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程再长,终有尽头。
阔别了大半年的京城,还是到了。
在入城前,齐颜给小蝶服下了安神丸,这是丁酉给她用来克制梦魇的,有一定的安眠功效。
齐颜仍不放心,对小蝶数次道歉、忍着心疼和愧疚,找来麻绳亲自将小蝶细细的捆住。
那时安神丸的药效还没有上来,它本就不是蒙汗药,安眠的含量很低。今日的小蝶是数日来最乖巧神志最清醒的一天,最近的小蝶都很乖巧,或许是和齐颜重逢让她的病情有所好转,闹的频率锐减、或许是亏了身子倒是沉睡居多。
小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齐颜,那双黑色的眼眸中满是依赖。她甚至还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操着生硬地渭国官话问齐颜:“哥哥,这是做什么?”
齐颜蹲在小蝶身边没有抬头,拿着绳子的手却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用同样颤抖的声音轻声道:“就快入城了,委屈你一下。等安顿好了哥哥就给你解开……”
小蝶乖巧地点了点头,乖巧地回道:“哥哥,我不乱跑。”
万箭穿心,不过如是,绳子捆在小蝶的身上,刀子插在齐颜的心上、一刀接着一刀,鲜血汩汩地流。
快到京城地界时,小蝶已经睡了。
可齐颜却还是不放心,拿出绢布堵住了小蝶的嘴巴。
说好的再也不让妹妹受委屈,这才几天呢?便食言了。
齐颜死死地攥着拳头,眼眶有些红眸子里跳动着即将喷薄的暴虐……
齐颜觉得没有比自己活得更失败的人了,可她必须要这么做,她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
赈灾大获成功,朝廷定会派出百官出城相迎。
万一小蝶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病,再不受控制的说出母语……任齐颜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保不住她。
小蝶安静地睡在马车的座位上,身上盖着一张薄毯、下面是被捆成粽子一样的身体。
齐颜就坐在她身边并没有看她,琥珀色眸子归为死寂、没人能看透她的心思。
如齐颜预料的那般:朝廷派出朝中三品以上官员出城三十里相迎。
南宫达因腿脚不便,由名义上的皇长子南宫威率领,一同来的还有四皇子南宫震,这对同胞兄弟自幼焦不离孟。
两位皇子神清气爽,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站在百官之前,与之相比南宫望则稍显邋遢,但双眸中迸发出的奕奕神采是这二位所不能比拟的。
他这次“收获”颇丰,而令两位皇子的母亲位分虽然没变,后宫却多了一个雅贵妃,实际上是被分掉了一些权力,此消彼长。
“吁!”南宫望单手一拉缰绳同时竖起另一只手掌,长长的队伍停了下来。
他看着面前迎接自己的百官,先是抬了抬下巴才松开缰绳跳下了马背。
二皇子和四皇子双双迎了上去,亲热的唤道:“三弟!”
“三哥!”
南宫望抱了抱拳:“二哥,四弟、有劳你们来。”
南宫威拍了拍南宫望的肩膀:“阔别大半年,三弟此行辛苦了。父皇有旨:宫宴已经准备妥帖,由五弟主持。皇嗣皆出席、待队伍休整片刻便随我回宫吧。”
早有内侍在路边铺设席位,三位皇子席地而坐,亲热地交谈起来。
百官也陆续散开,寻找各自的熟人寒暄。
人群中闪过一个年轻的身影,分开人群急匆匆的寻找着某人。
“工部侍郎齐大人的车驾在哪儿?”
侍卫向后指了指,那位身穿绯红官府的年轻人向马车走了过去……
齐颜刚下马车便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铁柱!”
放眼整个京城能这么叫自己的人,想也知道是谁了。
这大半年公羊槐十分思念齐颜,激动之下竟将齐颜不甚雅观的“乳名”叫了出来。
果然周围的人暂时安静了下来,都在偷偷搜寻这位“铁柱”是何许人也……
齐颜来到公羊槐面前请了一个平礼,笑着说道:“白石,别来无恙。”
公羊槐的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扶着齐颜的胳膊端详了一阵:“黑了,瘦了、比从前更结实了!看来这大半年颇有收获?”
齐颜:“白石过奖了,不过是倚仗陛下洪福,又得三殿下指挥得当、此次赈灾初显成效。”
公羊槐在齐颜的肩膀上擂了一拳:“前阵子五殿下刚在朝会上表彰过你的功绩,而且听说是陛下亲自朱批定的赏,御赐的单子是我亲自经手,已经送回到你的府邸了。”公羊槐往齐颜的方向凑了凑,用胳膊肘捅了捅齐颜,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你还不知道吧?陛下的龙体康泰逐渐恢复了朱批,别的赏赐先不说,单子里可是有一对玉如意,双鱼袋、还有一柄象牙笏……”说完对着齐颜挤了挤眼。
齐颜抿了抿嘴,这三样赏赐对于每一个朝廷官员来说都大有深意:首先玉如意是一种尊贵的赏赐,双鱼袋和象牙笏则是大有含义。
在渭国三品以上官员的朝服皆为绯红色,胸口的绣补略有差异,腰间的配饰也有讲究:三品官员佩戴鱼袋、二品官员为双鱼袋、一品官员则是双鱼袋的基础上再加一样玉制饰品。
“笏”是文武百官上朝是手持的物件儿,朝中一品官员手持玉笏、只有皇嗣及异姓诸侯、国公、军侯手中的笏为象牙材质。
齐颜只是正三品工部侍郎,这样的赏赐超过了她的品阶——恐不日高升。
队伍在城外休整了半个时辰,群臣各自寒暄通了“有无”,三位皇子也相谈甚欢,分别跨上高头大马率先入了京城。
队伍行驶在石板路上,南宫达并未下令净街。百姓知道朝廷又为百姓做了一件大好事,自发出现在街道两旁夹道相迎。
南宫望骑在马上保持着微笑,频频向两边的百姓点头致意,直到这时二皇子南宫威的表情才阴郁起来……
宫宴定在两个时辰后,群臣还有一段时间可以各自归家梳洗。
南宫静女看了看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赈灾的队伍回京,各路的奏折也就来了,邀功请赏的、表忠心的、还有汇报此行收获的、不胜枚举。
她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发出一声轻叹。
御笔往砚台里蘸了一下,再次伏案埋头。
阅读和下笔的速度明显加快了,心思也散漫开来……
齐颜会先回驸马府还是公主府呢?说起来自己搬回宫的消息还没有机会对他说呢,若是他兴致匆匆回到公主府却扑了个空,会不会失落呢?
南宫静女的心中闪过一丝愧疚,自己应该和父皇告假的……
毕竟她是知道齐颜今日回京的,原本以为自己可以赶在队伍入京之前批完日常的奏章,却没想到今日的工作量是平常的几倍。
大半年不见,自己也很想他呢。
南宫静女再次加快了批阅的速度,心中期待着在宫宴上与齐颜相聚的那一幕。
他是不是会依旧温润的笑着,端起手臂行一个标准的宫礼,然后问问自己好不好?
若是自己贪杯,他会不会如往常一样,琥珀色的眼眸中带着宠溺和无奈、悄悄地贴过来握住自己执杯的手,温柔地说道:“殿下,三杯已过,莫要贪杯?”
想着想着,南宫静女无声地笑了起来,眼神温柔如水。
今夜……就回府去吧,命秋菊掌上红灯、纵然父皇有旨,自己不能和齐颜透露太多,但还是可以问问他这大半年的收获如何。
听听齐颜眼中的民间是什么样子,他或许还会长叹一声,显出对百姓悲苦的怜悯。
队伍在京城的中轴线处散去,诸位大人打道回府。
车夫跳上车辕换下了原先的侍卫,拉了拉缰绳问道:“齐大人,是回驸马府还是到公主府?”
“驸马府。”
车夫:“是。”
马车到了驸马府,府中下人全部跪在门前请安,齐颜却没有下车,她嘱咐夏荷派人送车夫回宫,然后让另一位家丁驾车直奔私宅。
驸马府的下人们跪在门前面面相觑,大半年不见的驸马回府竟然连马车都没下,直接回了私宅?
掌事女官夏荷率先反应过来,站到众人前说了几句场面话,将一干下人打发了。
马车停在私宅门口,齐颜让家丁自己回驸马府,让钱源亲自牵着笼头将马车带到了私宅最隐秘的一处小院。
钱源:“老爷,到了。”
过了好一会儿齐颜才下了马车,怀中抱着一位熟睡的女孩。
钱源面露惊愕,但瞬间就明白了利害关系,四处张望了一眼见没有下人跟过来才安心。
钱源:“老爷,将这位姑娘交给小人吧。”
齐颜摇了摇头:“你去帮我把卧房的门打开,再去找个靠谱的郎中,我不希望这件事有第三个人知道。”
钱源:“老爷请放心,小的明白。”
半个时辰后,郎中来了。
钱源亲自和郎中约定好价钱,晓以利害、令郎中自愿戴上黑头套坐上马车来到了私宅。
钱源带着郎中来到厢房前:“主子,郎中来了。”
齐颜替小蝶拉了拉被子,放下帷幔闪身到了屏风后面,想了想干脆脱下鞋子也上了床,坐到小蝶的身边。
齐颜:“进来吧。”
郎中没想到这深宅大院的主人竟然如此年轻,声音听上去雌雄莫辨。他不敢多想,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弯着腰眼睛只看脚下那一方地儿。
钱源出手阔绰给了两条金子,这次的病看完他这辈子就可以安顿下来了,但若是看不好……凭这个架势很有可能没命回去。
“吱呀”一声,厢房的门被推开了,齐颜将小蝶的一只手顺着帷幔的缝隙伸了出去:“你先下去吧。”
钱源:“是。”
齐颜:“坐。”
郎中哪里敢坐?放下药箱取出脉枕垫到小蝶的手腕下,蹲在床前撇过头开始诊脉。
齐颜透过帷幔可以大致看到郎中的表情和动作,见他还算懂事儿,内心稍定。
郎中切了一会儿脉搏,表情一松,欣喜的说道:“恭喜老爷,尊夫人已有两个月的喜脉!”
……
南宫静女赶在宫宴开始之前批阅完了最后一封奏折,如今的她才切身体会到了父皇的不容易,自己不过才代批了几个月便时常周身疲惫,胃口大减。
父皇已经坐在这个位置上十多年了……
她将奏折摞好拿过黄绸子盖上,表示这些奏折已经批阅完毕,四九可以收去发到中书、分类后一一打回。
南宫静女上了轿辇回到未明宫自沐浴了一番,精心挑选了一件正红色的宫装,还有齐颜曾经称赞过的金步摇戴上,再次坐上轿辇前往宫宴。
宴会即将开始,各路官员都已到齐。
南宫让虽然因病不能来,但嘱咐负责监国的五皇子南宫达坐主位。
随着一声唱和,南宫静女步入大殿、迈过门槛后四名托裙宫婢放下了长长的宫装裙摆。
众人:“参见蓁蓁殿下。”
南宫静女勾了勾嘴角,一双美目流转、寻找着那个让自己思念了大半年的身影。
搜寻无果,南宫静女皱了皱眉:按照齐颜一贯的性子,应该早就到了才是。
南宫静女不动声色,拖着裙摆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一抬手便有宫婢跪到她身边:“殿下有何吩咐?”
南宫静女稍稍沉吟,说道:“去把负责操持宫宴的礼部官员唤过来。”
宫婢:“是。”
片刻后,礼部侍郎公羊槐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停在南宫静女案前躬身一礼:“臣礼部侍郎公羊槐,参见蓁蓁殿下。”
南宫静女:“驸马可曾赴宴了?”
公羊槐了然回道:“回殿下,铁柱派人送来了告病帖,称因身体不适不能参加宫宴了。”
见南宫静女秀眉微蹙,目色深沉、方自觉失言……慌忙改口道:“驸马……工部侍郎大人此行着实辛苦,臣白日里曾见过他,整个人比离京前黑瘦了一圈不止,神色疲惫。想来是在府中安歇了,殿下无需过于牵挂,驸马爷休整一夜或许就会好的。”
南宫静女倒不是因为齐颜被称为“铁柱”而不悦,他们二人的同窗之谊,她还是知道的。
只是听说齐颜病了,一颗心便跟着悬了起来。
回忆起成亲之初那人隔三差五的病倒,本以为这两年好些了,却又听到了齐颜病倒的消息。
又听说齐颜消瘦了一圈不止,更是心疼……恨不得也即刻辞了这宫宴,去看看那人究竟如何。
内侍的一声唱和传来:“五殿下驾到……”打断了南宫静女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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