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自荣听懂了李氏的暗示。他眼前浮现出罗衣的模样,不由得闪过一抹厌恶。
他想象中的女人,是面容秀美,温婉可人,眼波水汪汪的女子。不是罗衣那种,讽刺起人来叫人骨头都疼,眼睛里永远是毫无波动,庸俗市侩,精明得叫人讨厌的女人。
“我来拿换洗衣服。”周自荣淡淡地道。
李氏见他不愿意,想起罗衣眼下还不算漂亮的容貌,也就取消了劝他的心思。虽然罗衣比从前好看许多,但离漂亮还远着,的确配不上荣哥儿:“好,我去收拾。”
接过周自荣带回来的脏衣服,将换洗的包进去,又放了少许银钱进去。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递给了他。
周自荣下意识地去捏,发现捏到的全是一枚枚铜钱,居然没有一块碎银子,他拧起了眉头。
“唉,家里的钱实在不多了,我最后一件首饰也卖了。”李氏满面愁容,“要不,我去跟胡氏借一借?”
“不要!”周自荣立刻拒绝了,“我自己能赚!”
接过包袱就走了。
走之前,眼角往罗衣的屋子扫了几眼,见屋门始终紧闭,猜测罗衣不在家。他也不知道失望多一点,还是松口气多一点。
他这阵子到街上给人写信,因着相貌不错,引得不少姑娘光顾他的生意,倒是赚了点银钱。可惜得罪了人,污蔑他勾引别人未婚妻,将他的摊子砸了,不许他再去摆摊。由此,赚的钱都赔了进去不说,还借了同窗一些银子,才躲过这场祸事。
他想起罗衣在短短一个多月,就赚了一百多两银子,心里不大服气。他读书好,脑筋也聪明,怎么可能比不上一个乡下妇人?再给他一段时间,他绝对比罗衣赚得多!
罗衣不知道他是这样想的,她也不太关心他的想法,只要知道他过得不怎么样,她就知足了。
她这段时间在城里转悠,盘算着租个店面下来。
地段偏僻些的,一年的租金在八十两到一百两。繁华一些的,在一百两到一百五十两左右。罗衣现在手里差不多有一百七十两,租倒是能租的。只可惜,合适的机会没这么容易碰,转悠了几天,也没有看上合适的。
一转眼,两个月过去。
寒风呼啸着,刮得人脸皮生疼,别说做胭脂了,罗衣现在一根手指头都懒得动,只想点了炭火,坐在屋子里不出门。
她一老实了,便苦了王大林。
他自从认识了罗衣,便觉得和她在一起说话也好,做什么也好,都很快活。因而几日见不着她,就浑身难受。也不管风刀刮骨,驾了辆马车就往大马庄来了。
“妹子!在家吗!”下了马车,王大林就喊道。
罗衣听到他的声音,不由得叹了口气。外头的风刮得呼呼的,她这屋子里好容易烧得热乎乎的,人也被烘得暖融融的,实在不想动。
可是如果不出去,又太失礼了些。因而一边叹着气,一边裹得严严实实,打开门往外走去。
“你来啦?”她看向王大林说道。
只见王大林连件棉衣都没穿,身上穿的仍是秋天的那一套,只不过胸前略微厚了些,大概是里面穿了薄薄的夹袄。偏偏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冷,竟然面色红润,肢体灵活,丝毫冻僵的模样都看不出来。
此时手里提着肉和菜,就往院子里走:“妹子,我给你送吃的来了!”
罗衣分外羡慕他这样结实的体格,对他道:“放厨房吧。”
然后便一缩脖子,回了屋子。
不一会儿,王大林推门进来了。刚一进门,他就打了个喷嚏:“妹子,你这屋里烤人呢?”
罗衣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瞪了他两眼,道:“你以为都像你一样耐冻?”
王大林便嘿嘿地笑,也往炉子前一坐,熟练地拨了拨炭火:“妹子,你这么怕冷,回头我弄件貂皮给你穿?”
“不要。”罗衣摇头,“我不出门就好了。”
王大林一噎,他忿忿地道:“妹子,冬天也很好玩的,你总天天闷在屋里,错过好多乐趣。”
“人不都是这样,有得有失?”罗衣很想得开,“待春天来了,我再出门去玩,也一样的。”
王大林看着她裹着厚厚的衣裳,坐在炉火前,只露出一张被烤得红通通的小脸,越看越觉得那小脸巴掌似的,又绵又软,只想上前戳一下。
他清了清嗓子,转过了视线,跟她讲起这阵子遇到的乐趣:“上回跟哥哥们去山上玩……”
“你等等!”罗衣起身,端了一盘瓜子过来,抓给他一把,然后自己抱在腿上,一边嗑瓜子,一边听他讲。
王大林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难得心里软了一下,声音都放得温柔起来:“我二哥欺负我眼睛不好使,挖了陷阱哄我跳,被我看穿了,把他一脚踹了下去……”
他生得虎背熊腰,一脸络腮胡子,看起来十分凶悍。偏偏又长着一双明媚的桃花眼,水汪汪的,温柔含情。
他性子粗犷,从来不知道体贴人,偏偏为人仗义宽厚,总在不经意间把朋友们照顾得很好。
他身上有很多矛盾的地方,而这些矛盾恰恰使他变得有趣,罗衣听着他兴致勃勃地说着话,不时插上一句,觉得十分快活。
直到外面的风越刮越大,把房檐给掀了。
充满欢声笑语的一室暖融,立刻寂静下来。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着上方,那里没有了简陋的屋顶,而是一片阴沉沉的天空。
“这个……”罗衣有点尴尬,她站了起来,对王大林说道:“恐怕不能招待你了。”
“这什么屋子?怎么住人的?”王大林愤怒地站了起来,扯着嗓门喊了起来,“若是今天我不来,你是不是没地方住了?”
他这番话是喊给李氏听的。
自从他来了,李氏就没出过屋子,就连隔着门打招呼也没有。而罗衣住的这间屋子的屋顶被掀了,发出那么大的响声,她也没说走出来看看。
这让王大林气得不行:“你还说他们不欺负你?我看他们都快把你欺负死了!”
“真没有。姨娘她身体不好,许是在歇息。”罗衣连忙劝道。
她不想让王大林太过操心她和周自荣的事,因而使劲劝着他。
“算了!”王大林脸色很不好看,“我去找人,把屋顶给你再搭上。”
说完,扭头走了。
他舅舅是大马庄的村长,想要找几个人帮忙,那是动动嗓门的事。
罗衣看着他忙前忙后,不好一味躲寒,把厚衣裳穿好,烧水煮茶给他们喝。
直到屋顶重新搭好,李氏也没有走出房门一步。
王大林气得不行,一双明媚的桃花眼直直瞪着李氏的房门,难得显出几分凶悍来。
“大哥,喝茶。”罗衣把煮好的热茶塞到他手里,“快驱驱寒,累坏了吧?”
虽然不是什么好茶,可是这样的天气,又忙活了大半天,有这样一杯热茶在手里,还是很享受的。王大林心里那团火气,忽然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熨帖。
“哼,妹子你这样好的女人,他们居然这样待你,真是瞎了眼!”他道。
如果是他娶了这样好的女人,可舍不得叫她住在这样的屋子里,他心里想。
“快别在外面站着了,咱们进屋说话。”罗衣打开门,率先走进去。
王大林迈着大长腿,跟了进去。
两人都没注意,院子门口站了一个裹得像熊一样的身影。
他静静地看着他们说话,看着他们进门,看着他们关上房门,乌黑的瞳仁里泛出冷光。
“哼!”他推开院子门,走了进来,直直往李氏的房间走去。
正是提前休沐回来的周自荣。快过年了,先生回老家去了,叫他们也都放假。
周自荣前几日给先生补了一张古画,先生十分高兴,很大方地给了他五十两银子,叫他带回来过年。
他心里很高兴,这样稍稍出点力气,就挣下五十两银子,比罗衣做胭脂可轻松又省事多了。他背着五十两银子,一路上都在想,怎么叫罗衣难堪?
没想到,才来到屋子门口,就看到罗衣和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在说话,而且还亲手给他递茶,看起来很是亲近!
她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这样光天化日之下就跟别的男人拉拉扯扯?等不及给他戴绿帽子?周自荣的脸色很不好看,推开李氏的门,就问她:“那个男人是谁?”
李氏见他忽然回来,又惊又喜,还没来得及问他,就听到这样一句。愣了一下,她答道:“是村长的外甥,也是一直跟她做生意的人。”
“是他?”周自荣立刻想了起来,他还曾经在清风楼的门口见过这个男人。本以为两人只是有生意上的来往,原来私交也这么好?他的脸色更加不好看,“怎么叫他们两个孤男寡女的在一起说话?还关着门?”
听得他的口吻带了责怪,李氏忙道:“荣哥儿别恼,不是姨娘不上心,而是他们委实没什么。每次王大林来,都是来送东西,跟胡氏说话也有分寸,我回回盯着都是这样,今日天冷,我就没过去盯着。”
周自荣的脸色并没有好看多少。
他始终介意刚才看到的那一幕——罗衣亲手给王大林递茶杯,甚至仰头看着他笑,那笑容轻松又自在,给她寻常的姿色都添了几分光彩照人,显得漂亮许多。
李氏伺候他多年,很明白他的一些小心思。见状,她想了想罗衣近来的变化,那是皮肤也细腻了,模样也白皙了,给荣哥儿暖床是足够了。
而且她瞧着,荣哥儿未必就一点意思也没有。到底是长大了,开始想女人了。
她心里好笑,嘴里便劝道:“荣哥儿,你这回来,几时再回去?若是在家里待的时日久一些,不如就跟胡氏圆房吧?叫她给你生个孩子,从此心里只挂着你一个……”
周自荣没有像从前一样,一听到“圆房”二字便满脸厌恶。他的眼神晃了晃,没有拒绝。
“那我便去准备了!”李氏便知道自己想对了,他果然有这个意思,当即掩口一笑,出门去做饭了。
天色渐晚,李氏没有留王大林吃饭,直接送他走了。
王大林绷着脸,凶神恶煞地看了李氏一眼,又看了周自荣一眼,沉声道:“好好待我妹子!不然的话——”
他哼了一声,转身大步走了。
李氏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转身进了厨房,看到王大林带来的东西,喜笑颜开。她亲手下厨,做了三荤三素六道菜,一甜一咸两道汤,端到了饭桌上。
“姨娘的手艺不错。”罗衣也是头一回见她下厨,挑了挑眉说道。
李氏笑道:“尝尝吧。”
这一顿,李氏分外热情,一点儿也不嫌弃罗衣能吃,几次三番往她碗里添菜。
罗衣不知她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对于吃的是来者不拒,饱饱吃了一顿。
饭后,李氏更是不要罗衣动手,自己把碗筷收拾了:“不用你。你去歇着吧,跟荣哥儿一起,去屋里歇着吧。”
她笑得十分暧昧,出去后甚至把门关上了,并且发出“咔嚓”一声。
如果罗衣没有听错,她把房门上了锁。罗衣不禁挑了挑眉,看向朝她走过来的周自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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