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嘉九年·九月初九,宜乔迁。
历时一年多,两座驸马府终于敕造完成。
南宫让颁布了一条圣旨:着两位驸马即刻迁至新府邸。
接到圣旨两位公主的心情截然相反,南宫姝女命贴身婢女主持陆仲行的乔迁事宜,并下令府库中的物品驸马可以随意选取,除了掌事女官外所有家丁,婢女、奴仆任凭挑选。
不知情的还以为灼华殿下有多宠爱驸马,只有府中近侍才知道隐情。
陆仲行铁青着一张脸,倒是非常有“志气”。
除了贴身的衣物和从太尉府带出来的物件外,坚持不拿公主府一针一线。
自清晨南宫姝女就躲到了书房里,直到临行在即,才不得不接受陆仲行的拜别。
南宫姝女放下手中的书卷,陆仲行一撩衣袍跪在书案前。
“承蒙殿下数日来拂照,臣的细软物品已经整理完毕。奉旨搬迁至敕造驸马府,今后每逢初一,十五、殿下寿诞及节日臣会来府上请安。”
南宫姝女扫了陆仲行一眼,轻描淡写的说道:“你我夫妻一场,不必太过在意这些繁文缛节。本宫免去你每月初一,十五请安礼。”
前半句让陆仲行燃起了一丝希望,后半句便将他打入了万丈深渊。
南宫姝女用看似体贴的话语,表述了最绝情的心意。
陆仲行猛地抬起了头,他想问问南宫姝女为何要绝情至此?可对上那双冷清的眼眸,所有的话都噎在了胸口。
南宫姝女背后挂着一幅《九成宫醴泉铭》落款写着“牧羊居士”四个大字。
陆仲行记得这幅字:当初书斋老板说什么也不肯卖,而且从那之后牧羊居士便销声匿迹了……
他皱了皱眉:这幅字怎么会出现在南宫姝女的书房里?
另一边,南宫静女在齐颜立府的前一天,去了一趟皇宫。
雅妃没入宫前,南宫静女每隔三五天就会进宫给南宫让请安,自从中秋夜宴南宫静女就没有再入过宫。
正巧赶上齐颜生病,南宫静女倒也有很好的借口。
南宫让见爱女如此关心驸马,还特意命人送来了不少药材。
听闻数日不见的爱女入宫,南宫让放下了奏折,吩咐御膳房做了一桌子南宫静女爱吃的菜。
好在晚膳只有父女二人,没有看到“讨厌”的人,南宫静女的心情好了些。
席间,她几度欲言都忍住了。
南宫让告诉南宫静女:未明宫的重建已提上日程,一定会尽力复原。
南宫静女倒是没有太多的想法,她本就对未明宫无所眷恋,只是有些想要一幅母后的画像。
但总觉得有些东西变了,便没有提。
吃过晚膳,南宫静女问南宫让讨了一样东西才请安告退。
相比于陆仲行的“冷清”,齐颜受到了空前的礼遇。
南宫让已经赏赐了些东西放在驸马府的府库中,南宫静女深怕齐颜会受委屈一般,亲自到府库中挑选了诸多物件,将小半数身家都搬上了马车。
若不是秋菊劝着,真怕南宫静女把家底儿都掏空了。
特别是草药库,南宫静女一点儿都没想自己,将所有珍稀的药材都赏给了齐颜。
南宫静女的赏赐、齐颜的私人物品,三百卷珍稀古籍、林林总总加到一块儿,一共装了近二十辆马车……
还有一些零散的东西,南宫静女命家丁装到箱子里用扁担挑着,晚些再送去……
秋菊看着停了半条街的马车暗暗咋舌:多亏陛下事先下达了封街的旨意,这要是让百姓看到,还不知要怎么议论自家殿下呢……
这份恩宠,实在是太过了……
虽然府库内的珍宝没有一件是秋菊的,但她保管了钥匙多年,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守护”的东西被拉走了将近一半,有些心疼。
南宫静女亲自将齐颜送到门口,目露不舍。
齐颜看着停在门口的一排马车,目露惊愕:“殿下,这是……?”
南宫静女轻声回道:“本宫坐拥五千户食邑,每年都有进项。再加上父皇不时的赏赐,用不了多久就回来了。倒是你……驸马都尉的俸禄微薄,今后府中的一切花销都要由你来承担,下次心情好再出门,可别忘了带钱了。”
齐颜的心情有些复杂,她盼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可真的到了这一天,看着南宫静女为自己奔波操持、看着这十几两满载的马车、看着她不舍的目光、听着她的嘱咐,竟有些不舍。
她一撩衣袍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跪在南宫静女面前,后者欲扶起她,齐颜却果断的拜了一拜,说道:“臣奉旨立府,每月初一,十五、节日寿诞、清晨就会来请安,望殿下珍重。”
听着这番拜别之言,南宫静女鼻子一酸,她别过头压下心头的波动,从秋菊的手上拿过木匣交到齐颜的手上。
“这是?”
“本宫送你的,你到府上再打开吧。”
“是。”
“天色不早了,去吧。”
“是,殿下回吧。”
“你上车吧,本宫看你走。”
齐颜的目光闪了闪,沉默转身捧着木匣登上了马车,掀开窗帘,看到南宫静女立在门前眼眶红红的,她亦无言。
直到不见南宫静女的身影,才将窗帘放下。
驸马府的正殿卧房已经整理完毕,府中的丫鬟和家丁也配备齐全,马车一到家丁便有条不紊的开始卸装入库,并有专人详细的记载了每一件物品。
负责记载的是内廷司派来的宫人,细数了齐颜的身家也不禁错愕:不愧是蓁蓁公主的驸马,简直是开国以来家底最厚的驸马爷了。
齐颜回到正殿,将南宫静女最后交给她的木匣打开,一道柔和的白光溢出。
“这是……”
一颗足有碗口大小的夜明珠安静的躺在盒子里,旁边还有一张小纸笺,上面是一行娟秀小字:这颗珠子的光芒温润不伤眼睛,夜里将它带在身边。
齐颜举着纸笺看了良久,万年不变的淡然表情崩开了一个缺口。
她紧了紧怀中的木匣,眼前闪过南宫静女伏在案前写字的画面。
齐颜见过南宫静女的字:有些潦草。
她历来是个懒怠的,成婚一年多从未见过她练字。
也不知这张小小的字条,她反复写了多少遍。
几十个家丁和内廷司暂调来的内侍忙活了整整一个上午,才将齐颜带来的东西规整完毕。
内廷司的宫人将府库的物品清单收录一份交给齐颜,誊写了一份带回宫存档。
一众下人跪在齐颜面前请安:“小的参见驸马爷。”
夏荷安静的跪在丫鬟的队列里,心中阵阵失落:本以为这次有机会接替春桃姐姐的位置,可殿下却将自己送给了驸马爷。
齐颜扫视一周,唤道:“夏荷。”
“奴婢在!”
她将一串钥匙连同清单一并递了出去:“以后你就是驸马府的掌事女官,府库的钥匙和清单你收好。”
夏荷怔怔的看着齐颜,有些不敢相信。
“夏荷?”
“啊!是!奴婢谢驸马爷洪恩,定不辜负主子的信任!”
“起来吧,公主府内设有两位掌事女官,我不敢与公主并驾齐驱,故此只设立一位。你一会儿看看名册挑选两位伶俐的帮衬你,另外再点两个首领家丁,选好了把名字报给我。”
“是!”
“都下去吧,通知厨房今晚多加几个菜。”
……
齐颜刚走到书房门口,就有家丁飞奔来禀:“启禀驸马爷,有一位姓谢的商贾自称是驸马爷的旧友,携贺礼恭贺驸马爷乔迁之喜。”
家丁将礼单和拜帖一齐交给了齐颜,翻开帖子一看:果然是谢安:谢远山。
“请他到正厅稍事等候,我随后就来。”
“是!”
齐颜先到寝殿换了一套衣服,又到书房提笔写了几个字,待墨色干透才卷好往正厅来了。
谢安躬身一礼:“恭贺驸马爷乔迁之喜。”
齐颜笑道:“远山兄来的巧,我新写了一幅字还请远山兄指点一二。”
谢安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齐颜应该知道自己的来意,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但还是笑着接过了卷轴:“那我就献丑了。”
“我要与远山兄论墨不留人伺候,通知厨房准备晚膳。”
“是!”
谢安的笑容凝固,卷轴上只有八个字:兔死狗烹,鸟尽弓藏……
他连忙将卷轴卷好,齐颜坐到主位上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脸上一派平静。
谢安来到齐颜身旁,压低了声音:“贤弟这时何意?”
齐颜轻笑一声:“麻烦远山兄将这幅字带回去,送给‘叔寒’兄。”
叔寒是皇三子南宫望的化名,谢安大急,追问道:“贤弟这是何意呀?”
齐颜又饮了一口清茶,慢悠悠的放下茶盏:“字面意思。”
“贤弟这是在怪……‘叔寒’?”
“不敢,我齐某人自问尚有几分骨气,奈何明月照沟渠。言尽于此,请远山兄留下用晚膳,你我数日不见,只谈文墨不论其他。”
自齐颜上次献计已过去半年,南宫望再也没找过她。
她知道是自己的计谋太过阴狠毒辣让南宫望起了猜忌,今天她故意怠慢谢安又送上这八个字。
以南宫望的心性若自己一味谄媚,他反而会心生疑窦。
今日定要让谢安无功而返,直到南宫望亲自服软来请,她才会“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