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
对季遥歌而言,这是个陌生的词,但并不妨碍她从字面意思来理解它,元还也说了,时间与空间二合为一,以此来推断,方都内所藏的应该是与空间相关的东西,所以每次出现才会在不同的地方,它应该是在虚空中不断漂流,偶尔会与正常空间重叠,便会出现在世人眼中,成为海市蜃楼般的存在。
如果能够掌握这个规则,那时间与空间就都不再是桎梏,确实可以任意而为,但季遥歌对这本书仍旧不感兴趣。相较于功法、法宝之类的东西,毫无疑问,《溯世书》所蕴含的内容极为艰涩,它不是通过修炼感悟就能获知的奥秘,它只是某种规则,只对裴不回和元还这类愿意探究的人有用,所以尽管此书的内容十分强悍,被列为禁/书首位,但对大部分修士而言,可能比不上一本合适的功法。
比起这本书,她更关心的是,她与这座城的关系、元还之死以及如何离开这座城池。
“我去找何素问问清楚,你要一起吗?”她停止毫无意义的猜测,如果这座城的城主真是她,而躺在棺椁里的人也确是元还,那问何素是最直接的途径。
元还果断道:“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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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素正在第六层塔室等她,见她下来回身施礼。季遥歌扶了一把,只道:“不必多礼,其实我什么都没做过,当不起你这一声‘城主’。”
“您当得起。您现在虽然不记得所有事,但末将与方都百姓却都记得。”何素道。
季遥歌走到塔室的多宝格前,随意拿起一个瓶子——元还的声音冒出来:“那是我珍藏的红犀涎。”
“……”季遥歌瞪了眼身边空气,只朝何素道:“阿素,能不能与我讲讲当时发生的事。我和元还是如何到方都的,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事,让方都成了一座虚空之城?”
何素抱拳道了声“是”后才开始说起当初的事:“末将也不知城主与元仙尊是如何降临方都的,只知那时正逢方都存亡关头,仙魔混战,魔修妖修齐攻衍州,几大城池接连失守,修士被屠,凡人被吞,生灵涂炭,魔妖大军攻至方都城外,城中百姓惶恐不安,众修们都抱着必死之心死守方都,要与之一战,岂料大军攻来之时,天外飞降一塔,压在了城门之外……”
季遥歌听得一头雾水:“方都原位于衍州之上吧?”
“正是。方都原本位于衍州东南部,是个与世无争的城池。”
季遥歌更加纳闷——既是衍州之城,为何会出现大批修士守城?
“仙魔混战是一万两千年前的事,那时仙凡未分,修士与凡人混居一城,衍州也未立国,皆是分城而居。”元还带着思忖的声音飘了过来,解释了季遥歌心底的疑惑。
然而又带来更大的疑惑——一万两千年前,他们都还没出生吧?
“此塔便是五狱塔。城主与仙尊在塔内以通天之能,震退魔妖大军,解救方都于水火之中。后城主与仙尊又将此塔迁移至方都城中。为防魔妖大军卷土重来,也为将方都彻底从战祸中解救,老城主与城主及仙尊商议,施法将方都整城送入此地避世,同时亦将城主之位交付给您。您与仙尊的双修结礼,亦是由老城主亲自主持的,可惜未等方都法阵建好,仙尊便已殒世,来不及看到此间泰安。”何素说着从宝格上取下一细长方匣打开,双手捧出一卷画轴,展于季遥歌面前。
“此画是结礼当日,城中老画师所绘。”她将画卷展开,轻轻一抖,那画卷便浮于半空。
长卷渐展,满城花树尽绽,落英缤纷,天际烟火璀璨,笼着五狱塔下盛装之人。那确是她与元还二人,红衣如烧,乌发高盘,眉眼齐开,皆笑得欢喜——好陌生的两个人,形容一致,可那神情……季遥歌有股说不上来的感觉。元还也没吱声,只是望着画。
“那后来呢?你说元仙尊在结礼后第三日殒世,知道是何原因吗?他们又为何来此地呢?”季遥歌挪开眼,不再多看。
“不知道,只知仙尊在来方都之前就身受重伤,城主没有提过缘由,也没提过来之前发生的事,末将等也只知城主来自万华赤秀,余的,便一无所知。”何素回道。
“那元仙尊殒世之后呢?”季遥歌继续问她。
“仙尊殒世后,城主悲伤欲绝,设阵将仙尊肉身封存后,命我等留守方都,保护五狱塔,她则在方都被成功送入虚空后离开方都……”
“可有说去哪里吗?”
“去找复生仙尊之法了,不知何时归来。”何素的眉骨微沉,女人刚强的神情也不免起了丝慨叹,“晃眼这么多年过去,没人知道城主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她几时归来。”
季遥歌微微蹙眉——何素既称她为城主,却似乎又将她与当年那位帮助方都度过危难的人区分开来,这有些奇怪。
“人死还能复生吗?”她不禁问道。
“城主说可以便可以,我们所要做的,就是等她回来。”何素坚定地回答。
“你口中的城主,说得并不是我,最起码我回来也救不活他。”季遥歌目光再度落回画卷上,这时候她真想看看元还的表情,是不是还是习以为常的淡漠。
“也是,也不是。城主说了,我们必然会在某个时间遇到她,但她一定不会知道发生过的所有事,也不会拥有与元仙尊的记忆,让我们不必惊讶。”
“如此说来,我的到来早在你们的预料之中。”
“嗯,这些年方都不是完全隔绝,总有些误入的凡人与寻宝的修士闯进来,每一次末将都觉得会遇上城主。”何素难得笑了,她线条太过刚硬,笑起来并不算美,却亲切了许多。
“从方都避世到现在,已经过了多少年?”季遥歌脑中有个大胆到不着边际的想法。
“大概有一万年了?末将也算不清楚,城里的人长生不死,来来去去,时间已经没有意义,也就没多少人会去计算日子。”何素道。
季遥歌隐隐约约摸到了些许脉络,而元还却久未出声,她现在倒极想问问他的想法。
“既然预测到我会来此,那她有留话给我吗?”想了想,季遥歌又问。
“有。”何素忽然正色,“城主确曾留话予您。她说……”
“我知道你们猜到了,毕竟你们是元还和季遥歌。我没有任何指引可以给你们,也不需要你们替我更改什么。时间不可逆转,任何发生的事都有其存在的因果,即便可以回溯,也只是没有止境的循环。我们不该也不能通过过去试图扭转结果,唯一能够努力的,只有未知的明天。所以,你们无需为今天看到的结果负责,那属于未来的我该承担的责任,我会救他,会倾尽全力让他活下去。过去无法更改,也不需要被更改。小遥歌和大蜘蛛,你们不必刻意趋避这个结果,好好走下去吧,时间会告诉你们答案。”
终有一天,你会变成我,这个过程,需要由你自己成长。
那是未来的季遥歌留给自己和元还的话。
季遥歌下意识看向身侧空气,没想到元还的存在也被预测在内,不过若按那话中意思,能预测到倒也正常,只是整件事太过离奇,以至于她无法给出对应的反应,甚至连元还都噤声。
“那有办法离开这座城吗?”她很快收敛震惊,继续问道。
“有,但我想应该不是城主需要的那种。”何素回答她,“当初迁城时,元仙尊说过,太过漫长的生命与不得自由的生活,会让这座城池变成一座牢狱,那与救人的初衷背离,所以他在这城中设了一座轮回台。轮回台与黄泉相接,是这里的人想离开时的唯一途径。踏上轮回台,既是步入轮回,前尘尽忘,入六道重新转生。这么多年了,确实也有不少人选择以这个办法离开这里。除此之外,未将并未听说还有其他办法。”
季遥歌忽然想起进城之时看到的小字“寻脉可归”,正想发问,元还已先一步开口:“我想留在这里看看,再去城中那条河流查看。”
她也正有此意,便问道:“城中那条河流可是幻池?”
“正是。此河流其实是个剑池,是城主按仙尊之意在城中挖掘的。”
“我想留在黑狱塔看看,再去幻池一趟,可以吗?”
“可以,这是您的方都,城主随意。”何素见她似有独处的打算,便抱拳,“未将先行告退,若城主还有要事召唤,塔下驻有守兵,可遣他们来传话。”
“多谢。”季遥歌回了一礼。
何素躬身退出五狱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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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狱塔内安静起来,只有灯火仍旧亮着,照着光线并不充足的塔室。
季遥歌在塔室里巡逛一圈,也没听元还开口,便道:“大蜘蛛,你还在?”
“在。”元还的声音带着些许漫不经心。
“在哪?”
元还过了一会才开口:“在你面前。另外,你刚才叫我什么?”
季遥歌伸出手,挥着眼前的空气,落在他眼中,却是她将手一次又一次穿过自己身体。
“大蜘蛛,你在这里要找什么?”这也不是她叫的,是刚刚从何素嘴里冒出来的。
“……”从最开始的仙尊,到元老、元弟弟,及至先前连名带姓的喊他元还,他都已经不在意她的僭越了,现在可好,纵容出新的花样来。
他不想回应她。
“说话呀,我又看不到你,猜不了你的心思。”季遥歌道。
元还还是没理她,她也不以为意,等了一会不见回应,便走到木梯前:“你要没事,那我走了。”说罢真下了木阶,没两步就被元还喊住。
“等等。”元还无奈,身为一缕神识,他触碰不到任何东西,需要季遥歌的帮助。
“嗯?”季遥歌转身。
“跟我去趟第五塔室。”元还一阵烟似的飘过。
季遥歌只听耳畔声音拂过,似乎有人擦肩而下,很快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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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塔室与前两层都不一样,偌大的塔室被隔成三个房间,正中的房间带锁,季遥歌按着元还所述双手结出繁杂的法印,试了七次才算成功,将那锁打开。
一瞬间,这小塔室内冲出的光芒刺得季遥歌眼晕,她微眯了眼,盯着满室嵌在壁上的花花绿绿的晶石与巨大晶屏不放:“这是什么地方?”
元还的声音已从塔室里传出:“进来,把门关上。”
季遥歌闪身进屋,关上门,将门后的铜拴拴牢,便见这门绽起一阵白光,转眼变成一堵没有缝隙的砖墙,那铜拴竟是个小型禁阵。
“这是……”元还也不知从何说起,顿了顿才道,“这是我正在着手改建的五狱塔腹室。我打算把整座五狱塔修筑成飞行法宝,这是我构建图中控制整座塔的中央腹室。”
“所以刚才何素说的,天降神塔,并不是夸大其辞。”季遥歌抚着腹室正中的云纹法座靠背道。
今天听到的离奇故事已经够多,所以元还这个创举并没让她特别惊吓。
“不是,但是……”元还走到晶壁前,看着塔外远空忖道,“改建五狱塔之事非一朝一夕可成,进展极其缓慢,我到现在也才画好构建图,进行了小改动,但这里已经是完完全全改造完毕,所以……”
季遥歌同样望向晶壁外的天空。
所以这证明了什么?
证明了他们心里一直盘桓的猜测。
证明来到方都的季遥歌和元还,都是未来的他们,通过某种方式回到了一万两千年前的方都,才会在今日通过这样的方式让现在的他们遇见。
证明来日她和元还之间势必会有一场情爱纠缠,而他们会面临生离死别。
这并不是让人愉快的猜测。
“坐上去试试。”元还倒还平静。
猜测再不愉快,也仍旧是尚未发生的事,他们活在当下,并不能未卜先知。
季遥歌依言坐到法座上,元还触碰不到这些东西,只能由她代劳。这间腹室已经建成,与他构想中的有不少差别,想来是后期筑造期间作出的调整,他看着其中最为熟悉的一枚晶石道:“用灵力灌入晶石就能控制,不过要保持稳定的输送,你试试太极位。”
壁上晶石按太极八卦排布,太极位于八卦正中,是最大的一枚晶石。
她点点头,掐个剑指,指尖弹出一束青光,没入他所指的晶石中,地面突然随之震颤,整座塔似乎活了起来,隆隆的声音四面八方传来,像僵硬已久的关节突然伸展。她诧异的盯着前方,耳边是元还急促的声音:“对,保持,再来是离位。”
又是一束青光倏尔闪过,五狱塔陡然间往上飞起。季遥歌不妨被惊到,手上灵气一停,整座塔又重重跌下,发出轰然巨响,尘烟弥漫。元还忍不住捏捏眉心:“保持稳定,再来。”
季遥歌讪讪一笑,再次重复刚才的动作,这一回五狱塔稳稳飞起,晶壁上景象随之改变,直叫人叹为观止。
“可以了,按下坤位,然后松手。”元还语气有丝颤动,任谁发现自己耗尽无数心力想要打造的东西,有朝一日突然完美地呈现在眼前,恐怕都难以自持。
季遥歌照着做了,松开手,五狱塔便稳稳停在半空,动也不动。她静默片刻,忽然笑开:“大蜘蛛,你真是我见过的,心思最巧的人。”
“……”元还想自己是不是应该谦虚一下,褒奖的话听多了他早就没有感觉,不过今天倒有点例外。
他没吱声,季遥歌又摸上法座两侧的小晶石:“这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我的构建图里没有这个,不过你可以试试,五狱塔的主要控制都在卦图上,这个应该是无关紧要的东西。”他道。
卦图上的晶石太复杂,一时间他们也不敢乱按,既然他说法座没关系,她倒好奇想试,心念一动,手便跟着打出道灵力。
灵力没进晶石,只闻得几声齿动的转响从座底传来,整个法座四周突然生出无数莲瓣,而后放倒,再长,直到整个法座成为一张巨大的莲形石榻,靠背向下沉去,季遥歌随之一倒,躺在了莲榻上,塔室顶部忽然落下白紫粉三色幔帐,如烟般将莲榻笼起,淡淡的香气漫出,竟是……欢宜香。
那是,男女欢/好惯用的助兴香,赤秀宫的特产。
“……”塔室突然陷入诡异的安静。
季遥歌静静看着顶上的幔帐,良久方幽幽开口:“大蜘蛛,你这里还建了合/欢台?”
真是,人不可貌相。
“……”元还愕然地看着重重幔帐下纤细的身影,半句话都吐不出来。
他的构建图里,并没有这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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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一小段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