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元始将至,漫雪。近山的落霞镇,更是早早披了素裹。
这日近晚,天光暗淡,昏黄的余晖懒懒的笼着镇子。
隐隐的巷陌中,沐白的枝杈,高高矮矮的流檐飞挑穿出雪掩,布幌重重,招展相映。间或露出大大小小的迎新灯笼,节庆意味正浓。
此际,更有炊烟袅袅而起,一派祥和氤氲之气,远远观去,看得心神恍惚,犹如画景仙境。
连绵的栖霞山,到了此地正是边际,有往山中的通途,自成了镇子的主道。
镇边不远的山坡上,就是一处狩猎为生的村落,叫做半坡。村外向着镇子的坪地上,一名身着青灰布衣的少年静静伫立,正俯望着眼下若画的镇子,斜晖瘦影,久立出神。
山间风过,带动少年背负手中的书页。倏地将怔怔的少年带醒。
呼,长长的吹了口气,少年仰胸舒臂,活动了一下手脚。低头,看了看手里攥得卷边发毛的薄薄书册,迟疑一下。
有心再去翻翻,又揣进怀里。
用功无数,都能倒背如流了。指望这会儿,恐怕也难再悟出什么。
转而,自袖中取出一柄尺长短剑来,神色一肃,又透出些无奈。
按书中所言,该是可以御剑了,怎么就会这样?今日这法子,但愿能成。
静心,静心,再试试!
来回轻抚几遍,心一横,拿剑在自己手指一划,立时沁出血来。皱了皱眉头,也顾不得咧嘴,少年慌不迭的沥着手指将血水抹上了剑身。把手指在嘴里一吮,捏了,长出了一口气,死死盯着那抹了血的短剑,神情里满是祈盼。转而又闭了眼,默默感应。
没有,还没有?
良久,拿剑的手心里慢慢捏出汗来,“少了什么?……对了,这时候或者应该度气?”再次正了正神,暗暗屏息,慎之又慎地运起气来,就往剑里送去。
昏黄的光线下,只见那剑身缓缓泛起莹莹之光,竟是一柄修者所使的灵剑!
然而少年脸上并无变化,显然是见惯了这样,和平日里没什么不同。长啊!还不长?
少年头上立时冒出汗来,不够,肯定是不够!
盯着莹光短剑,只管卯足了劲儿运气,直到脸色煞白,这才长出口气,没了一点劲头……这样还不行?不由得有些泄气。
“既然是灵剑,翻来覆去捣腾,怎么就不会盈缩见长?”心底里嘀咕了一句。这话,半年里已经问了无数遍,什么法子都用了,还能怎么样?
看来,这御剑应该是另有法门,只是自己不知道。唉……
虽然失望,但,这是灵剑却是错不了的。转而又甚是珍惜地抚了抚短剑。
御剑,果然不像世人心想的那般。看那些修者飞剑凌空,飘逸出尘,羡煞死人,便觉着有了法力、身具灵剑便可信手拈来。全不是那样啊!
虽然想来也不算是多么高深的东西,而今却难煞了自己。想到这里,少年悻悻然挥挥手里的剑,这才抹了把汗,突地一阵头晕。
呃,这是,刚才拼命运法脱力了?急忙寻了旁侧的大石,三两下扫尽了雪,盘腿坐下。
淬体三重,还真是由不得几下使唤的。
静中,气自平缓。丹田气海,薄的可怜的那点法力,循经依络,运起了周天。
别说,斜晖仍在,雪地石上,青衫少年,树下盘坐,远远看去,倒真是有那么一点神韵。
…………………………
“飞白!飞白!”
四寂寥寥,耳边突然传来呼喊。盘腿少年急忙睁眼,一咕噜,打石上翻起,已是精神奕奕。
“石生!石强!”
“屋里不见,天寒地冻的,跑来这里。”昏黄余光下,两人脚下飞快地朝少年奔来。
“我说他肯定又跑这儿来发呆了。”说着,两人已经来到近前,“大冷的天,就你这身板,穿成这样,莫不是书生的酸劲儿能抵过寒意。哈哈。”
奔来的二人正是村里最熟络的两兄弟,打趣无忌。虽一样年少,常年入山,那身子早塑得如塔一般,说着,已至近前,“听叔伯们回来说,临近年关,镇子里从今夜就要燃放烟火,街上正是热闹。走,一起去看看。”
“一起,一起。”那石生说着抬手往飞白肩上“啪”地一拍,“走吧,李大书生……”
“这……”飞白侧身,肩头微倾,卸了那股子没头没脑的巨力,咧了咧嘴。
“看看,又磨叽。”似是知道书生的心思,石生抓着飞白的肩一晃,“不去,你早早一个溜到这儿来干嘛。走,走,走。”
“不是不去,只是近日村长嘱咐,村里的对子都交给小弟。这个,还真须得仔细斟酌。若是耽误了这事儿……怎么交代?我肚里这点文墨,唉,半天都没憋出一副来,这不才跑出来,学人家,趁着斜阳映雪酝酿来着。”
“酸样又来了,就知道你又唧唧歪歪。哈哈。对子的事儿吗……嘿嘿,村里还真得指望你这大书生了。哎,真是扫兴……不和你啰嗦,那我兄弟去了。”说着,顺手又是对肩一捶,算是作罢。
“来日进山,我再陪你们好好尽兴。”
“好啦好啦,这话我记着,来日进山,再与你好好校校。还没吃呢吧?出来时候,我可是见三伯那里正在炖肉……”说走,两个也不迟疑,拉着话音箭步而去。
望着撒丫子往山下蹿去的兄弟二人,李飞白一阵发愣,摇了摇头,捏了捏缠了布头的指头,适才那一下,划的不轻。
灵剑就是灵剑,绝不似平日里的铁疙瘩那般,却是光润异常,尤其锋利,也不知什么材质炼的。只是,不会用,就这样当把匕首来使……不由撇了撇嘴。
再抬头去看,两兄弟身影已是远去,模糊不清。
自母亲思亲体弱,郁结不开而逝,自己仗着懂得些许拳脚功夫,加上村中邻里照顾,倒是无虞温饱,只是毕竟年少,寡欢的阴霾却时时甩摆不开。
这兄弟二人虽无点墨在胸,却透着山里的质朴淳厚,有事无事来寻自己,无非是担心自己落了单,落寞无解,心中抑郁。自己怎会不知。
父亲大人离去早,自己与母亲相依度日。早年依仗着家里些许底子,母亲硬是送自己随先生习文,只为将来求个前程,安生度日。
“先生,先生……”李飞白没来由一阵叹气。
若是先生在此,有那翻游历,再不济,也可讨些指引来,而今却是在这里摸索,毫无头绪。
想到这里,不禁无语。自己年少心性,每每羡慕那些修仙寻道之人,私下里缠着先生讲一些神仙鬼怪,诛妖伏魔的故事。磨得多了,勾了兴致,才讲起,原来老先生少时,也是醉心于此的。
有言谓,年少多梦。自己的先生,自然也挡不住那份向往。
想当初,一心修身向道,却入不得门去。遂云游四方,寻山访友。天下之大,修者万千,机缘,有时还真是在寻。历了不少磨难,果然觅了拳脚图录、修身法诀,意兴盎然。更不知从何而来这柄灵剑,一时间,自觉因缘际会,直觉得举霞有望,飞升可待。
嘿嘿,还记得跟自己说起时,先生那眉目之间的神采,可想当年。
世事弄人,几十载心无旁骛,直到须发斑白,先生竟然无有寸进,连引气入体都没能成。无奈,落在这落霞镇,寻个偏处,做起了教书的先生,却也是从者无几。
而今年迈无嗣,索性将那些昔年的宝贝一股脑儿都丢给了自己,再不去提。
老先生心中释然,心情大好,花甲之年,竟然又云游去了。
反观自己,却是神差鬼使,居然没费多大功夫,就引了书中所言的粹体之气来。
这世间事,还真是说不清道不明,不可深究。
只是,先生。就算不成,有那番游历见识,又钻研一生,你丢给我这些东西,总也该讲些见闻心得之类的吧?连些交代也没有,就这样走了……
空有灵剑,不会御使,而今连不是法子的法子都用了,唉……
按书中所言,淬体三重,指尖透气,可御剑矣。自己毕竟无师,为了稳妥,已经压下许久才开始尝试,却不料还是这样……点透之法,机缘,这机缘,自己又该何处去寻?
山下镇上,倒是有个修仙的林家,只是,平日里少见那些修者,也不曾听说有什么开山收徒的动静。却不知这些修者,讲究些什么。
不知不觉,落入遐思。
什么神桥通三藏,筑基御器行,金丹凌空渡,元婴遨虚游……
原本心驰神往,眼下竟然连个剑也弄不成。突然觉得,真是飘渺……
夜色已起,镇里,烛火灯笼更是透出弥漫的暖意,却勾得山间形单影只之人迷醉心酸,不禁一凛,有些凉意。淬体之气在,早不将这点寒意放在心上,感极而伤怀,果不其然。
自从胡乱摸索而莫明入了修行的门径,自觉神清气爽,耳目也日渐聪慧,就连身体,也较先前强健许多,虽不似那般腱肉如铸,却也时时劲气充沛。
石家兄弟因为这,常来找自己校武,飞白自然不会拿法力真与他们比斗,掌着分寸,互有输赢而已。正是如此,更是闹得二人怎也不服,那瘦弱的身板里,哪来的力量?反而比斗之心更盛。呵呵,只是推说自己练拳勤勉,两个不会甘休,只怕来日里,自己要多多服输才好了。
想起两人,不禁一笑,心潮复涌。也不再拿剑,在坪上虎虎生风地演起拳脚来。略显单薄的身体,骤然气势一变,若满弓之弦,腾挪闪转之间,积雪飞扬,虽不见得有多精妙,却已然有了几分慑人的非凡气势。拳掌纷飞化影,身形来去如梭,更胜那山风无数。
正意气风发之时,山下忽地蹿出几缕火光,李飞白猛一心惊,停手望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