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遥歌放下所有事情,在五狱塔里呆了三天。这三天她谁也不见,只与元还窝在一处,闲谈风月。到了第三日,五狱塔门开启,她踏出石塔。元还盘膝于腹室之内,目送她身影渐远。一个不曾回头,一个未曾相送,就此别过。
五狱塔门合拢,季遥歌的心随之重重一沉。她加快离去的速度,飞掠到赤秀峰上。青冠已带着几个低修在峰头迎接,她也只是随意一瞥,便疾步进了大殿。若是从前,她也许还会欣赏一番美男风情,在心里暗暗比较一二,试图证明元还和其他男人在她心里的地位一样,将青冠与元还放在一处,似乎也没觉得有什么差别。但是如今元还归来,她忽然品味出这其中巨大差别。
就像元还自己说的。
这八百年间,是他在她身边。
无可取代。
心绪一旦转变,她就再无温柔可言,对着青冠也只是以上待下的冰冷,青冠察觉到她态度的改变,行事越发沉稳内敛,倒是投了季遥歌的脾性。跟着季遥歌这段时日,他也摸透,能替她办事,她决亏待不了他,至于旁的事,就不必多想。
时间一久,季遥歌就渐渐将赤秀峰的大小杂务交到他手上,又指点了他几句修炼之法,令他受益匪浅,两人间便有些半师情份,再加上青冠虽然只是区区执事,比不上长老尊贵,却因掌着赤秀峰的事务,又是季遥歌身边近侍,在赤秀宗内也是人人争相巴结的对象。
此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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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星岩还留在赤秀宗未离。季遥歌一出塔,花眠就带着韩星岩前去寻她。她原正斜倚法座听青冠禀事,见到二人入内很快站起,亲自迎上前去。
“韩兄难得来趟赤秀,我却不能亲自相陪,多有怠慢,还望见谅。”季遥歌为这三日的怠慢道歉。
韩星岩一如既往的温和斯文,只摆手道:“你言重了,管着这么大的宗门,事务繁重抽不开身是正理,我只是来游乐,何需你亲自相陪,况且有阿眠在也是一样。”
呆了几天,韩星岩与花眠倒是熟稔到快成兄弟了。
“嘿。”花眠笑了两声,又往四周看看,“我世叔呢?”
“闭关了。”季遥歌淡道。
“这才刚回来就闭关?”花眠不免惊讶。
韩星岩也露出些微失望眼神,难得结识元还,他还想着能与对方切磋探讨一二,岂料元方转眼就闭关。
“韩兄,我这赤秀如何?”季遥歌请他坐下,又命青冠取来灵酒招呼后方问道。
“很有意思,与我常去的那些宗门大不相同。”韩星岩眼灿如星,赤秀宗内有多处工坊,应该是元还设计所造,里面有许多奇思妙想之处,令人佩服,也让他大感兴趣。
“那韩兄可有兴趣在我这里多留段时间?”季遥歌敬他一杯酒。
韩星岩遥举杯盏,抿下半口酒:“多留段时间?”
“韩兄修为精湛,学识渊博,乃是各大宗派争相结交的高人,能来赤秀是我的荣幸。实不相瞒,我想邀韩兄出任赤秀长老。”
韩星岩蹙了蹙眉:“遥歌,我向来不喜拘束,要我留任宗门长老,这恐怕……”
“韩兄莫急,且听我说。”季遥歌微微一笑,“韩兄闲云野鹤,我也明白,不敢要求韩兄长留赤秀,只是挂名而已。赤秀的情况阿眠这两天也带你逛过,你心中必有数,我这里虽比不上名门大宗,但器坊甚多,亦有不少与韩兄志同道合的朋友,韩兄在此必能如鱼得水,况且只是挂名长老,韩兄来去自如,不受宗门限制,而赤秀亦可为韩兄提供炼器所需。”
“你说的这些,似乎只有我得益,而你们却未受益。”韩星岩道。
“我这里多是炼器工坊,钻研丹符器宝,韩兄在赤秀期间若能指点一二,于赤秀而言可是花万金难求的好处,再者论,宗门弟子培养,若是韩兄得空也可开堂授课,这对我宗子弟来说也是千载难逢的机遇。韩兄身怀奇门之术,没个传人也委实可惜,万一要是在宗门内遇到可造之材,对韩兄来说也是缘分。韩兄不觉得留在赤秀,于你于我都是两厢得宜之举?”季遥歌缓缓而言,语气舒柔,听起来十分入耳。
“你说得我竟没有拒绝的理由。”韩星岩笑了,“不过你们已经有元上仙在此指点,又何需再费这般气力邀我?”
“元还是元还,韩兄是韩兄,一个人不可能把世间好处占全,他再怎么厉害,也终有不及韩兄之地,这是人之常情,赤秀多个人才便多分实力,并不矛盾。”季遥歌将眉一挑,道。
花眠本只听着,闻言小声怼道:“你这话敢说给我世叔听?”
“一边去!”季遥歌瞪他一眼。
韩星岩却听得笑出声来,只觉赤秀各人有趣得紧,没有架子不说,直来直往相处起来很是舒服,遂点了头:“也罢,横竖我这段时日无甚去处,便依你所言,暂留赤秀。”
季遥歌与花眠同时大喜——赤秀有韩星岩坐镇,便是元还闭关不出,这宗门许多难处也有人可以应对了。
“太好了!”花眠拍案而起,他从未想自己有朝一日能与元还、韩星岩之辈结交,喜悦之色不加掩饰,“韩兄,走走,我请你喝酒去!”
韩星岩未应声,季遥歌先开了口:“急什么,我还有事要与你二人商议。青冠,闭殿。”
她说得郑重,韩星岩与花眠二人同时转头。待青冠退出大殿,将殿门紧闭后,季遥歌才缓缓取出两方白绢。
“这是……”韩星岩与花眠一人接过一张白绢,露出诧异表情。
“这两张都是蜃海纱。一张得自三星挂月阁,另一张取自秘处,乃是南岭虫谷的图。”季遥歌道,“此番邀请韩兄入我赤秀,也为着这两张蜃海纱。我记得韩兄说过,这蜃海纱上的图是以龙雀丝所绣,只有无灵之气方可将图化现。阿眠,我们在方都内取过无灵之水,我希望你能与韩兄协力,将这两张绢上舆图拓出。”
“南岭虫谷……”韩星岩并不知晓玄寰秘辛,故并不怀疑蜃海纱来历,反有些兴奋。
“是的,南岭虫谷。我想在仙国开启之前,先去虫谷一探究竟。”
既然不论是玄寰与幽篁,还是元还和郁离,都与这虫谷脱不得干系,那里必然会留下线索。关于玄寰之事,她也不能全等元还的结果,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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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韩星岩、花眠二人商量至翌日天亮,季遥歌才放他们离去。
三星挂月阁的奇物会结束,宗门似乎也渐渐上了正轨,但她的事情反而越来越多。蜃海仙国之事瞒不了人,三星挂月阁当着万华这么多顶尖修士的面宣布仙国开启的消息,转眼就已传遍万华。各处宗门、上修都已蠢蠢欲动,为了能够分杯羹,没有加入三星挂月的修士纷纷向三星挂月阁的阁员靠拢。这番动静十分之大,已成为万华这近万年来最庞大的一场修仙盛举。
季遥歌虽未加入三星挂月阁,但也与夏奚姐弟达成协议,除了提供黑油之外,也协助他们筹备一应打开仙国秘境的资源,故而也名正言顺地参与到这场盛举中去,又因她手中握有一方蜃海纱,在三星挂月阁内的表现也传开,名字传遍万华修士上下,外加赤秀宗的传奇来历及蛟族重宝的巨大支撑,赤秀宗连同她的名气横扫万华,季遥歌成为同辈修士间的佼佼者,以元婴境界始创宗门,掌握大笔重宝与修士大军,风头无双,已有与名门大宗并驾齐驱之力。
不过短短几年光阴,斗转星移,赤秀为宗,盛名难掩,惹来艳羡之余,也遭惹无数觊觎目光,而赤秀在万华的名声,两极分化极为严重,但对季遥歌而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是从古至今的规律,她能够做的,就是竭尽全力让赤秀成为无可撼动的存在。
炎热夏日便在万华诸修沸腾的情绪中过去,转眼又是一年秋末冬临,初雪落下,北圣斋寒意更胜,万华迎来新一批宗门弟子——夜珑与月宵二人带回近百修士,大多是昔年啼鱼故旧,少数是五明府的修士,并入赤秀,不过可惜严逊并不同意夜月二人的做法,且愤怒于夜珑将赤秀令交托季遥歌之事,两边彻底决裂。严逊带着另一半人放弃五明府,奔赴冥沙海,投靠鬼域原家。
季遥歌并不在乎严逊的去留,鬼域那边她只与顾行知联系。入秋之时,鬼域已传出有第三方势力秘密崛起,以雷霆之势暗中吞并散落部族,待到天枭宗与地阳宗的人察觉之时,对方已成气候,鬼域战象再现。不消说,这一切都是顾行知之为。
万寿山洞府暗沉的光线里,顾行知的虚影浮现半空,他仍旧是一身红衣,手掌漫不经心地抚着趴在膝上的傀儡脑后长发,半垂的眼中是无限宠溺。
“三年内,可有办法把鬼域尽握掌中?”季遥歌问他。
“三年?季遥歌,你的野心有点大。萧无珩花了上千年都没完成的事,你让我三年内办到?”顾行知闻言略抬眼皮,冷声道。
“那是他无能。”季遥歌不以为意,萧无珩那人她接触过,虽有几分能耐,却是个急功近利之辈,不过仗着修为强悍罢了,“你眼下已有自己的势力,再加上我的妖军与资源,吞并地阳宗也不在话下,实力之上已能与萧无珩打平。只不过萧无珩修为太强,有他在,天枭宗很难被铲除。”
“你知道就好。他的修为已臻合心,比你我强出不知多少倍,如何除之?”顾行知反问她。
季遥歌沉默片刻,忽道:“将他引出鬼域,我来对付。”
“哦?”顾行知的手一顿,抬起头,静待下文。
季遥歌却三缄其口,再不多言,只道:“萧无珩一除,天枭宗群龙失守,正是你发力之刻。好好准备,等我消息。别让我失望,顾师兄。”
顾行知微微眯眼,眸中一刃血光闪过,虚影晃了晃,随即黯淡,他结束了这场对话。
洞口的石门被人打开,一道天光射入,驱散洞中阴暗,有人背光而立,衣袂纷飞。颀长的身影极为熟稔,可那具躯壳内的灵魂,却不是她熟悉的人。
五狱塔闭门四个月,楚隐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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