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雨怔住了。
他想要她失望吗?不,他当然不想。
他甚至害怕看到她失望的眼神,她说出那句“你真让人失望”后,他只觉得一颗心像是被人狠狠攥住,痛得几乎不能呼吸。
他害怕她用异样的、陌生的眼神看着他,所以一直隐藏最真实的自己。
但是他知道,她一定会失望。
她不会喜欢真实的他。他见到她的第一面,就知道了,她不会喜欢他。
那时被她仗义赶走的几个少年,其实是被他设下圈套引过去的。
他们张狂、跋扈,几次三番地欺负他,他本想废了他们,然后装作遇到坏人的样子,回去报信,混淆真相,然后趁着众人不备,拿了他们的东西就离开丹宗。
他并不是她以为的无辜和可怜。
但她却是真的善良和正直。
花雨盯着她的眼睛,她跟他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没有区别,哪怕见到许多阴暗的事,这双眼睛始终清澈而明亮,正直而坚定,是他最向往、最想靠近的模样。
也是最让他自卑的样子,他从来不敢用最真实的那一面站在她面前。
他抬起手,两根手指轻轻捏住她的下巴。而后,缓缓往下,抚上她的脖子。
轻声呢喃:“我真想杀了你。”
他真想杀了她。
让她化成灰,从此只存在他的心间,往后余生每次回忆她,全都是她照顾他、关切他、疼爱他,抱着他的脖子,亲近他、缠着他的模样。
而不是她失望、疏离、厌憎、仇恨的样子。
他缓缓摩挲着她的颈侧,好像要一把扭断她的脖子。
莹莹仰头看着他,他嘴里说着狠话,然而眉心的红莲却不鲜艳,反而渐渐隐去。
一把打开他的手,反抓住他的衣襟:“为什么?你为什么隐瞒我?为什么骗我?”
她不懂。
他为什么骗她?
为什么千方百计在她面前装作另外的样子?
那样很好玩吗?骗人真的那么好玩吗?他装作完全相反的样子,一装就是十年,他不累吗?
他为什么要这样?
花雨凝视着她清亮的眼眸。
她问他为什么?
因为他只有隐藏了污浊、肮脏、卑劣的灵魂,他才能靠近她,才敢靠近她,才不会弄脏她。
“哈哈哈!”他仰头大笑几声,抓下她攥着他衣襟的手,将她一把推开。
转身吹了声口哨,顿时天边飞来一头黑色的巨狼,毛尖透着金光。
莹莹眼看着他纵身一跃,站到巨狼的背上,扭头朝她看了一眼。
那一眼,她说不清其中的含义,只是心头莫名一窒。随即,他收回目光,被巨狼载着离去,眨眼间就变成天上一个黑点。
她用尽全力也追不上他。他的修为早已深不可测,那头巨狼的修为也早已今非昔比。
她竟一点也没察觉,他是何时把那头黑狼养起来的。
她就像一个天真到愚蠢的女人,捡了条狼,却以为是只狗,把它当成狗来养。
现在,狼长大了,头也不回地跑了。
“道侣?”她嗤了一声,抹了抹眼睛,一个人往客栈行去。
第二天,莹莹出发赶路,飞狮见只有她一个人,居然没有问她,一路老实而沉默。
回家的路上,经过丹宗。
莹莹往丹宗走了一趟,特意为龙鳞果的事道歉。没想到,丹宗却不介意,因为他们已经获得了龙鳞果。
他们并不仅仅拜托了莹莹一个修士,还将龙鳞果的消息透露给其他的修士。
见莹莹特意走这一趟,以为她是为了长生草而来,便道:“你没有取得龙鳞果,抱歉不能将长生草给你。”
莹莹已经获得了菩提果,便不需要长生草了。走了这一趟,她也明白了,丹宗的那枚龙鳞果多半是谈紫幽得到的那枚。
“告辞。”她没有多说什么,离开了丹宗。
半个月后,莹莹回到了百修门。
她离开了大半年,门中又多了两个弟子,正围着其他的师兄师姐们说话。
“那个红莲也是体修!”
“不知道他和二师兄比,谁厉害?”
莹莹进门的脚步顿了顿。
这段时间,修真界出现一个新秀,名声大噪。他是万年来出现的唯一一个体修,身体极为强悍,拥有一头同样强悍的灵宠。
他杀了御兽门的少主,与御兽门不死不休。同时,还跟轮回塔干上了。
几次必死之局,他总能逃出生天,并且每次再出现,都更加强悍,越战越强。
“那个变、态,搞不好就是二师兄。”说话的是苏灵灵,她愈发俏丽可爱了,穿着嫩黄色的衣裙,蹲在器修小师弟的身边嗑瓜子。
阵修师妹说道:“不会的。二师兄和大师姐出门办事了,他自己惹出这么大的祸,不顾大师姐的性命吗?他看大师姐的性命比他自己还重,一定不会造次。”
“嘁,这么狂妄,我看天底下也没有第二个人了。”苏灵灵却道。
莹莹听着那句“他看大师姐的性命比他自己还重”,心里一阵难受。
定了定神,她迈步走了进去。
“大师姐!”有个师弟看到她,立刻站起来。
其他几个师弟师妹也惊喜道:“大师姐回来了!”
苏灵灵更是跑了过来,抱住她的手臂:“大师姐!你回来啦!”又扭头看她左右,“二师兄呢?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莹莹拨开她的手,没回答她的问题,淡淡地问:“师父呢?”
苏灵灵瞅了她两眼,没再抱她,乖乖地道:“师父在房间里。”
“嗯。”莹莹点了点头,跟新来的师弟师妹打了个招呼,便往范着的房间去了。
范着的房间是灵石打造的,而且布置了聚灵阵,莹莹一走进去,就感觉到浓郁的灵气笼罩着周身,顿时感觉到进阶的壁垒摇摇欲坠。
她凛了凛,控制住自己不要进阶。范着虽然疼她,但是如果她在他迟迟进阶不了的灵石房间进阶了,也要跟她翻脸的。
“师父,我回来了。”莹莹对他拜下,“我没有寻到长生草,但我得到了菩提果。”
说完,直起腰来,将菩提果取出来,有些激动地道:“师父,你可以进阶金丹啦!”
范着慵懒的神情变得讶异:“菩提果?”
素来淡然的模样也有些难以控制的激动:“莹宝儿!你真是义父的心肝儿!”
莹莹笑着,将自己去青冥岛的事说了。
范着察觉到她掩盖在笑容之下的低落,问她道:“发生了什么?”
莹莹一顿。犹豫了下,她低下头,摇了摇:“没什么。”
发生了太多。
她表明心意,跟那人结为道侣,闹崩。
一场疾速如烟花的恋情,像梦一场,醒来后揉揉眼睛,一切就没了。
她心里不好受,一个字也不想说,垂着眼睛努力装作平静的样子。范着打量了几眼,没再说什么,只道:“待我进阶金丹,便要扩张门派了,届时你身为大师姐,要忙碌起来了。”
莹莹惊讶看他,就见他素来慵懒的面上居然带了几分意气和野心:“小雨现在外头声势浩大,正好打开了百修门的声名,日后招揽弟子进门,必然十分容易。”
莹莹震惊地看着他:“师父怎知花雨他……”
他怎知红莲就是花雨?
“体修之法,除我之外,再无人知道。”范着淡淡地道,神态骄傲。
莹莹看着这样的他,十分崇拜,忍不住道:“我以为义父这样懒散,不会有发扬门派的野心。”
范着道:“又不用我来打理,我只要被弟子们敬仰就好了。”
莹莹:“……您高兴就好。”
顿了顿,她有些犹豫:“义父,花雨现在外面,仇家极多,御兽门和轮回塔都不是好惹的,我们借他的名头,恐对门派不利。”
范着道:“待我结为金丹,百修门不怕任何人来扰。”
他只是修为不高,但一身本事堪称传奇。灵符布阵,阵法护山,又有炼器的弟子准备极佳的法器,怕谁攻破山门?
莹莹垂了垂眼睛,低声道:“但门中弟子总要出门的,不能一辈子守在门派中。一旦出去,恐被盯上。”
范着本来得到菩提果后,眼中一直充满笑意。此时,笑意敛起,看了她片刻,忽然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莹莹更加低了低头:“将花雨逐出门派吧。”
范着没说话。
好一会儿,他抬起手,揉了揉莹莹的脑袋:“他欺负你了?”
莹莹听了,顿时鼻头一酸,忙摇头:“没有。”
“那你为什么这样对他?”范着问道。
莹莹定了定,压下酸涩,平静地道:“我是为了门派,为了师弟师妹们的安危。”
“莹宝儿,你不是这样的人。”范着看着她,缓缓说道:“他与你从小情分就深,如果他没有对不起你,你宁可跟他一起叛出师门,也要保护他。”
“他怎么欺负你了?告诉义父。”
莹莹眼里泪水迅速积聚,再也控制不住,滴答滴答往下落。
视线一片模糊。
“我没说跟他决裂。我还什么也没说,他就走了。”她带着哭腔说道。
说完,没有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