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散去,幻象消失,鲸音波动随着斗法的结束而趋于平稳,远峦重山皆已不见,鲸背上的岛屿倒还是茂密树林的模样,远远望去飞鸟走兽徜徉其间,随着这只巨鲸浮在海面上缓缓漂移。季遥歌几人站立的位置正是鲸头,其上有座残船,只剩个船架子半搭在鲸头的山岩上,正是元还恶斗之处,而昨夜所见的洞口,便是鲸口,如今已然阖上。
季遥歌长于深山高峦,虽在人间游历四方,却还不曾见过如此波澜壮阔的海景,一时间心头亦巨浪澎湃,不歇不止。
“蛟性喜水,怎么?又想下去畅游?”倒是半搭在她肩头的元还看出她的兴奋,揶揄道。恶战已了,生死交心,他忽觉快意非常。
季遥歌瞧他虽霜发满头,一双墨金异瞳却难得显出几分欢喜,盛着年轻的飞扬意气,半点暮色皆无,不免为其所染,亦笑答:“我倒是想,你且放手。”
她肩头的手却是一紧,他改搭为揽,霜发垂覆,半遮的苍白脸庞笑意灿然,只道:“放手自是不能,横竖来日方长,你想玩,有的是机会。待我伤愈,天上地下,三千浮途,哪处去不得?有我在,你这小蛟只管纵横天地,我什么都能给你兜着。”
那字里行间,全是他从未外放的狂意。
苏朝笙站得不远,听得真切,不禁回望。那才是真正的元还吧?有着千百年前无惧无畏的傲气骄狂,亦有锤炼了近三千年的沉敛稳重,风范气度都叫人折服倾心。
“那就请仙尊先将仙体养好,也好为我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蛟作倚仗,到时候若闯下了泼天大祸,你可得好生兜着。”季遥歌似笑非笑接下他的话,伸手却将他霜白的发捋到一侧,越过他肩头去看他背上伤口。
他背上衣裳早已粉碎,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与初时在火脉里所受之伤交错而叠,看着触目惊心。
“不妨事。”就这几句话的功夫,他已搭着季遥歌肩头走到蛛网之下。
被他击杀的那兽妖还挂在蛛网上,眼下已是全妖形态,并非万华常见之兽妖。他生得体格庞大,已有半人之态,皮肤如青铜硬甲,额前生有尖角,臀上有长尾,此时气息已绝。那四个从鲸口里被花眠与苏朝笙二人抓出来的小妖修正站在这兽妖底下,满眼张惶地喃着:“大……大哥……”似乎不能相信兽妖已被杀死。
除了向她施展幻术的那个妖修外,其余三个妖修已化回兽形,正气得花眠跳脚,挨个敲过脑袋。
“你们这三个猢狲,也敢冒犯你爷爷我?”花眠怒骂道,冒犯也就算了,关键是还变得那么丑!
那化作高矮胖瘦三女的,正是三只金尾猕猴。三只猕猴抱头求饶:“爷爷饶命!是胡小六说,变成女人才好迷惑男人。”
“我呸!谁是你们爷爷?!”花眠却又朝着这三猢狲的脑门一顿敲,“胡小六是哪个?”
缩在三猴之后那人头上耳朵悄悄一耷,默默低头不语,那三猴往后一转,三根手指齐指向他,他那耳朵便垂得更低,还没等开口求饶,就被花眼一把揪住耳拖了出来。
“痛痛痛!仙人饶命!”他疼得五官皱作一团。
季遥歌这才看清,幻化作白砚这人,除了脑门上挂着的那对雪白狐耳外,皆长得与人一般无二,削尖的脸,飞挑的眼,唇鼻如琢,倒是个极漂亮的男人。
“花贤侄,别闹了,还是先让他们将这地方的情势说清楚才好。”苏朝笙出言打断,又看了眼元还,道,“元兄,我瞧你伤势颇重,这几只小妖交给我审问,你先调息疗伤。”
“也好。”元还颌首,随意寻了处地方盘膝坐下,闭目调息。
苏朝笙行事老道,思虑周全,有她盘问这四个小妖,并不需季遥歌插手,她便站在那兽妖之下,将灵悟打开。兽妖的灵骨浮在他额前数寸处,呈深紫色,光芒大作,比她先前先吸纳的任何一个灵骨都耀眼。
能逼出元还以蛛皇之力应对的兽妖,其境界修为自当与元还相近,至少在化神中后期。这个境界的灵骨,以她目前之力很难吸纳,若是稍有不慎,就会像初次吸收兽修灵骨那样,被灵骨反噬,可若要她就此放弃,却也不能。化神修为的兽妖灵骨,哪怕她自己的境界抵至化神,恐怕也遇不上几次,再加上她在人间吸纳万骨,万象已成,领悟亦深,只缺足够的灵力修为,眼前这根灵骨,恰能弥补她在这方面的欠缺。
如果吸纳得当,也许她的境界可以突破,但其中风险却也一分不少,都是生死较量。
“不必如此犹豫,想吸纳便吸纳吧,有我在。”
正矛盾着,元还的声音却忽在她元神内响起。她转头看去,他仍是闭眼调息的模样,却已察觉她的矛盾心绪。
“你如今也重伤在身,又如何帮我?”
“我既能开口应承,自有我的办法,不过你需将此灵骨压制几日,待我准备妥当。”
季遥歌略作思忖,亦不矫情,只问道:“至多半月,可行?”倾她魂海之力,应该能将此灵骨压制十数日。
“够了。”元还回道。
她也不再多问,只信他所言,缓缓将那灵骨纳入魂海之间。果然,这灵骨才入元神,便引得元神一阵剧烈震颤,而原本清澈的魂海,都在灵骨没入的瞬间被染成一潭紫水,足见此骨之力。季遥歌不得不倾尽全力以魂海镇住这段灵骨,化魂入相,将这灵骨暂时压制在魂海之下,成为媚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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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展化魂术耗费去季遥歌全部心力,待再睁眼时,苏朝笙与花眠已经审完那四妖,元还亦已醒来,正站在鲸头上听苏朝笙说起此地之事,脑后三千霜发已束垂在背,连衣裳也换过一身。
她便走到小猊身边,静静听他们论及此间之事。
“流放之海有岛近百,大多为妖或兽所占,几无人修存在。被你所杀这只兽妖为青角玄甲牛,名唤逢血,是这流放之海上三大通缉妖之一,生性凶残,以屠戮为乐,故被海上众妖兽驱逐通缉,逃到此处。幻鲸岛地处偏僻,虽说是两界交接之口,但已近万年没有开启,逐渐荒废,这才做了逢血的暂憩之所。那四个小妖是被逢血抓到此地服侍他的低修,平日里亦受此凶妖打骂驱使。”
苏朝笙正将从四个小妖口中审问到的信息和盘托出,无人打断她的话。
原来他们进来那日,行踪就被逢血发现。这岛上难得出现活口,竟还是人修,逢血自然将他们视作猎物,欲屠之进食,不过碍着苏朝笙与元还修为太高,他无法以一敌二,便设下毒计,趁着他们四人分头探寻之机,先将苏花二人引入鲸口,困住苏朝笙,擒住花眠,再以二人为饵,将季遥歌与元还骗来,不想却因季遥歌被幻术所迷,竟引得元还不惜以蛛皇之力与其生死恶斗。
“奇怪,此地怎会聚集如此之众的妖兽?”元还问出所有人心头疑问。
既是需要天钥地匙合并才能进入的地方,又怎会有这许多妖兽,除非另有通途。
“我问过他们了,他们说这里的妖兽已经存在数千年,多是灵智极高的妖兽,有些是从天地九梯上面进来的,这地方确实还有一个出口,是与天地九梯相通,只不过若想通过此法进入,则是凶险非常,需要通过天地九梯的所有考验方可。”
苏朝笙话音才落,花眠便接口:“这个我知道,天地九梯本就是我花家试炼之地,越往下越困难,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完全通过这十八层阶梯,所以也没人知道天地九梯连接流放之海。”
“那是否意味着,我们想离开此地,也可以通过这个办法?”季遥歌插口道。
苏朝笙点点头:“应该可行,只是十分艰难。”
“那另外一些又从何而来?”元还又问。
“另一些则是从此地初创就存在的。”苏朝笙继续答道,“哦,对了,他们说这青角玄甲牛是通缉兽,杀他者可得赏金彩头,好像是一处无主之岛。我们拿此兽换了彩头,刚好可给元兄闭关之用,我们也有安身之所。”
元还点头忖道:“倒是眼下一个选择。”
那厢季遥歌边听边走向四个妖修,只问他们:“你们可见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四个妖修齐齐摇头,她又问:“那有没见到一只金甲大蠹虫?”
那三只猢狲仍旧摇头,只胡小六略一迟疑,被季遥歌看出。她上前拎起狐狸耳朵,问道:“你见过他?可别骗我,你知道我有一百种办法让你说实话。”
胡小六在她手底下吃过大亏,最为怕她,马上点头:“好,好像见过……在舵舱里。”
“舵舱?”疑问出声的却是元还,“这不是幻鲸?何来舵舱?”
“是鲸岛,也是舵舱。此鲸虽为仙兽,但其体内设有驭兽法阵,可驭鲸为舟。大哥……哦不,这青角玄甲牛挑此地为避祸所,除了因其偏僻外,也贪这驭兽法阵。只可惜虽然找到法阵所在,却无驭阵之法,这才一直留在这里。”胡小六解释道,“法阵所在之处,便称舵舱。”
几人交换一眼,正要让胡小六带他们去舵舱看看,却不妨前方面海面上响起一阵嘹亮尖啸,几只红翼虎雕成群自天际掠过,隼目紧紧盯着此地,远远逼近。
“糟了,是追杀玄甲牛的人。”胡小六一下跳了起来。
“既是追缉玄甲牛的人,你害怕什么?”季遥歌不解。
“你们初来此地,不懂这里规矩,流放之海上有一类兽修专以缉拿这些驱逐的恶兽换取赏金过活,被称作妖猎,他们才不管猎物死没死,只要拿到猎物妖丹以换所需,妖丹落在谁手里,他们就攻击谁。这玄甲牛的赏金丰厚,能换一座无主之岛,他们更不会放过此等机会。眼下寻来的……”他说着又看了眼红翼虎雕,面露惧怕,“能驯养这么大批虎雕,当属妖猎第一人桀离莫属,其境界怕与这玄甲牛不相上下,手下还养了一大群小妖,十分难应付。”
元还已能感受到海面涌来的无形之压,再看他们四人,他如今伤重,花眠和季遥歌实力都不够,只有苏朝笙一人,也是独木难支,待要逃走,可四面临海,茫茫一片,又能逃向何地?
“朝笙,你与花眠带着这三只猕妖,将玄甲牛搬入鲸口内先藏下。胡小六,带我二人去舵舱看看,快!”略作思忖后元还果断开口。
“好。”苏朝笙闻言挥挥手,切断玄甲牛身上的蛛丝,令三只猕妖拖着这巨大的兽尸,往鲸口藏去。
元还已唤上季遥歌,道了声“走”,便跟着胡小六,往他口中所说的舵舱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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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甜边冒险……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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