滁州发生地动,土地裂开,房屋倒塌,百姓死伤无数。
当地官员呈上来的奏折上,另有一则异闻——地动当日,出现一块丈余高的黑石,深深扎根在裂缝之中,用尽办法也拔不出来。黑石之上,写着“妖邪临世,百姓之难”八个大字。
妖邪?哪里来的妖邪?
若是往常,这桩异事并不会被人联想到夜东麒的头上。但是傅老将军使下的一串连环计,已经让夜东麒乃“恶鬼附身”的形象深入人心。故而地动之后,幸存的滁州百姓纷纷暗中咒骂,附在傻皇子身上的那个恶鬼赶紧遭天打雷劈吧!
滁州官员竭力控制不让黑石示警一事流传出去,但全国各地的百姓们还是知道了。无一例外,都想到了新任皇帝的头上。各自在家里求神拜佛,希望仙佛们快些收了这个祸害人世的妖邪。
很快这件事传入夜东麒的耳中,他本就算不得英俊的脸上,更是狰狞得难看。
这些日子以来,他先是遭到赵婉如的“情变”,又是齐子文的背叛,再是傅老将军的算计,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虽然后来他知道,这其实是一件事,都是傅家的阴谋,但心情并没有好多少。
他在傅家人去楼空之后,立刻使人去追。以防万一,又使人去北境,收回傅耀宗的兵权。没想到,才传回来的消息,他派去的使臣竟连傅耀宗的面都没见着,半路上就被人给杀了!
他这些日子正和大臣们商量,如何以最小的代价,收回傅耀宗的兵权?大臣们有的说,派出大军去镇压。有的说,傅家如此桀骜,都是因为夜东麒没有立即册封傅罗衣为皇后,只要册封了她就没关系了。各种声音都有,他听着一个都不靠谱!
正心烦此事,没想到又出了滁州的事,简直让他一个头两个大!
为什么,他好不容易登基了,却总是发生让他不顺心的事?
“皇上,南方暴雨,恐有涝灾。”
未等到夜东麒解决黑石示警一事,南方又有奏折送来。
大雨滂沱,连绵不绝,冲垮了河堤,淹没了田地,即将成熟的农作物全都毁于一旦,百姓们的住所也倒塌过半。
看完奏折,夜东麒只觉一股火气从心肺升起,烧得他的喉咙又干又痛,止不住连连咳嗽起来!
“荒唐!简直荒唐!”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他真的不是天命之子?此时此刻,夜东麒忍不住也对自己有了一丝怀疑。
连他自己都怀疑起来,更何况是百姓们?南方的涝灾,令许多人想起了之前的“黑石示警”一事。民间纷纷涌起传言,黑石示警的妖邪就是当今圣上,他根本不是三皇子,三皇子是个傻的,在先皇驾崩当日就摔死了,现在活着的是附在他身上的恶鬼!
因为那个恶鬼占了三皇子的身,做了皇上,才惹得上天不满,频频对人间示警!
敢说这些话的人,全都被官府派出的官兵们当场格杀。一时间,不满声少了许多。然而暗地里,怨恨之情悄然滋生,越积越多。
此时,罗衣正带着一队近卫,前往南方赈灾。
她没有一直掩藏自己的身手,在徐睿的又一次邀请下,欣然同意了比试。
她保留了大部分的实力,只拿出两三分,但徐睿和他的手下仍然一败涂地,没有一个人在她手里过上十招。结果就是,罗衣收获了一群忠心的护卫。
“大小姐人美武功好,我就要跟着大小姐!”
“别拦着我!不然我就自杀!”
这当然是玩笑话。但他们的忠诚无可置疑,在傅耀宗的批准下,罗衣获得了一支两百人的近卫队。全都是军营里身手矫健,头脑灵活,又忠心耿耿的人。
齐子文没有做他们的队长,这支近卫队由罗衣亲自指挥。
“你想赈灾,哪来的银子?”路上,齐子文问她。
这句话傅耀宗也问过罗衣。傅耀宗本来不想让罗衣去做这件事,一来他舍不得她吃苦头,二来他也没有多余的银子给她。
罗衣是这样回复他的:“大哥,我有银子,足以应付此次赈灾,你可以放心。就算我没有,不是还有齐子文吗?沿途经过那么多城池,每座城池总有几家富户……大哥别担心银子。”
他善良率直的妹妹变成女土匪了……傅耀宗目瞪口呆。但很快他就接受了,甚至还笑着拍她的肩膀,夸赞道:“好!不愧是我傅家的女子!哥哥以你为傲!”
然后才有了罗衣带着两百人的护卫,一路往南行去。
但凡赈灾,必定要经过无数大官小吏的手,最后到了灾民的手里,还剩下几分?傅家要打自己的江山,就要有自己的百姓。
想让百姓们信赖、拥护,就要有一个好名声。这次灾情,是上天赐给傅家的绝佳机会。
“我不能有银子吗?”面对齐子文的疑问,罗衣随口答道。
齐子文正色道:“我以为我已经是你的心腹了。”
言外之意,她不该事事都瞒着他。
罗衣的确有许多事用得着他,此人学识渊博,又极聪明,只要他不存心使坏,将是很好用的一个下属。只瞧夜东麒那个蠢货,因为信任此人,竟然铲除了太子,登上皇位就知道了。
“你跟我来。”在一处驿馆歇脚,罗衣叫了齐子文跟上。
齐子文跟在她身后,进了她的房间。
他仍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面孔,只是眼神略带不满地看着她。
罗衣终于发现,为什么他的五官单拆开看,都惊艳得叫人沉醉,但是合在一起,却是那么的其貌不扬了——他很懂得控制脸部的表情,甚至每一块肌肉都在他的精准控制中,因而当他刻意隐藏起惊艳的五官,就显得其貌不扬了。
“你为什么总喜欢把自己藏起来?”罗衣本来是要跟他解释赈灾银的事,此时却忍不住问道。
齐子文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叫我来,就是问我这样莫名其妙的问题?”
“并非莫名其妙。”罗衣对他摇了摇头,竖起手指,一样一样地算,“你会武功,在我之前没有人知道。你会腹语,只怕我也是第一个发现的。你懂医术,没人知道。你看起来不高不矮,这是你伪装过的。你看起来其貌不扬,也是你伪装过的。”
“你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全是伪装过的。”罗衣伸出五指,掌心朝向他,“看到了吗?你隐藏得如此之深,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齐子文的表情变了变,带着一丝愠怒:“你不相信我,为什么带上我?”
他的目光充满指责。他指责她明明想要用他,却又不肯给他信任,甚至探究他的隐秘。
“难道夜东麒不曾问过你吗?”罗衣反问。
齐子文面带嘲色:“他?他从没有发现过这些。”
夜东麒只知道他学识渊博,对朝中势力的分析极为透彻,从来不知道他会武功、会腹语、懂医术等等。
罗衣沉默。
“好吧。”她道,放弃了追问,摊开一只手在他面前,“看清楚我的手心。”
齐子文看了她的手心一眼,点点头。
“接下来,我要给你看我的秘密。”罗衣合起掌心,背在身后,过了一会儿,她又把手伸出来,慢慢在他面前摊开,“看,这就是我的秘密。”
在她的手心里,有块二两多的小银锭。
齐子文:“……”
他看着她,眼里带了羞恼:“你是在侮辱我的智力吗?”
“不是。”罗衣摇摇头,合起手心,又把手背在身后,然后再一次摊开在他面前,“看,没有了。这就是我的秘密。”
齐子文怒哼一声,拂袖离去。
不出他的所料,身后传来一阵毫不掩饰的大笑声。
他又气,又恼,又无奈。还有几分说不出的,不知来处的,莫名的欢悦。
这让他紧抿的薄唇,都不知不觉放松几分。等到他回到厢房,脸上的愠怒已经不见了。
他坐在桌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合上,摊开,又合上。手心里始终一片空空,他不由得握起左手,背在身后,右手趁机放了一块小银锭在上面,然后合起,再拿到身前。
摊开,果然有一块小银锭在手心里。
如此稚气的游戏,也只能骗骗三岁的孩童罢了,她居然拿来哄他。究竟是有多瞧不起他?
也许,她不是瞧不起他,而是太瞧得起他。
“你太聪明,我不得不防。”在三皇子府的密室中,她拒绝为他松绑。
“齐子文比你聪明,比你有趣,我觉得他比你更好。”她让赵婉如写给夜东麒。
“他细皮嫩肉,身子骨又好,承受得起各种姿势……”
想到这里,他脸上一红,连忙摒弃那些无聊的念头。
她看得起他又怎么样?却拿这些哄孩子的手段来敷衍他,连想个好点的借口都不肯!想到这里,他眼中露出忿忿之色,方才生出的好心情陡然不见。
每经过一个城池,罗衣总要买许多粮食,一车又一车的粮食排成了长队,往发生涝灾的方向行去。
明明他们来的时候,一行人都只带了换洗衣物和少许干粮,哪有这样多的银钱?
“你到底哪儿来的钱?”齐子文忍不住又到她身边问道。
罗衣诧异地看着他:“我那天不是告诉你了?”
“怎么可能?”齐子文道,“你那是哄孩子的戏法,是变不来钱的,只有孩子才会信!”
罗衣摊了摊手:“你不信就算了。”
很快齐子文听到近卫们谈论他,甚至看着他的眼神充满崇敬。
“齐公子真有本事,不声不响就弄到这么多钱,难怪大小姐总让他跟在身边。”
齐子文磨牙。
他什么时候弄到钱了?她不声不响弄到就算了,居然还推到他头上!
但她推到他的头上,而没有推到别人的头上,总算让他心里舒服几分。
很快,到了南方。
越往南走,遇见的景象愈加叫人不忍看。
大片的百姓无处安身,一家数口委身街头,面带菜色。在道路两边,是大片坍塌的房屋。
他们看向罗衣等人,只见他们面色红润,气色上佳,眼中冒出幽幽的绿光。
“我们是傅大将军派来的。”齐子文上前,扬声说道,“傅大将军听闻大家遭受涝灾,生活无以为继,特命我等带着粮食前来。”
话落,顿时引得一阵哗然骚动。
“真的吗?”
“皇上都不管我们的死活,傅大将军肯管我们?”
“什么皇上?那分明就是妖邪!他不是我们的皇上!当然不会在意我们百姓的死活!”
“傅大将军什么时候斩了那个妖邪?”
各种声音夹杂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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