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在这样紧迫的情势下,季遥歌似乎也听到花眠艰难吞咽口水的声音,他那眼珠子瞪得几乎脱眶,看看钥匙,又看看她,似乎不能从这一震憾中醒来,直到并不了解天钥地匙内情的苏朝笙不解问了声,花眠才一把攥起那枚地匙翻来覆去地看,嘴里磕磕巴巴道:“你怎么会有地匙?”
螭龙状的钥匙刻有花家的族徽,其上有灵气氤氲不散,与天钥几乎一模一样。
“现下不是追究这事的时候,先安地火吧。你看这枚地匙可用?”元还出言打断,敛眉凝目地看着沸腾的地火出口。
花眠这才醒神,拈着地匙道:“地匙只是用来配合天钥打开九重天地的,不能开启九窍玲珑塔,不过天钥地匙间互有感应,可以彼此召唤,我且试试。”
说完这两句话他不敢再多耽搁,聚精会神擎起地匙,划破指尖在地匙的花家族徽上滴入一点精血。
“天钥内封有镇灵,此镇灵才是九窍塔真正的钥匙,而只有花家人的血才能让镇灵出现,地匙虽从未出现过,但我猜应该是一样的。”花眠边解释边看着自己的血融入族徽纹路间。
刹那间地匙亮起,一声清亮龙吟冲天而起,银光向四野绽开,从妙昆山顶一路罩往山下,片刻后,银色蛟龙虚影腾空飞起,疾电般刺入天际厚重阴云。不多时,剑宫之内便有第二声龙吟应和响起,悠远绵长,似失散多年的亲族。很快,剑宫宝楼处亦有银光乍起,银蛟飞天,遁入云中疾速朝着九窍塔处腾去。
正在山脚处施法结术的花铮兄弟并外城正在奔忙救人的花家子弟与诸修,或近或远都同时瞧见妙昆山这一双龙争鸣的异象,不由止步遥观,各自揣测发生了何事,只有花铮几兄弟心如明镜,却也震愕非常。
“地匙……”花铮失神喃道,又一转念,忽想起适才掠过天际的猊兽。
猊兽伏主,地匙出世,果然是她。
“大哥快看。”远处花老六喊了一嗓。
花铮再度凝神。双龙已于妙昆山山顶相聚,二龙互缠,似耳鬓厮磨般在云中绕飞片刻后,忽化作两束银光降下,倏尔没入妙昆山融火泽内,只剩清亮的龙吟声不绝于耳。
季遥歌四人站在猊兽背上,目光紧紧盯着花眠的掌心。一束银落回他掌中,化作另一柄银亮的螭龙钥匙,与季遥歌那把地匙并排浮于花眠掌心之上。天际双龙交缠而降,却是左右绕于九窍玲珑塔外,不过须臾便贴着巨塔塔身,凝成双龙缠塔的龙雕,左右龙口各自微张,一阵沁凉的灵气绽开,暂时压下此地灼热气息。
“把这两把钥匙各自放龙口之内,九窍塔就打开了。”花眠颤抖道,还没从地匙出世的震憾中回魂。
“行,我和你一人一边。”季遥歌拿回地匙。眼下有天钥地匙镇灵,地火稍有压制,要靠近塔并不困难。事不宜迟,她拿着地匙便跃出猊兽兽背,花眠便也随其飞出。
二人一前一后掠过火海,勾挂于龙雕之上,探手将天钥地匙放入龙口。龙口中藏有锁孔,季遥歌将地匙对准一转,只闻“咔嗒”两声,其间之锁被打开,地匙之龙的龙目顿亮,而另一条天钥龙亦在花眠的动作下亮眸。二人才刚松口气,塔身却又猛然一震,适才绽开的灵气又尽数收回,二人所攀附的两条龙忽然滚烫如火,季遥歌手被灼得松开,飞到半空中,被地上岩浆热浪包裹,只觉皮肉都要烤焦,耳畔更是传来花眠惊叫声,他的修为不如她,被灼得从龙雕上往融天泽的浆池掉去,她待要分神去救,可自己却又被地火侵蚀得难以施法,正是惊险时分,远空两道火影如疾电冲来。
一束雪白蛛丝缠上她的腰,将她一把扯到猊兽背上,霜雪兜头洒下,无数冰点在她皮肤之上结作霜壳,化解地火之热。她难以说话,只朝元还递去感谢目光。另一道火影飞到天钥龙尾处拐了个弯飞回,“呸”的一声将嘴里叼中的花眠给吐在地上。花衣裳头发已多次焦黑,苏朝笙也依样给花眠施了霜术,将人给冻在原处,睁着眼一动不动站着。
倒是小猊兽讨好地跑到季遥歌脚下,用头不住蹭她衣摆,只差没有“汪汪”叫开。
砰地一声,季遥歌身上冰霜碎开,她单膝落地,一手揉上小猊脑门上三簇火红鬃毛,眼睛却望向九窍玲珑塔。九窍玲珑塔已彻底转为赤红,塔座下沉,透出几缕金芒,火口处沸腾而溢的岩浆地火都奔腾流进塔中。
炽热的气息沿着塔身往上冲,猊兽便驮着四人一路直上,疾飞向塔顶。
“你们看,这九窍玲珑塔像什么?”元还独站兽首,看着掠过身侧的巨塔问道。
季遥歌看着九窍玲珑塔塔身赤红不断加深,心中一动,与苏朝笙异口同声:“丹炉?!”
元还点点头:“这塔确是个巨大的丹炉,双龙为炉耳,装天地为炉心,以地渊为炉火,筑此塔者心思之巧,当世罕见,怕只有上古仙神能成。”
“哦?与你的五狱塔比呢?”季遥歌胡乱揉着小猊的头,回了这么一句。
“……”元还沉默不答,只唇边嚼开丝丝缕缕的笑意。
猊兽一飞冲天,跃自九窍玲珑塔塔顶,塔下火海翻腾,红光一片涌入塔底,塔顶却有银光冲天而起,天际浓云四散,露出早已亮起的天空。往山下流去的岩浆渐停,天火灰烬也减弱,内外双城的所有人皆仰头看着山顶金光大作的猊兽,衬着乍起的天光,与一寸寸拂去暗色的昆都,似一幅长卷,绘尽天地威力,仙凡兽斗法,震人眼球,激荡之情久不能平息。
山脚忽有数道剑光拔地冲天,花家六个兄弟驭剑朝着九窍玲珑塔飞去。地火之势已被截停,他们不必再留山脚施法。
“门……门开了!”花眠身上的霜壳碎去,才能动手臂时就已指着塔上层层打开的虚门,声音都还带着抖意,却扼制不住兴奋。
季遥歌放眼望去,此塔每一层皆开了个门,九重门皆启之后,各自射出一束青光,在塔顶不远处汇作一道漩涡,涡内隐约可见青山绿水,又是另一番天地。
“九,九重天地的门开了。”花眠冻僵的脸还沾着焦黑的炭粉,眼睛却光彩大放。
作为花家子孙后人,不仅力挽狂澜救下昆都,甚至在九重天地沉寂万年之后,又亲眼见到此门再开,这不啻于让他见证属于自己家族与血脉的传说,是一份凌驾于所有花家子孙的荣耀。
他怎能不激动兴奋?
地匙开完龙锁之后就回到季遥歌手中,她把玩着这枚地匙,一边以目光询问元还。
来昆都主要就是为这九重天地,不料却遇上这许多波折,幸而到最后还算顺利解决,又误打误撞开了九重天地的门,如今进还是不进?
元还尚未回答,融火泽四周忽然飞下七柄长剑,花铮带着花家兄弟赶到此地,隔着还未尽去的火海,遥遥看到已然打开的九重天地之门,均是满脸震色。
季遥歌可不想与他们攀扯,这地匙来历她自己都说不清楚,若是问起倒麻烦,只将心意一决,道:“快进!”便拽了元还的手跃向九重天地之门,又向猊兽匆匆道别,“猊君,多谢相助,来日再叙。”
猊兽只回她一声仰天长啸,兽语悠长:“大人保重,小儿便交托大人。”
季遥歌未解其意,身已没入九重天地,苏朝笙紧随二人之后,花眠愣了愣,不敢多想,飞快跟进了九重天地,进入之前,他眼角余光瞄见自己亲爹已领着一众叔伯单膝跪地。
花家祖训,手持地匙者,如老祖亲临。
从媳妇到婶子再到现在……他这是给自个儿找了个小祖宗?
九重天地之门缓缓消失,花铮率先站起,看着空荡荡的天际,沉默良久方开口。
“封闭九窍玲珑塔与融火泽,不许任何人踏入此地,待尊祖归来,再言其他。”
————
万华,北圣斋。
北圣斋为万华北部一处冰雪圣境,栖息着鸾鸟族,鸾鸟修至成年可化女体,多着五彩羽衣,守于圣境之中,避世而居,与人无争。
雪境圣斋,彩鸾斓羽,本是万华一大美景,只可惜如今……
原本触目所及如玉石无瑕的冰雪,已被殷红血色染得斑驳,到处都落满沾血的彩羽,鸾鸟尸首遍布其上。北圣斋的祭所之上,更是尸横满地,血流成河。
“师父,鸾鸟族已然伏诛,老祖他为何还要……”
顾行知跟在无相剑宗宗主叶昭阑身边,看着谢冷月踏上祭所,手中长剑挥落数道剑光,将祭所内无数枚雪白鸾鸟、蛋打得粉碎。此番来北圣斋,只为寻找鸾鸟族所守的一方磨心灵砚,那灵砚为邪道鬼物,鸾鸟族却誓死不肯妥协,谢冷月便下令诛杀鸾鸟全族。如今鸾鸟族已近覆灭,只剩祭所内这些尚未孵化的鸟、蛋,谁知谢冷月连此也不肯放过。顾行知心有不忍,不解,疑惑已如累石,摇摇欲坠。他入无相剑宗已有六百余年,追随老祖四百年,可这些年前宗门行事,虽秉持正道,却每每施的恶法。
谢冷月是他自小到大最为敬仰之人,可以说已成他信仰。从当初绞杀啼鱼州修士开始,他虽无法全然理解为何要诛尽啼鱼州所有人,却仍旧照做。可四百年过去,一桩桩一件件,数不尽的屠戮与鲜血,无不成为午夜梦回之时惊醒的噩梦。
“行知,不要再说了。老祖行事用意,不是你我能擅自揣度的。”叶昭阑低喝一语,阻止顾行知再接着往下说,那目光沉沉望去,其中似有警示之意,又夹着几分道不明的惧怕。
顾行知攥紧长剑,将已冲到喉头的言语吞下。
谢冷月却忽在祭所的石阶上止步,掌中擎起一道灵符,符上血光四溢,看得他连连蹙眉。
“韵儿在昆都遇险?”
顾行知心中一紧,身边的叶昭阑却已先他一步上了石阶,只道:“昆都剑试,能有什么危险?”
语音才落,也不知三人触动了什么机关,祭所深处忽然射出无数颜色斑斓的锐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向三人,站在最前方的谢冷月首光其冲。危机来得突然,一时难以应变,谢冷月目光陡沉,不作二想就将身边的叶昭阑拉到身前,抵下那数十道锐光。
只闻闷声连连,叶昭阑便被锐光扎成筛子,顷刻气绝。顾行知被这变故惊得脑中空白一片,只看着叶昭阑喃喃道:“师……父……”
谢冷月只将叶昭阑尸首朝他一扔,冷道:“昭阑以身殉道,带回去好好安葬。至于下一任宗主……”
他说着望向顾行知,目露思忖。
※※※※※※※※※※※※※※※※※※※※
哈哈哈哈,我为花眠掬把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