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阙楼的悬栏往下看,正能看到战峡城门前唯一的青砖路。镜屏已去,青山隐阔城墙可及,这里不再像镜中之影。万华的修士们以三星挂月阁为首,正鱼贯入城,夏奚姐弟和那几位上修的身影已经没入城中,几件蒙着红布的大家伙跟着驶入,那应是三星挂月为了仙国而准备的破阵巨宝。而后才是各大宗派和其他修士,为了能早一步踏进城门,宗派与修士间没少起龉龃,时不时就有争斗声响起,而后又被四周的修士压下去。
遥遥俯观,修士们如同蚂蚁般,将季遥歌一行人衬得越发洒脱自在。季遥歌噙着笑站在悬栏边,看往日里风度翩然的道友们忙忙碌碌,心情显而易见的好。正看着,腰间传音玉光芒疾闪,她祭起后里面传来的夏奚峦悦耳的温柔声音,是来请季遥歌和白斐同行,话说得动听,只道夏奚重曾允诺季遥歌破关便可同行,故来相请。
今日来的强修很多,以季遥歌的道行完全排不上号,虽说这邀约多少是看在白斐的份上,但由夏奚姐弟亲自出面也已给足他们排场。以元婴中期的道行,季遥歌能够位列强修之伍,与无数合心以上修为的修士并行,这本身就是件充满荣耀的事,但显然,季遥歌对此不以为意,拒绝的言语委婉,可态度却很坚决。
“夏奚峦亲自来邀,你真不打算跟去瞧瞧?”等到传音法宝光芒熄灭,高八斗不死心再劝。
他似乎有些怨意,频频看向大队伍,满目馋光,大约在他心里,仙国是个与世祖奇楼相同的地方,必然藏书万千,他只担心叫人抢了先机。
季遥歌回眸看了眼正在榻上对羿的白斐和楚隐,二人棋逢对手,杀得正酣,白斐一心二用:“师父素来心中有数,自有分寸,高先生何需担心?”
楚隐听那语气简直与季遥歌一模一样,不免抬头:“你们师徒两个倒是一鼻孔出气了。”
季遥歌对他的揶揄报以一笑,心情好,倒是认真解释道:“就算能和三星挂月同进同出,于我又有什么好处?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面上得点光彩罢了。若里面真有宝贝,难道他们还真能让我捡着大好处?也就分点残羹以安人心?我不需要这些施舍。若不能独享,这种虚有其表的光彩倒不如不要,难道你们要?”
“不要。”楚隐是何等人物,比起白斐还要骄傲三分,想都没想就回答。
“那你是打算私闯仙国?就不担心惹来三星挂月不满?”高八斗仍有顾虑。
“要进仙国本就各凭本事,我既不是三星挂月的阁员,与他们只有交易往来,为何要听他们的?又为何要凭他行事?你是和其他修士一样被洗脑了吧?”季遥歌说得毫不客气,这几日纵观三星挂月阁破阵,若大万华竟无宗门、无修士敢与其一较高下,足见三星挂月阁的霸道,分明打算独占仙国秘境,还要让人觉得理所当然,这才是三星挂月的可怕之处。
明明是不合理的事,行来还要占足理,将众修死死压在下面,而更可怕的是,其他人仿如洗脑一般,还真就认准三星挂月。
“你有理!”高八斗被爻得无言以回,坐到一旁啃果子生闷气去。
季遥歌安心留在楼阙中,看楼下修士忙进忙去,每日只与白斐、楚隐谈笑论道,悠然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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晃眼五日过去。
果如季遥歌所料,群修又被第三重法阵难住。眼见入仙门只差这最后一步,群心骚动,越发难耐。可进不去就是进不去,蛟族覆灭多年,蛟王血脉早就不再,纵然有人知道她与蛟族的关系,比如谢冷月之流,但她夺舍复生,其躯在外人眼中早和蛟族无干,她吞龙丹之事只寥寥几人知晓,再者各人心中都有各种盘算也都未曾外传,是以蛟主虽生,可到底是何人,在万华还是个谜。
三星挂月手眼通天,知不知道个中因果,季遥歌是不清楚的,她只知道面对这兽魂阵,没有人前来烦她。
既然不能通过蛟王王魂伏兽,那这法阵只能硬闯。上古之阵要相强破,准备功夫自要做足,夏奚重已在两天前下令破关,眼下一众修士正紧锣密鼓地准备重器破阵。三星挂月阁早就秘炼重器,其他宗门与散修自也不甘落后,各有各的法宝,真真叫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众修蠢蠢欲动,季遥歌也不再蛰伏。至第五日夜,白斐带着季遥歌三人步入楼阙最顶上的钟楼。
此地既然是用以镇守仙国的关卡,那三道关卡间必有呼应。战峡的钟楼就是通往兽魂阵的秘密传送阵,以便两阵的镇关者遇险情快速进退驰援。白斐既是战峡镇关人,自然知道这个传送阵,能避开众修耳目,直接抵达法阵前。
众修准备了数日,夏奚重下令众人养精蓄锐一夜,只待来日一战破关,是以今夜是诸修警惕性最低的一夜,也正是季遥歌潜入其间的好时机。
“到了。”白斐将人带到铜钟之下。
天色已晚,只有寒月清晖照在铜钟上,铜钟硕大,足可罩五人,人站其下便觉那钟口幽深不见顶。白斐话不多,见众人已全进钟口之下,轻道一声:“准备妥了,走。”手指掐了法诀,化出一柄龙形钟杵。钟杵绕至钟外,撞上铜钟,并未有声音被撞出,钟口里却荡下一道无形之力,迅速拢裹四人。
眨眼间,四周景象已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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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时间,季遥歌视线恢复清明。四人仍站在铜钟之下,钟楼虽然未改,却已不是在战峡阙楼内的那座了。这钟楼建在兽魂阵的阵外,是传送阵的另一出口,看起来平平无奇,未叫人看出门道来。钟楼外是片空旷草原,连着绵延不断的山脉,通往仙国的路仿佛被拦腰截断,没有任何可以看作入口的地方。
天星密布,与寒月交闪,越发显得这地方空旷幽静。楚隐、高八斗与白斐三人均感受不出什么特别之处,只有季遥歌,自踏足这座钟楼,心中就已生出沸腾之意。
四野八荒仿佛有隐约兽吼响在耳畔,闭上眼她好像能看到无数年以前仙兽群战的画面。
“这里是上古战场。”她脱口而出,情绪已受牵引。
蛟王为首,身畔是烈凰、玄龟与麒鹿三大仙兽,身后跟着四十二兽脉数之不尽的兽类,在这里曾有过一场殊死之斗。那场战,从万华打入战峡,再由战峡一路打至仙国。世祖麾下两大悍将,蛟王与炽婴老祖并肩苦战,死守这最后两关……
她闭了闭眼,战况激烈非常,几乎毁天灭地,浓烟四起,战火焚天,死伤无数。
“今日留在这阵中的,俱是那场大战中的仙兽英灵。”她轻声道。
“战事?是何战事?”高八斗蹙了眉,“万华史志上并没关于仙国战事的记载,只有蛟王与炽婴老祖替世祖护法的传说。”
季遥歌也觉得不对。炽婴族的渊源她曾托顾行知查探过,万万年前的旧黄历,也确实只有炽婴族为世祖护法,后携世祖秘宝离开仙国之说,却无战事的记载。
奇怪处还不止一点,以世祖创世之能,当时又有谁有能耐向仙国发动战事,要闯入此地?
“莫不是法阵幻象,至人迷心?”高八斗惑道。
连学识渊博的高八斗都说没听过,楚隐和白斐就更不知晓,季遥歌定定神,驱散眼前一幕幕古怪残象。
“有人来了。”白斐出声打断季遥歌的思绪。
原上已有两个修士并肩而来,是夏奚姐弟安排在这处巡视的人手,修为不高,元婴前期。
“我去解决他们。”白斐小声道,正想飞下,却被季遥歌拉住。
“我来吧。”季遥歌摇摇头,将他扯到身后。若让白斐出手,少不得要斗法惊扰外人,还得她自己出马。如此想着,她已纵身飞下,婷婷袅袅落在那两个修士身前。
两个修士看到她均大感警惕诧异,不过又因她曾得夏奚重允诺,便没马上发作,只出言喝问。季遥歌款款而至,眨眼之间几乎换了个模样,风华无双,也不知说了什么就迷得那两个修士两眼发直,只将她的话奉若神明。
半盏茶功夫,那两修士就像没瞧见季遥歌般走开去。
白斐看得双眸俱怔——师徒百年,他还没真正见过季遥歌出手,便是先前对垒,两人也是撇开修为以凡体相斗。季遥歌在他心中,向来是苛厉而端正的存在,几曾露出这般妖妩的媚态来,不免叫他又开了眼界。
“你师父就不是个正经人,宗门也不是什么正经门派,你莫叫她给骗了。”楚隐的声音冷冷传来。
白斐回神只道:“师父这修的是什么功诀?”
“媚术。”楚隐勾唇,“你想学?”
白斐点头,刚想说话,就听季遥歌的声音传来:“楚隐,你别带歪我徒弟成吗?”楚隐含笑不语,她便又和白斐说,“白斐,你已经生得够好了,再学媚门之术,这天下的女子都要叫你骗走,不好。”这大约是这么多年来季遥歌首次以这样的语气夸他,虽不无玩笑的成分,可其间亲切远非昔年可比。师徒相逢,仿若隔世,人还是记忆里的人,却再无那冷若冰霜高高在上的作派,这方是季遥歌本性。
“还不滚下来,你们是想等巡夜的人回来?”又是一声娇喝。
楚隐揽着白斐的肩,一边从钟楼上掠下,一边道:“只许周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季遥歌,你自己在外头把人迷得颠三倒四,你徒弟要有样学样那也是你造的孽。”
“……”季遥歌嘴皮子落了下风,待要回嘴又不是时候,少不得忍下,瞪了那三人一眼,转身入阵。
说话间四人便行至草原正中,站在指北的紫微星下。数道黑雾随着四人的步入而从草原各处钻出,渐渐幻作无数面目狰狞的兽影,嘶吼声隐隐约约响起,血腥气陡然弥漫,四人仿如置身于群兽环伺的危境之中。紫微星光芒一颤,地面随之颤动,如同万蹄同踏。
庞大如海的压力骤然涌来。
“跟紧我,别离远!”季遥歌将三人揽到身后,双臂微张,叮嘱一声,闭上双眸,仰天而啸。
吼——
一道蛟影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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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峡内外都憩有无数修士,正盘膝调息,养精蓄锐,以应对明日破阵之战,就连夏奚姐弟,也与几个强修暂落远峰之上。长夜幽沉,万籁俱寂,正是催人沉眠的时分,一声急而长的龙吟震野而发,惊起一众修士。
夏奚重双眸骤睁,未等众人反应过来,身影已失,转眼就到法阵旁边,却被法阵上传出的庞大兽力挡在阵外,目之所及,只有一只青金蛟龙虚影冲天,天际浓云遮月,已成巨大漩涡,正是仙国入口。
蜃海仙国,在天不在地。
也不知多久,蛟影钻入漩涡,青金二光隐没,漩涡却又慢慢闭合,竟不给后来之人跟随的机会。
四周赶来的修士已震立当场,均未反应过来,只有夏奚峦缓缓走到夏奚重身边:“有人私闯法阵,先我们一步进了仙国。”
“等的就是她。”夏奚重沉冷的脸上倏尔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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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我应该开始摸摸新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