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连山大病一场,再也不敢踏足罗衣的院子,就连别人在他跟前提她的名字都不行。
家里的小妾们争先恐后地照料他,照料来照料去,最终传出了好消息。
小桃和王玉莲相继怀孕了。
“也不知道这回会怎样?”罗衣心想。
早先怀的两个,一个跌在地上没了,一个哭两声没了,都是很不可思议的方式。她很是好奇,不知道这一回,又是什么奇怪方式?
“今天的生意比往常多了些,我看着有不少外地人来咱们铺子里订货,想要卖到外地去。他们以为我看不出来,特意分成好几拨人来买……”小兰在她对面讲着铺子里的情况。
罗衣听她说完,便道:“不错,你处理得很好,以后都交给你,我也放心了。”
小兰又惊又喜,脸上涨得红通通的:“夫人……”
罗衣对她笑笑:“以后,这间铺子我会给阿善。到时你对阿善一定要像对我一样忠心。阿善脑子聪明,读书会有出息的,你好好做事,这一辈子都会有依靠。”
小兰听得疑惑,夫人的话,怎么跟交代遗言似的?她年纪轻轻,没道理把安身立命的铺面交给侄子啊?随即又想,肯定是她想多了,因而跪下磕头:“夫人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小桃和王玉莲的身孕,被许连山看成命根子一样,隔三差五就请大夫给她们诊脉安胎,唯恐有个闪失。
他请的是保和堂的周大夫,也是安定城最好的大夫。而周大夫每次来时,都会带上赵二。
“师父给我改了名字,我现在叫赵仁。”身量修长,肩背宽厚有力的青年抱着一盆小花,弯腰摆在花圃里,背对着罗衣,声音很是快活,“是仁义的仁,师父希望我有一颗医者仁心。”
“师兄们都打趣我说,‘你从前是个二,现在是人模人样的二’。”说话间,他直起腰,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笑得灿烂的俊脸。
他自从跟着周大夫学医后,几乎是一天一个模样,身量又拔高许多,胸膛臂膀也更宽厚了,看起来如同一株挺拔的青松。
他又生着一张俊秀温柔的面孔,当一双清澈剔透的眸子亮晶晶的看着人时,饶是罗衣看着他长大,也有些扛不住。
她别开眼,看了看被他摆在花圃里的黄色小花,笑着道:“这又是长在哪里的可怜花?被你生生挖了来。”
他虽然离开许府,去跟周大夫学医术,却没有跟罗衣疏远。隔一阵子,便会来给罗衣请安。有时带点她常吃的吃食,有时抱一盆路边挖来的小花。
吃的都被罗衣和小兰吃掉了,小花便在院子里摆成一排。红的黄的蓝的紫的都有,颇是可爱。
“它们长在路边才是可怜。”赵仁笑着说道,眼睛里闪烁着快活的光芒。
刚才摆放花盆时,他检查了一下其他的花儿,发现每一盆都生长得健康旺盛,显然被人用心照料着。他心里喜悦,好像被用心照料的是他一样。
“进屋说吧。”罗衣转身进屋。
请他入座后,便道:“你回去跟你师父讲,叫他别趟这趟浑水。”
许连山跟别人不一样,他的孩子注定保不住。不论小桃和王玉莲如今看着多么安稳,到最后也保不住。这样一来,恐怕要连累周大夫的名声。
“我师父心里有数。”赵仁道。
罗衣想了想,便没有多说。赵仁从小心思细腻,未必猜不到情况,应当已经提醒过周大夫了。
“夫人,您是如何打算的?”赵仁忽然问道,看向她的眼里盛满担忧和关切,“大爷如今越来越不好了,您何必守着这样一滩再也活不起来的死水?”
许连山看着愈发暮气沉沉,不像是二十多岁的人,竟跟四十多岁的人一样。这样的男人,怎么配跟夫人在一起?
“你怎么跟阿善一样?”罗衣揉着眉心,“小孩子家家,别操这么多心,我好得很。”
赵仁垂下眼睑,放在膝盖上的手掌慢慢合拢起来。
两人又说起别的闲话,赵仁现在跟着周大夫到处跑动,很是涨了些见识,把有趣的事情说给罗衣听,逗得罗衣直笑。
正在两人言笑甚欢时,只听得外面一声怒喝:“好啊,李曼娘,你偷人偷到家里来了!”
往外一瞧,就见许连山带了四五个手持棍棒的家丁,怒气冲冲地冲进来。
罗衣的眉头挑了挑,站起身来。
“夫人……”赵仁也站起来,他脸上满是怒色,为许连山的龌龊,也为罗衣受的气。
罗衣示意他别冲动,就抬脚迎上许连山:“大爷的眼睛莫不是瞎了?”
许连山见她迎上来,脚步顿了一顿,想起曾经在她手底下吃的苦头。但他随即又想,道爷都说了,这并不是恶鬼。她是他的女人,是个活生生的人,有什么好怕的?
何况,他还带了这么多下人!
“把那个奸夫给我绑了!”许连山抬手朝赵仁一指,恶狠狠地道:“打死算我的!”
他刚进来时,看到两个年轻的男女在说笑,男的高大俊秀,女的明艳动人,如火一般灼痛了他的眼,再也没了理智。
“我看谁敢?”罗衣冷冷地道,站在门口,目光扫向下人们。
下人们相视一眼,犹犹豫豫地不敢上前。
这两年以来,他们在府里最尊重的人不是许连山,而是罗衣。这回被许连山强行叫来,心里是不愿意的。
互相看了一眼,就朝许连山道:“大爷,您怕是误会夫人了,夫人岂是那种人?况且,赵小大夫乃是周大夫的关门弟子,也是有头有脸的人……”
“你们说什么?!”许连山大怒,“我使唤不动你们了?!”
下人们仍然犹犹豫豫。
他们如果打了赵仁,就是跟夫人作对。这府里跟夫人作对的人,还没有好下场的。
可是不动手,大爷绝不会善罢甘休。
就在这时,金香儿和王玉莲缓缓而来,看到这一幕,惊讶地道:“哎哟!这是怎么了?”目光落到赵仁和罗衣的身上,忽然一脸惊慌地道:“夫人,您怎么被逮到了?我早就同您说,不要这样明目张胆,把人弄到府里来。就是想……也到外面去呀!”
这一句话便给罗衣定了罪。
罗衣轻笑一声:“看来你们都有份。”
她还好奇呢,许连山怎么忽然怒气冲冲地来了,明明她跟赵仁不过是坐在一处说话而已。
“你还狡辩?”许连山怒气冲冲地道,“我早该休了你这个无德无行无状的恶妇!”
他一脸愤怒,好似极其后悔没有早些休了她。
休了她?给谁让位呢?罗衣的目光在金香儿和王玉莲身上扫去,在王玉莲的身上顿了顿,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
“原来应在这里了。”
她还好奇呢,王玉莲的这一胎会是怎么没的?现在王玉莲又一次生出被扶正的心,想来她的肚子也应在这里了。
“你想干什么?”见她冷冰冰的目光落在王玉莲的肚子上,许连山浑身一凛,飞快站到王玉莲的前面,戒备地看着罗衣。
罗衣笑了笑,缓步走到他跟前,也不知她如何动的,众人只觉眼前一花,紧接着便听到“啪啪”几声脆响。等回过神来,许连山已经被扇了几个巴掌,红肿一片。
“你敢打我?”许连山不敢置信地捂着脸,眼里又惊又怒,还有着掩饰不住的恐惧,他想起来之前在她手里吃过的苦头,怒视带来的下人们:“站着做什么?给我把这个泼妇绑了!”
罗衣看向下人们:“都下去。”
下人们不带丝毫犹豫,纷纷低着头退下了,甚至还体贴地把院子的门关上了。
“你们——”许连山大惊,脑子里一瞬间转过无数画面,身体比脑子的反应快,拔腿就往外跑。
已经晚了。
罗衣揪着他的后襟,轻轻吹了口气:“大爷急着去哪儿啊?”
许连山浑身僵硬,手脚冰凉,他慢慢转过头,脸上浮起僵笑:“没,没去哪儿。你,你可能误会了。是玉莲她这阵子怀了孩子,吃不香睡不好,我找人演戏给她看。对,就是这样。”
“李曼娘!你休要猖狂!你身为正妻,一不管家,二不伺候大爷,三无子嗣,就算你的嫁妆曾经帮助过大爷,但大爷忍你也很久了!你这般无德无状,大爷休你没错!”王玉莲怒说着,她看向许连山,“大爷,你怕什么?按咱们说好的,这就休了她!”
许连山一脸冷汗,狠狠瞪着她,恨不能把她的嘴给堵了。
“哦?你们说好的?”罗衣看向许连山。
“没有,我们演戏呢。”许连山强笑道。
最终,罗衣放过了他,没有追究此事。只不过,为赵仁讨了一千五百两银子的压惊费。
原本罗衣想多讨点,但她没想到,许连山如今账面上那样难看,多一点银子都拿不出来。她还看到他房里摆着的几张地契,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卖地了。
“夫人,我不能收。”出了许府的大门,赵仁就把一千五百两银票递给罗衣。
罗衣笑着推了回去:“收着吧,你年纪大了,正该娶妻了,就当做老婆本吧。”
推了两下,没推动。
他浑身僵硬得像一块铁板,脸上一片涨红,然而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夫人,我给你收着。”
说话时,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似是紧张极了。
罗衣以为他害羞,惊讶了片刻,好笑道:“孩子,我知道你信任我,可我毕竟不是你娘,这种银子你不该叫我收着。”
赵仁的身子更僵硬了。他紧紧抿着唇,明亮的眼神执着地盯着罗衣,似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说道:“这世上,只有你一个人能收着。”
罗衣还要再说什么,就听他又道:“我只想娶你。”
罗衣愕然。
她抬头看着他,发现他一脸的认真,并不是在开玩笑。
他望向她的眼神明亮而执着。眼底深处,涌动着无法忽视的浓烈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