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遥歌闭关之处就在万寿山顶,原来旦戈的洞府,如今易名为“烈牙洞”的石窟里。如今石窟已重重封闭,内外三重法阵让此与世隔绝,殿正中更有巨大晶阵,耗费了季遥歌前百年所获澄晶与元还不少好东西,才摆出这可媲美灵海灵气的兜灵阵,另外又有苏朝笙所炼仙丹助力,她这次闭关虽然仓促,可准备的一点也不含糊,甚至称得上花费元还诸多心血。
外有元还等诸君护法,她更是心无挂碍,专注修行。这回闭关不同以往,因她金丹圆满,魂海中又有旦戈灵骨,无法立刻结婴,只能先行吸纳旦戈灵骨。合心境界的灵骨,虽然平和,其间所蕴含的能量却十分骇人,季遥歌几乎是在发动的一瞬间,就陷入沉睡状态。
从前的灵骨执念太深,经她体悟消化,随她心意游走,可旦戈的执念已淡,季遥歌所体悟到的,便是他的执念从生到灭的完整历程,是以这灵骨虽不曾引发反噬,却有着极为漫长且激烈的体悟,让她深睡不醒。三千多年的修行,从生到死,从弱小到强大,旦戈的一生波澜起伏,充满厮杀争斗,亦不乏矛盾挣扎。修至化形,为人为兽为妖,便是旦戈面对的选择。他与昊光不同,虽然残暴好战,想法却很简单。生而为兽,不踏人途,这是他最后的答案。
生而为兽……那她又是什么?
百年沉眠被唤醒,旦戈灵骨已散,化作无数灵光自她体内溢出。她金丹圆满,不能再吸纳更多灵气,兜灵阵晶光大作,将这些灵光死死锁在大殿之上。季遥歌仿佛做了场遥不可及的梦,一梦百年,经历生死消亡,最终并没剩下什么,就如元还所言,一切终归消亡,再强的存在也不例外。
元丹的金光陡然大炽,光芒万丈,似骄阳烈火,仿佛要将她肉身烧融,四周灵气在剧烈的波动之后,忽然疯了一般钻入她的经脉,向元丹游去,元丹有了一丝爆裂的迹象。结婴过程十分凶险,先破后凝,稍有不慎,便是碎丹不复的下场,更甚者有爆体之忧,所以元还才令她需待筋骨肉躯坚定之后才能冲元婴。季遥歌虽未结过元婴,却曾见过不少。便如凡间女子产子,这元丹如胎,已孕蓄七百年之灵华,脱胎化婴,炼化元神,过程无疑痛苦,但修者却需保持无上清明,方可成婴。
季遥歌这结婴过程又不同常人,元丹如同火焚,躯壳亦如火焚,魂海翻腾不息,元神刺痛难当,那些曾经吸纳过的灵骨仿佛突然活起来。元丹升至元神虚空,各种灵骨入魔般将元丹包围,几乎要把季遥歌的神识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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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寿山在沉寂了一百年之后,忽然风云大作,遮天蔽日的黑云席卷而来,山顶青光急剧闪灭。这是结婴走火入魔的前兆,令得整个赤秀的妖兽都停下手中之事,揪心抬头望天。
元还与苏朝笙、花眠、高八斗等诸人亦浮至半空,垂眸望去。
“魔云蔽天,此情极为凶险,你要出手帮她吗?”苏朝笙眸中浮现几分担忧。
元还却摇头:“帮不了她,这心魔是她结婴必破之劫,外人无法干涉。”
说话间万寿山的黑云内却忽然沉下一尊巨大虚象。虚象三面九手,女子形态,面容却呈狰狞色,宛如季遥歌所持之鬼面,哭嚎尖啸隐隐传来,九手如爪撕向四周,吓得底下众妖尽皆色变。
元还才刚还平静的面容,此刻也已眉头紧蹙,更遑论其余人,早都满脸惊愕忧心。只是这担忧也只过了半炷香时间,万寿山顶闪灭的青光忽然大作,汇成一束直冲云宵,竟将那团黑云冲散。流云浮散变幻,那苍白虚象的面容渐渐平静,九手收回,渐渐合作一人,拈指微笑,垂悯四野,众生万相化她眉眼一抹温柔,霞光万道,将这虚象染上瑰丽色彩。
结婴成功引发天生异象,比如瑞彩祥云都是常态,强大些的能引来龙凤争鸣亦或仙兽虚影,似季遥歌这般,结婴之时,流云成象,化她法身,却是极其罕见。
这尊法象,已逼近元还于方都所见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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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遥歌也没想过,修行《媚骨诀》在结婴时会出现这等凶险情况,众生万相化外邪入侵,差一点便令她清明尽失,走火入魔。不过她季遥歌亦非等闲之辈,既是心术,拼的自是心志坚定,任凭外界如何侵扰,她只固守本我,尽全力引导元丹破壳,碎空而出。
眼下,那元丹已破出元神虚空,由虚转实,自她眉间浮到她眼前。
小小的婴儿蜷在半空,双眸紧闭,团子似的身体,臀上却拖着根肥短的蛟尾,额上耸起两根圆角,竟是半人半蛟的形态,肚皮圆滚,她破丹而成时将外邪全部吞入腹内了……季遥歌一阵无话,伸手点点自己的元婴,元婴张嘴做个打嗝的动作,摸摸肚皮,倏而又钻进她眉间消失不见。
“恭喜结婴。”许久不见的媚骨却在此时飞出,妖娆无双地站在殿中,勾着眼道,“恭喜,你练成万相归真。”
“万相归真是什么?”季遥歌不解。
“先前你练的万相随心,虽有万相,到底是心外之物,如同皮囊面具,随心取用罢了。万相归真才是《媚骨诀》的真正精髓所在,万相融合本我,惑人于无形无踪,从现在开始,你已有控制人心的力量了。个中奥妙,你需自行摸索,说得太多反而误你体悟。”媚骨说着又道,“我这里另有一套《媚骨》外诀,名为《牵心化形术》,可作外辅配合修练,现在便授予你,你看仔细了。”
季遥歌便看到媚骨由一人幻化三人,再由三变九,九人同时出招,攻击如天罗地网铺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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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婴虽成,季遥歌却没立刻出关。
境界突破带来的全新感悟与庞大力量,需要她慢慢领会,媚骨所授之功,五行灵气的分离掌握,也都需要她熟悉——此番闭关带来的新东西太多,如何融会贯通才是当务之急,她并不急于离开,而是闭居万寿山继续潜修。
海上波澜几番更迭,时光晃眼过去,随着一道剑光划过,九道幻象归入原窍,季遥歌信手祭出鬼面,当年与旦戈一战,鬼面残损不堪,神威已失,只余其上残念未泯。她袖手拂过,自鬼面上拈出一缕煞气,缓缓注入悬在半空的长剑之上。
只闻得一阵鬼哭阴嚎之声,长剑剧震,其中雷力与煞气相撞,各自都要离剑而出,却被季遥歌以灵力化火焚炼三日,直到完全融合。
她缓缓睁眼,将长剑执入手中,长剑剑身已是黑中泛红,杀气流淌。她随性一挥,剑上荡起黑雾,渐渐凝化人影,她满意道了句:“鬼剑奉曦。”这才放眼全殿。
这殿上的晶石早已枯竭粉碎,岁月不知过了何数。
劈开早被藤蔓杂草覆盖的厚实洞门,踏过重重法阵,她走到洞外,终见天日。
这百多年闭关,她的境界,连晋三阶,跃至——
元婴中后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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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关之日,没人前来迎接季遥歌。
她结婴异象早在数十年前已震惊过赤秀的妖兽,然而她并未立时出关,时日一久,便被人抛到脑后,元还又有过吩咐,不许任何人前往打扰,故这一百八十年下来,万寿山失于保养,早已荒草蔓生,成了为赤秀最残旧之地,此时洞门打开,也没人发现。
崖上海风猎猎而作,吹得季遥歌发乱衣飞,她居高而望,赤秀已是沧海桑田,除了她身下这座万寿山外,再也找不到一点昔日之影。
恍惚间,她像回到了万华。眼下这片钟灵毓秀的庞大仙境,风景奇绝,灵气充沛,绝不逊色万华几个名山大宗,令她有着穿越时空的错觉。高矮错落的石峰之上已凿设飞檐台阁亭楼,兽骨铺就的引桥洒过珊瑚粉,晶莹璀璨夺人眼眸,峰群之上以旦戈兽躯为座,撑起巨大宫阙浮在半空,宫阙重重,如星布棋盘,最高者足有九层。
再往外,山川奇峻,连绵而去,其间流萤为灯,珊树为缀,各色飞瀑灵泉、修行净地、药圃丹坊齐全,更有耸天冶炉、铸炼铁坊远远立起,再来便是灵兽飞禽环绕,天际有妖修如隼翔巡至海,地上亦是无数妖修来往繁忙,更别提其余一应装饰、阵法等等。
整个岛屿……整个赤秀宗——她看到宫阙之前的石峰上,有飞扬飘逸的三个字:赤秀宗。
纵是她百余年沉潜,心性已敛,见到眼前景象,也不免震愕当场,足有一盏茶时间才回神,确认此地果然是她记忆里的新赤秀岛。
当年匆匆一瞥的蓝图,元还已替她完全实现,甚至比那图上所绘还要好,还要华丽。
季遥歌心中起了一丝波澜,神情复杂地望向遥远赤秀宫,片刻之后腾身飞起,掠向重重宫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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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恰逢炉海十年一度的安海会,议事地设在赤秀,故今日赤秀宫上群妖汇集、风起云涌,整个炉海的上修几乎全部来齐。自旦戈身殒,元还以合心强修的身份,很快就与昊光平起平坐,炉海进入自有诞生以后最为和平的岁月。元还仍旧保留了当年季遥歌与昊光之间合作的分工,昊光维护全海秩序,已是群妖之首,元还照常负责全海物资运作,赤秀实力之雄厚,早已远胜当年,他亦为炉海无冕之王。
二者分足鼎立,维系了这长达一百八十年的平静。
当年季遥歌花百余年时间立下的安海城城主之威,早在浩浩岁月中被人淡忘,如今除了在赤秀宫大殿与昊光、元还二人相熟的几个上修外,已很少有人记得她的名号。
偌大殿宇庄严肃穆,殿内宾客满座,昊光与元还并列主座,正与众妖把酒言欢,流华、桀离、秦渺、曲漓等诸君皆在。殿上萤飞流彩、奇香满蓄,兼有远远飘来的仙乐泠泠,好似仙宫幻境。
酒过数巡,有妖微醉,执杯望向上座:“二位大人,如今万事具备,为何迟迟不动?”
昊光闻言将酒一放,良久也不见元还开口,便道:“自然要等季仙出关。”
“都已经一百八十余年,她到底几时出关?”那妖又问。
元还微敛的眸光却于此时骤亮,紧紧落向殿外,似笑非笑道:“她来了。”
众人便随他目光所示落向殿外,殿门强光处逆光行来一人,殿内顿时寂静无声,只瞧见那人莲步轻摇、裙裾微澜的浅影,待到近处,由虚化实,浅影如白描淡勾的人物轮廓刹时被墨彩填满,眉黛唇朱肤如玉凝,眼波流转处欲语还休,两颊桃染精灵鲜艳,一身绰约风姿惊绝众目,再无分妖兽凡仙,各人只见各心所望之色,无分男女。
“砰”一声瓷裂,有人失手砸碎手间琉璃玉盏,惊醒众人。都是修行有年头的上修,为色所迷不免尴尬,正有些不自在,却听她露齿一笑,娇声如三月莺啼:“看来我来得正巧,大家都在这呢。”说罢放眼全殿,想寻个适合自己的位置,却见殿上满座,并无余位,她又轻轻蹙眉。
座上元还早已站起,他难得身着华衣、绾髻佩冠,气宇非凡仿如久居上位,将身边一切衬作背景,眼下只朝她伸手,道了句:“是巧,我们就等你了。过来,你的位置在这里。”
丹炉流海大定一百八十年,神陨岛已破,黑油现世,重宝炼成,只缺……
季遥歌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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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此处省略元还建岛、寻宝等约十万字内容……
本卷终,下卷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