状元郎身穿大红袍头戴状元冠,跨坐在由专人牵引的高头大马上双手拎着缰绳、下巴微扬、目不斜视的享受着周遭的赞美和羡慕。
“是大哥!我大哥中状元啦!”陆仲行十分欢喜,情不自禁的叫出了声。
榜眼是一位未及弱冠的少年,他随意的夹着马肚双手抱拳向街边的百姓致意,姿态放松,灿烂的笑着。
南宫静女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冰凉的手突然攥紧,便顺着南宫姝女的目光看去……
不过姐妹二人的身高存在差异,再加上榜眼与探花离的近了些,南宫静女一不小心就看错了人。
殿试上齐颜被钦点为探花郎,此时的她既不如陆伯言那般优雅,也没有公羊槐那股洒脱。
只见她身子紧绷,双手死死的勒着缰绳、双腿用力的夹着马肚。饶是训练有素的御马也被齐颜弄得躁动不安,打了一个响鼻。
齐颜听到后无比惊恐,低呼一声抱住了马儿的脖颈。
人群中发出一阵哄笑,齐颜被吓的煞白的脸上闪过一丝羞赧,苦笑着扶了扶歪掉的冠帽。却像被吓破了胆一样,伏在马背上再不肯起来。
这一幕被南宫静女看了去,她忍不住皱了皱眉:这就是姐姐一直挂念的人?本想看看这人的相貌如何,却看到了如此不堪的一幕……
她转头看向身边的二姐,只见南宫姝女面颊白中透粉,目光痴痴的追随着那个人。
南宫静女顿时觉得自己的二姐定与这位牧羊居士关系匪浅,若非如此怎会眉头都曾不皱一下?
队伍很快经过茶楼向城南走去,一路上齐颜可谓是“丑态百出”,要么干脆搂着马儿的脖子伏在马背上,好不容易坐起来了身子却晃个不停。
公羊槐频频回头,担忧的看着自己的朋友。
御马人为几届登科进士牵过马,还从未见过如此仪态尽失之人。害得他无比紧张:生怕这位探花郎坠下马背牵连了自己。
好在登科楼已近在咫尺,这位探花郎也万幸没有坠落马背。
围观的百姓却开了眼,他们一路跟随着齐颜不时发出哄笑,侍卫呵斥了几次也无用。
齐颜冷眼瞧着周围的一切,不时做出夸张的动作,内心却一片冰凉。
草原王子又怎么可能不会骑马?只是探花郎这个名次让她不得不这么做!
面具人曾对齐颜说过:南宫让好使鬼谋,弄民心、此次殿试三甲中必定会有一位寒门学子。
但是状元一定会点给世家子弟,她嘱咐齐颜:得了榜眼则无事,若是不幸中了探花务必要想办法出尽丑态。
从前朝起就有这样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殿试的前三名论才学其实很难分出伯仲,但探花郎一定会点给一位殿试里容貌最出众的人。
而朝中大臣家中若有适龄待嫁的姑娘,一定会招探花郎为婿。
说白了,就是皇帝给大臣们的一种变相的赏赐。挑选一位美男子,给大臣家的女儿做夫婿。
齐颜是女儿身,一但被招婿不仅复仇无望,还会面临灭顶之灾!
马儿与齐颜心意相通,它不明白齐颜为何如此,却能体会到藏在齐颜心底那片一望无际的荒凉,便配合齐颜做出暴躁不安的样子。
队伍停在登科楼前,公羊槐第一个跳下马背快步来到齐颜身侧,伸出手:“铁柱,你不要紧吧?我扶你……”
齐颜的脸色很难看,踉跄着从马背上翻下,心有余悸的说道:“让白石见笑了,这是我生平第一次骑马。”
公羊槐拍了拍齐颜的肩膀以示安慰,二人并肩进入登科楼。
状元陆伯言春风得意从内侍的手中接过毛笔,选了一处显眼的位置龙飞凤舞的题了诗。
公羊槐也接过毛笔写下一首诗。轮到齐颜,不知是不是受到了惊吓,她的手竟簌簌颤抖起来,歪歪扭扭的写了一首小令。
公羊槐伏在齐颜耳畔低声说道:“铁柱,这种场合作小令不妥,不如你抹去重新写吧。”
在渭国诗为正统,词次之;小令虽雅却只做消遣之用,甚至会被风月场所拿去配上谱子改成歌谣。
齐颜恍然大悟,局促不安的看着内侍,后者虽没表现出来却也在心中不屑的冷哼了一声,用湿布将齐颜的小令抹了去。
从登科楼出来便可各自回府沐浴更衣,傍晚再入宫参加琼林宴。三甲游街时的表现及所提的诗,则由随行的言官整理后递交天听,用作琼林宴后派官的辅助考量。
公羊槐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为齐颜感到惋惜:铁柱如此表现怕是很难留在京城了,或许会被派到地方去做个小官……以他的心性和才学,可惜了。
南宫让拿着内侍呈上的录册,看到言官详细记录三甲的一言一行,先是皱了皱眉,随后竟笑了起来。
本次殿试共点了八十位进士及第,这些人都要参加当夜的琼林宴。
午后,齐颜入宫至偏殿等候,却听到一旁传来一个突兀的声音:“哟,这不是‘出尽风头’的探花郎么?”
齐颜转过头去,看到了一位熟人——察州解元:刘逸美。
他们曾在谢安的宴会上见过,并且因为行酒令的事情生过龃龉。在刘逸美身边站着此次殿试的状元,太尉府的嫡长公子:陆伯言。
刘逸美殿试点了六十八名,这是比较垫底的名次。因官职空缺有限,并非每一位进士都能立刻被派官。
一般来说:状元,榜眼和探花会留京。二甲学子则视情况而定,但绝大多数都会有官做。
如刘逸美这种名次比较靠后的就没有这么好运了。这批人会以进士的身份留在京城做个“释褐”,所谓释褐:琼林宴上没被点中,留在京城等待被派官的人。
且释褐的“寿命”通常只有三年,截止到下次大考如果还没被派官便只能回家去,若期间不幸开了恩科释褐的寿命更短。
这些释褐必须要争分夺秒的到京城各府去走动,将自己的见识与才干展示给有资格举荐的大官们,争取在下次恩科之前得到一官半职。
历朝历代都有许多才华满腹的进士因囊中羞涩,不善交际等诸多原因,最后只能回乡去做教书先生。
刘逸美也明白自己面临的窘境,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搭上了太尉府的嫡长公子陆伯言。
从前朝起就流传着一本书,由朝廷编撰名曰:《三元录》,里面记载着历次科举,乡试,会试、殿试、皆摘得榜首的才子生平。
陆伯言乡试,殿试皆得了第一,唯独在会试中被齐颜力压一头,屈居第二。失了千古流芳的机会……
听到声音,不少人向齐颜这边投来了目光。
刘逸美见陆伯言默许便愈发的放肆起来:“听说探花郎今日游街仪态尽失?真是丢光了寒门学子的脸。”
齐颜的目色愈发沉寂,她扫过陆伯言,对方正用鄙夷的目光看着自己。
当年就是这人的父亲挂帅侵略草原!
齐颜硬生生的将这份恨意压了下来,拱了拱手对刘逸美说:“在下家贫未尝骑过马,还望兄台多多包涵。”
刘逸美见齐颜软声细语的“服软”正要得意,却听对方不疾不徐的继续说道:“不过阁下于宫禁之中,大殿之内、高声喧嚷似乎也雅致不到哪儿去。也不知有没有触犯宫规?”
刘逸美呼吸一滞,继而胸口剧烈起伏。抬手指着齐颜指尖点了好几次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伯言看到从齐颜背后走来的公羊槐适时开口:“刘兄,我们到那边去吧。”
刘逸美谄媚的答应道:“是,陆兄请。”
陆伯言迈着“风雅之姿”的步伐离开了,路过齐颜的时候微微扬了扬下巴,彰显出一派士族的高傲。
刘逸美则故意撞了齐颜一下,咬牙切齿的低吼道:“异目子,咱们走着瞧。”
听到“异目子”三个字公羊槐大怒:“你说什么?”
刘逸美微微一怔,他打听过榜眼的身份,便支吾了两声随着陆伯言去了。
齐颜拉住公羊槐的胳膊:“白石,算了。”
“这人是谁?怎能公然揭人痛处?真是枉读圣贤书!”
“察州解元,曾与我有过一面之缘,算了吧。”
“哼,察州解元又如何?入了三甲么?”
齐颜笑道:“白石才说过莫要揭人短处,难道要砸自己的招牌吗?”
公羊槐爽朗一笑:“铁柱教训的是,我们去那边有好消息和你说。”
二人来到角落,公羊槐环顾一周压低了声音说道:“铁柱这次可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此话怎讲?”
“哎,今日你游街时出了差错,我担心你会因此被派到地方去。于是我便自作主张回去求了父亲,看看他能不能为你美言几句,或者想办法将你要到宗正寺当差。结果父亲听完你今日表现竟说:你因祸得福了。”
见齐颜仍旧不解,公羊槐欢喜的解释道:“你知道么?京城高官喜欢招探花郎为婿,甚至有入赘的。”
齐颜心头一跳,摇了摇头。
“家父说:按以往旧制三甲都会留在京城,但因你游街失仪或许可以避开被招赘,那些大官都好面子。你说是不是因祸得福?”
齐颜笑了起来,心却沉了。
自己的这一手连公羊槐的父亲都看出了端倪,那么多疑的南宫让会不会认为这是在欲盖弥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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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君莫笑,2019年1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