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衣用手帕按着额头上的伤口,慢慢往偏殿的方向走去。
傅罗衣是如何死的,暂且放到一边。当务之急,是要完成傅罗衣的心愿——保全傅家上下一百多条人命,并且反了夜家天下。
罗衣对如何造反,没有太多经验。但她知道,只要不让夜东麒“醒过来”、“恢复智力”,就能保全夜家上下一百多条人命。
故此,她等到御医给夜东麒诊治完毕,众多大臣们慢慢散去后,才走进偏殿。
太子刚刚死了,皇上也驾崩了,这种时候,宫里一片大乱,没有太多人守在夜东麒的身边。
罗衣走入偏殿,让几个悄声做事的小宫女退下去,然后来到夜东麒的床前。
她看着这个男人,他生得一张憨直老实的面孔,看上去便是一个心地宽厚的老好人。然而他跟齐子文说的那些话,当年偶遇傅罗衣的真相,这些年装傻的背后所图谋的那些事,都证明他其实是一个冷酷无情、自私狠毒的男人。
比周自荣还要狠。
罗衣几次碰到的渣男,一个比一个狠。许连山背信弃义,发达后纳妾,对妻子不闻不问。周自荣枉顾救命之恩,让恩人给自己当牛做马,利用干净后就甩到一边。
夜东麒却比他们更要狠上一百倍,他利用妻子及岳家铲除了登基路上的拦路虎,扭头就为了迎娶真正爱的女人为皇后,而将妻子一家灭门。
对于这种男人,罗衣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她俯身下去,抓着夜东麒的衣襟,将他提得半坐起来。另一只手伸出,去往他后脑勺的大穴按去。
当初跟赵仁在一起的时候,因着赵仁行医,她时常给他打下手,多少学了一点浅薄的医术。比如说,人的头上有许多穴位,不小心重创哪一些,人就会变傻。
夜东麒这些年不是一直装傻吗?那就让他真的变傻好了。
“你在干什么?”就在这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罗衣心中一惊,手中动作一顿,回头看去,就见一个穿着布衣的年轻男子走近前来。
他身量中等,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容貌也十分奇怪,不美不丑,一眼看去竟叫人无法记住他的脸,只记得他那一双狭长的、带着审视的眼睛。偏偏再看到他,却认得这就是他。
他是齐子文,明面上是夜东麒的朋友、玩伴,实则是夜东麒的第一谋士。
罗衣看着这个男人,心中微凛。他走路无声无息,若非方才他主动开口,只怕他走到她身后,她还发觉不了。
“我在看三殿下的伤势。”罗衣没有把握在不惊动这个人的情况下对夜东麒下手,她想了想,抓住夜东麒的手改为扶住他,同时往旁边让开一步,将他的身形露出来,让齐子文看到,“虽然御医说没事,可殿下的脑袋一直在流血,我很担心。”
齐子文用带着审视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走近前来。
罗衣仔细观察他的步伐,发现他的脚步沉稳有力,却又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显然是个练家子,不由对此人生出戒备。
在傅罗衣的记忆里,齐子文乃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全靠一颗聪明的脑袋,陪着夜东麒玩得开心的弱质文士。
他会武功不要紧,身手不凡也不要紧,可是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会武功,就很微妙了——他为何要隐藏自己的身手?他总是打扮成一副弱质文士的模样,又是所图为何?
“流血是正常的。”齐子文检查了下夜东麒的伤势,就把他平放在床上,转过头,一双狭长的眼睛盯着罗衣,带着冰冷的审视,“不要随意挪动殿下,这不是稳妥人会做的事。”
他起疑了。
罗衣很确定,他对她起疑了。
不过是被他瞧见她扶着夜东麒,如此简单的一幕,他居然起疑了。只怕在夜东麒醒过来之前,他不会让她跟夜东麒独处。
想到这里,她一不做二不休,忽然出手突袭齐子文。
“啪!”齐子文像是早有戒备,闪电似的回击,把她的手打开。
他一双眼睛充满凌厉:“三皇子妃在做什么?”
“你会武功?你不是齐子文!”罗衣紧接着又朝他打过去,冷声喝道:“你是谁?”
齐子文似乎挑了挑眉头,但因为两人交手太快,所以也可能是罗衣看花了眼。总之,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一闪而逝的兴味。
许是自负,齐子文并没有解释自己会武功的事,甚至没有叫侍卫进来捉拿罗衣。他一边跟罗衣交手,一边赞叹道:“三皇子妃好眼光,用了两年时间,终于发现我会武功。”
罗衣没有理会他的明褒暗贬,冷声喝道:“你冒充齐子文,趁着无人守护殿下,冒然闯入偏殿,究竟意欲何为?”
齐子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仍然没有出言辩解,只是手下力道忽然大了许多。
若是原本的傅罗衣,绝对在他手下走不过十招。因而,十招之后,罗衣渐露不支。
“三皇子妃原来就是用这样三脚猫的功夫,一次次保护殿下的?”齐子文嘴里说笑着,面上却毫无笑意,手下的攻击更是愈见凌厉。
他认定罗衣不敌,手中攻击愈发凶猛,想要在几招之内拿下她。他完全没想过罗衣逃脱的可能,因而攻击凌厉之余,并没有加以防守。罗衣趁着这个机会,以迅雷之势击出一掌,瞬间冲破他的防护,重重击在他胸口的大穴上。
“嗯哼!”齐子文猝不及防中招,整个人踉跄几步,扶住一旁的椅子才没有跌倒。
他嘴角溢出殷红的血,以不可置信的眼神看向罗衣:“你——”
你怎么可能打得过我?他想这样说,然而刚说出一个字,就被罗衣用一团手帕堵了嘴。
罗衣不等他缓过来,就擒住了他。三两下扒了他的衣服,几下撕成碎布条,将他绑了。
为免待会儿有人进来看到这一幕,她提起齐子文,直接塞进了夜东麒的床底下。
这一对狠毒的君臣,合该这样作伴。
做完这些,她拍了拍手,重新坐在床边。攥住夜东麒的衣襟,随意将他拖拽起来。
正准备动手,忽然听到床下想起一阵古怪的声音:“你不是傅罗衣,傅罗衣没有这种身手。”
罗衣讶异地停下动作,往床下看去。她明明把齐子文的嘴给堵了,为何他还能说话?
“我会腹语。”似是猜到她的惊讶,那个古怪的声音又响起来,“如果你是太子的人,我无话可说,只当殿下没那个命。可如果你是傅罗衣,我奉劝你不要动殿下。”
罗衣的手摸索到夜东麒的脑后,寻到位置,将手指按了上去:“说来听听。”
“你先放我出来。”齐子文道,“床下太黑,我怕黑。”
罗衣挑高眉头,饶有兴味地道:“这个真看不出来。”
“你放我出来,我不会喊人的。”他又说道,“如果我要喊人,有不下于一百种方式,早就喊了。”
“你先说理由。”罗衣不为所动,“我听得有趣,便把你放出来。”
床底下有一瞬间的平静。
随即,古怪的腹语声又响起:“你是傅罗衣吧?你不要动殿下。否则的话,你和傅家都危矣。”
“怎么说?”罗衣心中微凛,把夜东麒弄成傻子之后,会对傅家不利?
“你先放我出来。”齐子文道。
罗衣想了想,他被她捆得结结实实的,放他出来也没大碍。
便放下夜东麒,弯腰把齐子文拽了出来,打算听听他说什么。
偏殿的床下也不知多久没人打扫,齐子文出来后,身上满是黑灰,头上脸上都灰扑扑的,还有蛛网罩在他的头上,看起来狼狈极了。
然而就是这样狼狈,他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仍然如之前一样平静。被拽出来后,他第一时间看向罗衣。目光直直盯了她片刻,他断定道:“你是傅罗衣。”
刚才他只是猜测,现在却是笃定了。
罗衣不知道他是如何分辨的,但他说对了。
“你有话可以说了。”罗衣朝他点了点下巴。
齐子文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很吃力地挪动着身子,直到坐了起来,才喘了口气,他倚着夜东麒的床脚,朝罗衣看过来:“殿下是你和傅家的立身之本。如果你杀了殿下,就没有了这块保命符,以你们傅家对□□的得罪程度,一定会遭到太子余党的疯狂反扑。”
罗衣微微挑眉,原来还有这样一说。
但她没打算杀了夜东麒,她只是打算把他变成一个傻子。反正他从前也傻,这一举动并不会给傅家的处境带来什么变化。
非要说变化,也只有好的变化——变傻了的夜东麒,不会下旨灭傅家的满门。
见她不说话,看起来丝毫没有被打动,齐子文继续说道:“你被太子余党收买了?他们告诉你,只要杀了殿下,就不追究你们从前对太子做的事?如果是这样,我认为很蠢。太子已经死了,余党虽然有些气候,却绝对比不上即将登基的三殿下。你投靠他们,恕我直言,蠢。”
齐子文其实不相信罗衣被太子余党收买了。太子已经死了,不管许诺给她什么,都比不上夜东麒能够带给她的好处。除非她真的蠢。可她看起来并不蠢。
朝中上上下下,跟夜东麒有仇怨的人,只有太子一党。因此,他不得不继续往这个方向猜。
“这两年来,你和傅家为三殿下做了多少事,你恐怕没有细数过吧?但太子余党却记得清清楚楚。你们在什么时候得罪过太子,得罪了多少回,把他的心腹掳下来多少,怎么掳的,桩桩件件,全都有记录。”
他一边揣摩着罗衣的神情,一边慢慢细说。
“杀了三殿下,于你们傅家有害无益。你就此罢手,我便当不知道此事,绝不会向殿下提起一个字。如何?”
罗衣笑了笑。还当他要说什么,也不过就是这些。
别说她不打算杀夜东麒,便是她真的杀了他,又如何?太子余党再可怕,也不会比夜东麒可怕。至少,他们不能下旨灭傅家的满门。
“谁说我要杀他了?”罗衣以一种荒谬的眼神看着他,“三殿下是我的夫君,虽然他傻了些,可他人好,待我也好,我怎么会杀他?我只是担心他的伤势,才想看一看他,你误会了。”
说着,她不像前两次那样,直接拽着夜东麒坐起来,而是轻轻地扶他起来。
手指轻轻抚上他缠满绷带的脑袋,然后落在某个穴位上。她的动作格外温柔,眼神充满情意,然而五指却蓄足了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