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无法串起的种种疑惑,都随着玄寰手札的现世而有了一个合理解释。
其中轮廓并不难推测,玄寰身为三星挂月的副阁主,自有接触世祖奇楼的最高权限,他能轻而易举拿到关于《溯世》妖书的全部资料,包括《四十二兽谱》。根据流华君所言,《四十二兽谱》用以镇压妖书,四十二兽不除,妖书难出,所以早在数千年前,四十二兽脉就接连被诛灭,那时玄寰应该还是三星挂月的副阁,能够设局诛杀兽脉并不奇怪。及至三千年前,他从三星挂月阁内盗走关于妖书的所有资料,那时便知晓《溯世》人卷的炼制办法,于是叛阁而出,打算秘炼人卷。
以梵天困生咒隐遁于世,玄寰消失人前。三千年设一局,既除兽脉中最强的蛟族,亦等待人卷出现。从啼鱼州开始,她就已经踏进这场漫长的困局中。他在啼鱼州出现,并非偶然,与她相识也不是缘分——从蛟族覆灭她被抓进万仞开始,每一步都是他精心推演算好的,及至留她幽精,他亲自出手。失去幽精她才能修行《媚骨》而不至入魔,再到灵海、方都、丹炉流海,他所知所识,如今想来,都不是一个普通化神修士能把握的东西,关于世祖、《溯世书》与天地二卷的了解尤胜其他人。
她作为季遥歌的近千年之中,他一直存在,从前她感动于这漫长时光的陪伴,可如今再想……
他不是在陪她,他在炼她。她每个境界的突破,几乎都与他有关,他守她护她,教会她太多东西,就连接与萧无珩这场恶斗,他也要安排谢冷月暗中窥探,保她性命无虞。他既不能让她看到这本手札,也不能让她死,所以才有这番前后矛盾的布置。
若她死了,那这三千年秘炼的人卷便又湮灭于世。
他救她,只因为她是妖书末卷而已。
蛟族是他所灭,谢冷月、长夷与萧无珩皆为他所用,甚至于其他兽族亦灭于其手。三千年一局,步步为营,千年伏脉,为的是炼就人卷,凑成妖书《溯世》,这便是玄寰的打算?
脉络已然清晰,其中纵有疑点,可轮廓已现,避无可避。
即便季遥歌早有准备,从听到兰因所言,再到五狱塔内受天地两卷召唤时起,她已有预感,自己与人卷确有莫大关联,然而看到这本手札,她仍旧震怒。
并非因为兰因媚骨将她炼成妖书人卷,而是因为元还。
近千年的陪伴,以爱为名的相守,兜兜转转的缘分,生死相交的情谊,到头却尽成谎言。这段感情就像她荒谬的人生,从头到尾都是假的,她如今大抵能够明白当初顾行知的心情——她本为人,却从生时起便被视作物。
炼物者,却正是她毕生最信任的人。
顾行知被颠覆了信仰,她被颠覆了感情与整个人生。
昔日种种,尽成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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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季遥歌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杀气渐浓,让周围气氛跟着冻结,楚隐与高八斗也都没说话,怕触她霉头,直到季遥歌勾唇,楚隐才惊觉她不太对劲。
她无声笑开,肩头耸动,冷冽双眸中不知几时漫上一缕猩红,是神志溃失的征兆。这在季遥歌冷静理智的生命中,尚是第一回——她无幽精,爱恨情仇对她影响很浅。但这一次,她却有切肤剜心之痛。
这痛苦来得突然,也莫名,顷刻席卷。
“咳。”她抿着唇笑,唇中洇出血色,伤势受心境影响无法压制,胸口似被恶气所堵,五脏六腑都如火焚刀割。
“季遥歌?”楚隐见状不对,蹲到她身畔,伸手探去。
啪——
他的手被毫不留情挥开,她语气森冷:“别碰我。”望去的眼神,不复先前熟稔。楚隐一怔,也不知她着了什么魔,不免动怒,待要回嘴,话未出口就见她“哇”一声在地上吐出一大口血,脸色煞白唇却被血色浸染,整个人委顿而落,叫身后的高八斗接下。
楚隐便什么都说不出口,眉间拢着一团郁气,高八斗也手足无措地扶抱着她,只用疑惑的目光频频抛向楚隐,却是谁也不知她心中所历煎熬。手札的前半部分,只有季遥歌看到,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季遥歌前所未有的虚弱与疲倦。
“让我瞧瞧她吧。”另一个声音响起,有人轻轻在她身前蹲下,扶上她的脉门。
韩星岩已然醒来,伤势有所恢复,刚才与谢冷月一战,他虽有感觉却苦于无法出手,幸而未酿成大战。眼下看到季遥歌模样,他知她伤重,便赶来助她,可一探之下他眉头不免紧蹙。
“你伤得很重。左臂骨骼经脉尽毁,内腑也被震伤,幸而元神未损,不过……你的心神很乱,怎么回事?”韩星岩边探边问,四周没人给他答案,就连季遥歌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他便道,“也罢,我先替你稍作诊治。”他自言自语坐到她身后,又向楚隐与高八斗道,“劳烦二位护法。”
说罢,他扶着季遥歌坐定,双掌印到她背心,凝起自己修炼多年的真气灌入她体内。季遥歌很快便觉全身暖融催人入眠,意识渐远,只放任身体随着韩星岩的真气而愈。
星月骄阳交替,白昼黑夜轮转,待季遥歌醒转,已过数日光景。伤势虽未痊愈,但胸口滞塞恶气已去,心境澄明,她已彻底冷静。此值日出之刻,空俗万簌俱寂,晨曦浅降。高八斗坐在山石下打盹,楚隐则悬坐在乱石堆高处,半身拢于朝阳轻晖内,静观天际风云。他不言不语时,便让季遥歌想起元还,可那错觉不过瞬间,楚隐已垂眼望来,眸中几许寂寥,却是元还不曾拥有的。许是前番被季遥歌恶言相对,他与她错眼而过,没有表示。
“遥歌,你的伤势暂时无大碍,只这左臂……最好尽快回赤秀想办法。”韩星岩收功站起。
“多谢韩兄。此番是我们连累你了。”季遥歌歉道,她带着韩星岩进入虫谷,却未曾言明萧无珩之事,而这虫谷又早已荒芜,无宝可寻,累得他涉险却无功而返。
韩星岩自然看得出萧无珩的前来,是季遥歌一手安排的,要说无气也不可能,不过她伤重如斯,他也不好多说,只是面上淡淡,客气道:“既是同坐一船,谈何连累不连累?只是眼下……”
“回赤秀吧。这本手札上记载,从虫谷到仙国的通道早被毁去,连玄寰都这么说,我们不必在此浪费时间了。”季遥歌当机立断做出决定。
她受这手札影响太大,以至差点误了大事。
这趟虫谷之行,从结果来看,萧无珩殒身,玄寰手札被找到,几桩秘密得获,就连谢冷月也去了半身修为,她的目的都已达到。
如此想着,她再看这虫谷一眼,祭起奉曦,原路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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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月时间,季遥歌就从南岭虫谷归来,却绝口不提虫谷发生之事。花眠明显察觉她的改变,却又说不出什么。季遥歌重伤而归,将自己封入万寿山闭关疗伤,近半年才出,伤势仍未痊愈,然而万华局势之变已不容她再继续闭关。
半年时间,足够酝酿一场天翻地覆的变化。
萧无珩殒身,天枭宗大乱,群龙失首,鬼域陷入混乱。顾行知趁势而起,借着原风晚之手清洗整个地阳宗,彻底掌握地阳宗力量,再加上以炽鹰身份收伏的几大部族,与季遥歌提供的妖军并一应物资,以迅雷之势攻占天枭宗,夺下鬼域北境,成为鬼域这万年之间唯一一个完整统治整个鬼域的人。
而众人也在此时才知,所谓炽鹰不过顾行知化名,至此,鬼域已沦为顾行知囊中之物,地阳宗阳亦无法再牵制他,冥沙海以北尽归其手,整个鬼域独尊一人,赤莲魔尊之名传遍万华,掀起滔天巨浪,却无人知晓在这场剧变中起到决定作用的,却是季遥歌。
接到顾行知好消息那日,正是季遥歌出关之期。
“你似乎不太开心?”顾行知看着虚像里她冰冷的面容问道。
她不开心,他的心情却是不错的,连带着小偶人也满面笑意。
“意料之中的结果,有何可开心?”她冷道。
顾行知便耸耸肩,摊开双手:“好吧,确实没可开心的,本来想与你谈谈后面的合作,看来你没什么谈兴,那就下次再会吧。找个时间,来鬼域看看,我请你喝酒。”他笑得比从前灿烂,眼底却盛着寂寥。
“顾行知,想报仇吗?”她却一转话锋。
顾行知歪着身,挑起眉:“报什么仇?”
“报幽精失却之仇,报你我半生为棋之痛,报这荒谬千年错付之意……”她说着,露出一缕与顾行知相似的笑。
顾行知微愣,转眸想了想,一起笑开:“听起来好像挺有趣,你想杀谁?”
季遥歌没回答。
光影闪动,她掐灭法宝。万寿山的石门敞开,天光照进,季遥歌自黑暗中走出。赤秀一如从前,没有任何改变,兽首之下楚隐向光而立,似乎正在等她。
虫谷一战,两人已半年未有对话。闻得声响,楚隐转身,顶着元还的脸庞沉静看向她——她着一袭月白宽袍,左臂无力垂落,行来如水,依旧是风流绰约,眸里淌过妩媚,陌生却勾魂。
“三星挂月已经来信,仙国秘境……”
信是写给元还的,被他所获,此番前来他要与她商议,可正事还没说尽,她已欺身而来,绵绵缠进他胸膛。楚隐猝不及防被扑个正着,神色一滞,蛇般的女人已经抬头,嫣红的唇不由分说贴来。
“我来教你拿捏分寸。”
柔情蜜语出口,震得楚隐发懵,微抿的唇已被她舌尖挑开钻入。软糯的舌勾上他的舌,一股酥意由背脊窜到脑门——与她的吻相比,在虫谷他的偷香被衬作孩子的恶作剧。
略微怔愣过后,楚隐手重重一圈,反手抱住她,往墙上压去。
吻被加深,楚隐被迷得失魂,却听她摩挲着他的唇,道:“告诉我,如何能杀玄寰?他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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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
两道紫电劈下,滋拉两声,山颠冒起浓烟,火势转眼蔓延。
山火熊熊,顷刻烧去遮眼迷障,石城现露,城墙耸立,阙楼重重,城下沙墙万顷,正前楚河汉界为限,将万华划在其外。
落石为兵,仙国之门难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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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EHEHEHEHE——说一百遍是HE。
作者放飞中,按这节奏,我感觉这个月似乎能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