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让靠坐在马车座位上,四九跪在他的脚边为他拿捏小腿。
南宫让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四九。”
“奴才在。”
“你跟在朕的身边服侍多久了?”
四九手上的动作不停,低声回道:“奴才也不记得了,自打记事儿起就一直跟在陛下身边。”
南宫让回忆了一番,感慨的说道:“有四十年了吧?”
四九没有回答,南宫让又自顾自的说道:“如今你年纪也不小了,这种事情不必请力亲为,带两个聪明灵透的替你分担分担。”
四九起身跪到另一侧,为南宫让揉捏另一条腿:“奴才这辈子能跟在陛下身边是奴才几世修来的福分,这近身的事儿交给别人,奴才不放心。”
南宫让笑了笑,悠悠说道:“你就是太冲动,就算要效忠朕也不必把那宝贝割了啊。就算非得割也总该先留个一男半女的……”
四九也笑了起来:“何必要让无辜的姑娘替奴才守活寡呢?其实奴才这几年也常想,若奴才是个有福的,就请老天爷让奴才走在陛下前头……但又担心别的奴才伺候不好陛下,便斗胆想着让陛下走在前头,奴才再随您去了也算是善始善终了。”
四九的这番话可以说是大大的僭越了,自古以来还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在君王面前如此讨论身后事,换成任何一个人都要被治罪。
但四九毕竟服侍了南宫让四十多年,他是出生在南宫府的家生奴才,与南宫让年纪相仿,一起长大。原本是按照书童的标准培养的,奈何四九胸中无墨最后只做了一个随从。
四十多年的朝夕相处,这二人虽无半分血缘更是君臣有别,感情却要比一些有血缘的亲族还要深厚。
南宫让知道四九对他的忠心,听完这番话不怒反笑,骂道:“你这个老东西胆子越来越大了。怎么着?还想让朕为你料理后事不曾?还是说怕朕安排不好你的晚年?”
四九笑着回道:“奴才不敢,奴才天生的榆木脑袋,心里头想了什么就和陛下说什么,陛下恕罪。”
南宫让轻叹一声:“朕知道,这正是你的过人之处。自打朕登基以来每日都要听上百句的谎话。唯你一人忠心不变,若是朝臣都如你一般,朕便省心多了。”
“谢殿下夸奖。”
南宫让又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四九。”
“奴才在。”
“你说朕当初,是不是应该遵从额日和的谏言?”
“陛下指的是什么?”
“哎,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当年草原初定朕有许多事要办,想着那苏赫巴鲁的一双逃亡在外的儿女不过是黄口小儿,不足为惧。没想到不过十几年竟让他的儿子成了气候,拉起大旗来反抗朕了。”
“陛下,奴才以为陛下乃真龙天子,天命所归。朝廷兵多将广,能征善战的将军数不胜数,异族贼子之所以能占了夷州,不过是仗着夷州地处偏僻,朝廷的消息不够灵通罢了。待陛下回京,调拨大军挥师北上定能一举歼灭这股反贼。”
“嗯!说的对。”
马车外的宫婢请安道:“参见殿下。”
南宫让向车窗外看去,问道:“是谁来了?”
南宫静女脆生生的答道:“父皇,是儿臣。”
南宫让摆了摆手:“你先下去吧。”
四九领命起身,退出了马车。
“吾儿快进来。”
南宫静女跳上了马车:“儿臣参见父皇。”
南宫让露出难得的笑容:“都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还这么不稳重。”
“父皇~!”
南宫让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吾儿坐到父皇身边来。”
“是。”
南宫静女跪到马车的座位上,为南宫让捶肩:“父皇累了吧?儿臣给您捶捶。”
南宫让的脸上流露出享受天伦的惬意表情,抬手拍了拍肩头一处:“这儿加点力。”
南宫静女甜甜一笑,操着小拳头重点捶那里。
南宫让舒服的眯着眼:“齐颜救驾有功,吾儿说说父皇赏他些什么好?”
“儿臣不懂,全凭父皇做主。不过据儿臣的观察,驸马并不喜金银之物,唯独对书籍古卷情有独钟。”
南宫让轻笑:“明明要父皇做主却替父皇做了决定,吾儿也学会迂回了?”
南宫静女的脸一红,轻声道:“儿臣这些年莽撞顽皮让父皇费心了,自打与驸马成婚以来,他身体力行让儿臣明白了诸多道理。”
南宫让来了兴致,示意南宫静女停下:“哦?给父皇说说吾儿都学到了什么?”
南宫静女兴致勃勃的说道:“驸马让儿臣明白了,无论身处何处,何等身份、礼不可废。他还教会了儿臣遇到暂时解决不了的难题不要盲目求人,先搁置下来、待到日后长进了再回头看看。”
南宫让看到自己的爱女双眸晶莹,散发着前所未有的神采,又听她继续说道:“前几日驸马与儿臣共读一卷,借荀子劝学来激励儿臣多读书。驸马还说:书可以使人明事理,开眼界、每一本书都是先辈们的肺腑之言,人生苦短、多听听他们说了什么,亦可少走些弯路。”
南宫静女说到此处,情不自禁的勾起嘴角,小声说道:“驸马说要今后要教儿臣读书,儿臣已经答应了。”
作为过来人,南宫让一眼就看出自家女儿以对驸马生了情愫。
原本他还想着:如果女儿不满意,等自己铲除了陆家再秘密把齐颜处理掉,为南宫静女挑选个更好的。
如此看来,是不必了。
“既然齐颜如此爱书,朕就赏他珍稀孤本三百卷。”
“谢父皇。”
“嗯。”
“父皇……”
“嗯?”
“儿臣有些好奇,父皇为何如此急着回京?”
南宫让思索片刻,命令车驾外所有宫婢内侍全部退出十步开外,看着南宫静女认真的说道:“吾儿如今也长大了。父皇要告诉你,自古以来女子不可参政。”
南宫静女的眸子一黯:“儿臣明白了,今后不再问了。”
谁知南宫让却摇了摇头:“你乃父皇唯一的嫡亲血脉,父皇从未用宫规和女儿家的礼教束缚过你。只是你必须明白一件事,天子的一言一行皆有言官记录,今后再有疑惑要学会选对时间和场合。你以后就会明白言官的笔比刀子还要锋利,就连父皇也不得不谨言慎行啊。”
“儿臣明白了!”
“嗯,昨夜……”
南宫静女与南宫让密谈了半个时辰,午饭正好也好了。
她跪安告辞向自己的马车走去。
马车内的小桌上放着一碟干粮,还有已经切好的两盘兔肉。
其中一盘油亮亮黄灿灿,流淌着香喷喷的肉汁;另外一盘则是一些烤糊或者还带着血丝的部分。
齐颜放下手中的小刀:“殿下回来的正是时候,饭好了。”说完将黄灿灿的那碟烤兔肉推到了过来。
南宫静女坐到齐颜身旁,将她面前那盘不成样子的烤肉端走。拉过自己那盘放在二人面前:“本宫在父皇那儿吃了几块糕点,现在不怎么饿。这盘兔肉我们一起吃足够了,那碟不成样子的就丢了吧。”
齐颜笑而不语,拿过一旁的湿净布交给南宫静女:“殿下先擦擦手。”
“谢谢。”
安静的吃完午膳,南宫静女倚在软垫上:“你的背伤可还受得住?”
“已经好多了,殿下不必担心。”
“对了,父皇赏了你珍本古籍三百卷,回府就会派人送过来。”
齐颜面露喜色:“多谢陛下恩典。”
又休息了一会儿,马车开了。
南宫静女突然坐直了身体,来到齐颜身旁坐下,伏在她耳畔轻声说道:“接下来本宫和你说的每一字都是机密,不得透露半句,知道么?”
齐颜心头一跳,面色平静的点了点头。
“昨夜北九州节度使传来八百里急报,上月二十五日,草原余孽暗中集结草原旧奴杀了守卫,夺取战马万余匹,攻占了夷州城……九州节度使率大军力战不敌,命人向父皇求援。”
“咳咳咳咳……”齐颜捂着嘴弯下了身子,剧烈的咳嗽起来。
南宫静女大惊:“齐颜!”
齐颜摆了摆手,按着后腰痛苦的说道:“腰间突然剧痛,臣痛苦难当。”
齐颜伏在桌案上,一副痛的直不起腰的样子。
南宫静女慌了,一双手不知往哪儿放,想扶齐颜又怕不小心碰到她的伤处:“你忍忍,本宫这就给你传御医。”
齐颜抓住了南宫静女的胳膊,虚弱的说道:“殿下别走……”
“本宫不走,只是为你传御医。”
“殿下,臣不要紧。还是不要耽误赶路了吧。”说完竟缓缓的坐直了身体。
南宫静女见齐颜脸色煞白,脸上蒙着一层薄汗、就连嘴唇也失去了血色更心疼了。
喃喃道:“怎么会这样呢?难道御医没诊断清楚?你是不是受了内伤?”
齐颜摇了摇头:“殿下……让臣靠靠可好?”
“好!可是,你的背不要紧吗?”
“臣心里有数。”
南宫静女坐直了身体,张开双臂:“慢些。”
齐颜缓缓的靠到南宫静女的怀里,倒了两口气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我大渭疆土定不容异族人侵占分毫。”
南宫静女嗔道:“痛成这样就不要操心这些了!父皇自有决断,夷州很快就能夺回来……”
“嗯。”
……
“殿下。”
“嗯?”
“父皇可有说是何人叛乱?”
“好像是草原某个王族的遗孤,叫乞颜阿古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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