿子的唬吓声,女儿的尖叫声,罗衣笑着回了灶房。
一转眼,到了跟苏立贤约定的日子。
清早,苏立贤坐在马车里,来接罗衣。
看着被她抱在怀里的小婉,他皱了皱眉头:“你怎么还带着她?”
她就不怕把女儿吓坏?这小丫头的胆子那么小,动不动就一汪泪,她到底是宠女儿,还是不在意女儿?
“你把她交给我,我让府里的仆妇带着她。”苏立贤说道。
他们今天要打赌,过程会很激烈,也很热闹。有个动不动就哭的小丫头片子在旁边,实在煞风景。
小婉听懂他的话了,立刻抱紧罗衣的脖子,怎么也不松开。
两只小腿甚至夹住罗衣的腰,整个人扒在罗衣身上,任谁扯都不下来。
苏立贤看得好笑:“今儿胆子倒是大了些。”
罗衣抱着小婉上了马车:“别的都好,就是不怎么说话。”
她是不会把小婉交给外人照看的。
这年头,女孩儿不值钱,她又不是什么大人物,别人肯好好照看她女儿才怪。
何况,小婉的胆子一直不大,又很没有安全感,让她站在她看得见的地方,对她有利无害。
苏立贤见她这样,也就不再说什么。大不了玩起来的时候,叫仆妇把她抱远点,别碍着他们玩就是了。
上了马车。
小婉坐在罗衣的腿上,两手圈着她的脖子,偷偷瞄着苏立贤。
如今家里没有了于大年的威胁,小婉的胆子一点点大了起来。或者说,从前被压抑的天性,慢慢崭露头角。
她胆敢站在秋千上荡着玩,还敢挠于有才,是个相当大胆又泼辣的孩子了。
从前见过苏立贤,没从他这里得到过伤害,让她不是那么怕他。几次三番的见到他,就很好奇,总是偷偷瞄他。
苏立贤觉得有趣:“今儿胆子还真是大了?”
掏出两个银裸子,又逗她:“说两句讨巧的话儿,这两个银裸子就赏你。”
小婉像是受惊的猫,一下子躲到罗衣的怀里。
苏立贤忍不住笑道:“才夸你胆子大,这就跟老鼠似的了。我又不吃人,你怕什么?”
罗衣便也笑,逗着小婉道:“你说,苏公子长得真俊!你说了,他就给你一粒银裸子,回头可以买许多苹果,买烙饼,买烧鸡,还可以带哥哥去吃好多馄饨。你要不要说?”
小婉紧紧偎着她,扭过头,看向苏立贤。目光碰上的一刹那,她瑟缩了一下,但随即她细声细气地道:“苏公子真俊!”
苏立贤哑然失笑:“我可不想听一个小丫头片子夸我容貌。”
但是因为这句话是罗衣教的,虽然罗衣不打算跟他,但这句借了小婉的口的恭维,还是叫他很受用。
将一个银裸子递给小婉,又说道:“再说一句,我再给你一粒。”
小婉抓了银裸子,就扭头看向罗衣,细声细气地喊了一声:“娘?”
“那你说,苏公子真大方!”罗衣便教她。
小婉学了话,又扭过头看向苏立贤:“苏公子真大方。”
苏立贤摇摇头,把另外一个银裸子也给她了。
小婉一手抓着一个,玩了起来。
庄子在城外,要走上一个多时辰。小婉玩了一会儿,就降低了兴趣。她坐在罗衣身上,小手抓着窗帘,探头往外瞧。
瞧了一会儿,又没了兴趣,坐了回来。
然后她看着苏立贤,细声细气地道:“苏公子真俊。”
“苏公子真大方。”
说完后,她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瞅着苏立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