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被抓花了脸?你没看错?”罗衣颇有些惊讶地道.
“嗯!”小兰用力点头,脸上满是兴奋,“是王姨娘抓的!她本来抓的是陈姨娘的脸,但大爷把陈姨娘护在怀里,王姨娘这一下就抓到了大爷的脸上。”
她一脸的幸灾乐祸,还有些不屑:“大爷把王姨娘给打了。”
打女人的男人总是叫人鄙视的。
罗衣不语。片刻后,淡淡笑了。
自从陈绵绵进门后,许连山便专宠她一个,再不去金香儿和王玉莲的房里。这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哪里坐得住?三天两头的闹,今日算是彻底爆发了。
“你把赵二叫来。”罗衣说道。
小兰应了一声,跑出去了。
不一会儿,赵二来了:“夫人叫我?”
他在罗衣跟前,永远是恭恭敬敬的样子,行了礼后,便垂手站定了。
罗衣对他道:“上回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赵二一愣,抬起眼睛看着她:“夫人说的是……”
随即,他想到什么,清澈的眼睛里流露出明显的难过:“夫人要赶我走?”
“不能说是赶。”罗衣和蔼地道,“赵二,你今年十七了吧?去年的时候,你瘦得皮包骨头,我才叫你在这里混口饭吃。可你现在,手长脚长,身量都长开了,再做个跑腿的小厮,实在屈才。而且,我也没有许多事叫你跑腿。”
经过了一年的休养,赵二变白了,身量也结实了,五官渐渐长开,与那双异常出彩的眼睛相得益彰,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洗马跑腿的小厮。
赵二低下头去,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握了起来。
就在罗衣以为还要再劝他时,忽听他抬起头道:“夫人,我想学医。”
“学医?”罗衣惊讶地道,“你想好了?”
这一行不比别的手艺,实在难学得很。
“是。”赵二点点头,眼里满是坚定。
罗衣沉吟了下,说道:“好,你先下去,过两日我安排你。”
赵二行了一礼,退下去了。
小兰则有些好奇地道:“夫人,怎么要送他学医?”
“府里留着他也没事做。”罗衣淡淡道,随即看向她,“叫你认的字,你认齐了么?”
许家早晚会破败。她又活不久,这两个孩子得早些安顿好。她打算送赵二学门手艺,再教小兰认字看账,以后胭脂记就交给她打理,既给了她安身之处,也给李一善省了麻烦。
小兰苦得脸都皱成一团:“还没有,我这就去。”
耷拉着肩膀走开了。
罗衣笑了笑,刚站起身,就见外头快步跑进来两道身影。
“夫人,救命啊!”
定睛一看,是金香儿和王玉莲。
两人冲进来,一左一右,抱住罗衣的大腿,哭着叫道:“大爷要杀了我们,求夫人救命!”
罗衣动了动,发现两条腿被她们抱得很紧,竟是挣也挣不开。她脸一沉,喝道:“放手!”
金香儿和王玉莲自进门以来,见到的罗衣都是温柔和蔼好说话的模样,几时见她如此严厉?讪讪松了手。
罗衣迈开腿,走到门口站定,看着随后冲进来的许连山道:“大爷要教训妾室,我不便打扰,只是大爷教训她们的时候,不要毁坏了我院子里的东西。”
说完,一抬脚往门外去了。
许连山怒气冲冲的脚步顿了顿,惊愕地看着她的背影。
屋檐下,金香儿和王玉莲相视一眼,也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罗衣居然就这样避开了。
罗衣不仅避开了,还体贴地关上了院子的门。站在门外的青石小道上,对身后的动静闻若未闻。
不远处,三三两两地站着府里的下人们,都是跟着看热闹来的。见罗衣不撵他们,渐渐壮了胆子,慢慢走得近了些。
就听到院子里传来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怒喝。
“许连山!你抬我进门的时候,怎么跟我说的?你说你会好好待我,把我当正室一样尊重!我才放弃招赘,下嫁给你做妾!你现在怎能这样?”
“我待你不好吗?当初我怎么宠你的?你要发作谁,我重话说你一句了?你作天作地,把我的孩儿作没了,还想要我怎么对你?我的心也是肉长的!”
听到这里,罗衣轻声一笑。
她悠悠地看着天空,心想,王玉莲大概很能明白李曼娘的感受了——奉献出自己的一切,去帮助一个男人,结果那个男人说翻脸就翻脸。
门内,王玉莲果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声音好不凄凉。
不远处的下人们面上不忍,说道:“大爷可真是无情,当初靠夫人的嫁妆起家,发达后就纳妾,把夫人撂在一边。如今把王姨娘的嫁妆抓手里,就不正眼看王姨娘了,还为别的小妾打她,啧!”
“她自甘下贱,非要给人做妾,怪得了谁?”有人不屑撇嘴,“还是咱们夫人厉害。男人靠不住又怎么样?照样吃好喝好,每天优雅神气,还开了间铺子,听说一年赚几千两银子呢!”
随着院子里的动静小下去,下人们也不再守在外面,朝罗衣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便散开了。
不久,院子门被打开。
许连山一脸阴沉地走出来。
罗衣打量着他,发现果然如小兰说的一样,脸上被抓了好几道口子,有一道从额头延伸至颧骨,差一点就抓瞎了眼睛。
难怪许连山生气,罗衣心想,迎上他的眼神,轻轻颔首:“大爷。”
“哼。”许连山神色不善地看了她一眼,掉头走了。
门内,金香儿和王玉莲先后走出来。金香儿还好,只是头发散乱了些,王玉莲却是衣衫都破了几处,脸上更是鼻青脸肿,显然被许连山给打了。
出了门,金香儿觑了罗衣一眼,很随意地行了个礼,就扬头走了。王玉莲却是一路哭,忘了给罗衣行礼,塌着肩膀慢慢远去了。
目送两人离开,罗衣才收回视线。
大家都以为两个姨娘会安分些日子。没想到,才过了两日,王玉莲就出了个昏招。
她把自己的陪嫁丫鬟送到许连山的床上去了。
“她脑子坏掉了?”小兰夸张地大叫,“虽然能给陈姨娘添堵,可也给她自己添堵啊!而且,小桃伺候了大爷,就不能再伺候她了啊!”
这分明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打法。
“未必。”罗衣一边翻看着小兰写的字,一边把她的错处圈了出来,“小桃的身契抓在王姨娘的手里,她是王姨娘争宠的最后一招。”
有身契在手里,王玉莲岂会担心小桃不听自己的话?等小桃得了宠,在许连山的耳边吹一吹耳边风,王玉莲就复宠了。
“王姨娘的身体很容易受孕,你忘记了?”将标记好的大字交给小兰,罗衣说道:“不出半个月,大爷就会到王姨娘的房里去。”
对许连山来说,最要紧的是什么?不是面子,是子嗣。
果然,没过几日,许连山就进了王玉莲的房里。
这时,王玉莲脸上的青紫还没全消。
“大爷真是魔怔了。”小兰撇撇嘴,“这都下得去嘴。”
罗衣笑笑。
许连山那样骄傲的人,一旦想去做一件事,便非要做到不可。王玉莲姿容平庸又怎样?只要能生孩子,关了灯还不是一个模样?
挑了个日子,罗衣带赵二买了新衣裳新鞋子,带他去见保和堂的周大夫。
她这几日打听了消息,保和堂的周大夫极有医德,医术也好,而且听说他一直不满意之前收的徒弟,想再收一个关门弟子,把一身本事传出去。
两人提了周大夫喜欢吃的糕点,去拜见了周大夫。
见到赵二的一瞬间,周大夫就呆住了。罗衣暗笑,凭着赵二的容貌和品性,这事多半要成。
果然,问了赵二几句话,又试了试他的人品,周大夫就心动了。但他还撑着架子,只道:“你从前没学过,我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天分。这样吧,你先在我身边做一个药童,跟着我见见世面吧。”
“多谢师父。”赵二立刻跪下磕头。
他还没有被收为弟子,周大夫方才也只是答应他做个药童而已,然而他这一跪,就相当于行了拜师礼。偏偏周大夫没有察觉一般,装模作样地叫他起身。
“你已经这么大了,再跟我学医,其实已经晚了。不若这般,你去拿你的行头,往后便住在我这里吧。离得近,也好熏陶。”周大夫道。
赵二的眼睛垂了垂,低声道:“是。”
走出保和堂后,赵二的脸上却看不出太多喜色。他垂着眼睛,微微抿着唇,沉默地走着。
“你这副模样若叫周大夫看了,不知道多伤心。”罗衣打趣他。
赵二勉强笑了笑。
罗衣不知道怎么劝他好。她很是不明白,做一个杂役小厮有什么好的?叫他这样舍不得。
“哟,这是哪家的美人儿?生得真俊。”不远处,歪歪扭扭地走过来几个醉汉,见到罗衣后,眼睛一亮,呼喝着拥了过来。
赵二抬头,眼里划过一抹狠色,不等几人走近,就捏着拳头冲了上去。
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瘦瘦小小,被人堵在巷子里拳打脚踢的孩子了。一拳出去,立刻把一个酒鬼打晕过去。三下两下,就把一群酒鬼打得七歪八倒。
末了,他收回手,绷着一张脸走回罗衣身边。
“夫人,没惊着您吧?”他沉着眼睛道。
罗衣心想,他嘴上这样说,可是眼里透出来的淡淡控诉,分明是在说——你还叫我走,如果我走了,以后你出门,谁保护你?
“你来抓我。”罗衣对他示意,“抓我肩膀。”
赵二一愣:“什么?”
“我说,你过来抓我肩膀。”罗衣又说一遍。
赵二迟疑一下,便试探地伸出手,犹犹豫豫地碰她的肩膀。
目光落在她白皙细腻的脖子上,连忙移开目光,脸上微烫,手掌不自觉地轻颤起来。
就在他的指尖要触到罗衣的肩膀时,忽然一阵天旋地转,紧接着后背一阵生疼。
回过神后,赵二愕然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地上!
她怎么做到的?他惊愕地抬头,去看罗衣。
罗衣站在他身边,衣角都没有乱半分,垂首微笑着看他:“没惊着你吧?”
她在回敬他刚才的那句话。也是在告诉他,她有自保的能力。
然而赵二躺在地上,看着这样的罗衣,恍惚又回到了下雨那日,他躺在一片泥泞中,她也是这样来到他身边,像是仙女下凡,救他于泥泞。
他胸膛忽然火热,一时耳朵都嗡鸣起来,连她说了什么都听不清,只是直直地望着她,连眼睛都舍不得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