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峻没有侯夫人的手腕。
侯夫人拿宋莹莹的性命要挟他,而且不是开玩笑,是真的要杖毙她,他不得不咽下原先的话,不再要求侯夫人换人。
他怎么被宋莹莹推回来的,就怎么被宋莹莹推回去了。
他走后,侯夫人的眼眶顿时红了,握着嬷嬷的手道:“我峻儿就是这么好的孩子!一个贱丫头的命罢了,他看得这样珍贵,宁可自己受委屈,也不肯打杀了她。”
嬷嬷就感慨道:“小侯爷的心地是极好的。”
“那个丫头倒真是有本事。”侯夫人擦了擦泪,又说道:“今日峻儿同我说的话,赶得上从前一个月的话了。而且,他还是主动来找我的。”
嬷嬷便笑道:“她怕被夫人剥了皮做小鼓呢,哪敢不尽心尽力伺候小侯爷?”
侯夫人这会儿心情不错,就也微微笑起来:“她胆敢有一丝怠慢峻儿,我剥了她的皮又如何?”
宋莹莹推着司徒峻往回走。
因着生气,她一路上故意不好好推他,哪里颠簸就推着他从哪里走。
永安侯府虽然富贵,却也不是砖砖瓦瓦都修缮得好。总有些坑坑洼洼的地方,她就捡着这样的地方走。
司徒峻被颠得不行,脸色都变了。
颠上一两下,他还当是意外。颠上三四下,他就明白她在生气。他都没说什么,她可倒好,没完没了起来!
“停下!”他脸色难看地喝道,转过头看向宋莹莹,“你想被夫人杖毙?”
他保下她,她就是这么报答他的?
“夫人才不会杖毙我呢!”宋莹莹理直气壮地道,她又不傻,“夫人指望我照顾你呢!”
司徒峻气结,冷冷地道:“你既这般自信,不如我们回去,我同夫人说一句,往后不必你伺候我?”
蠢透了的丫鬟!侯夫人视他为眼珠子,她曾经为了不伺候他而撞墙,使他丢尽了颜面,如果他执意不要她伺候,且看看侯夫人会不会留她的命!
宋莹莹想起侯夫人那张美艳之极,却又冰冷之极的脸孔,心里也有些拿不准。
但叫她对司徒峻服软,却是不行的。
她只要低了头,就别想再抬起来了,他会一直拿这个要挟她,叫她按照他舒服的、习惯的方式照顾他。
他舒服的、习惯的生活方式,就是躲在阴暗的房间里,自怨自艾……侯夫人一定不会满意的!
侯夫人不满意,就会弄死她。可是司徒峻不满意,却还有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宋莹莹嗑下一粒大力丸,然后抱起司徒峻,就往院子跑去!
骤然的腾空,让司徒峻吓了一跳,脸色唰的一下苍白!
“停下!把我放下来!”他带着惊慌的声音响起,双手紧紧握住扶手,一刻也不敢放松,唯恐被颠了下去。
宋莹莹见四下没人,就抱着他一路大跑。等到有人了,就把他放下来。
跑了这一路,她也只是微喘而已。司徒峻却截然不同,他吓得额头上的冷汗都冒出来了,浑身止不住地发颤,又急又怒:“你好大的力气!”
话出口后,顿时有些气恼。
他原本想说:“你好大的胆子!你一个姑娘家,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
然而许是吓着了,两句话便合成了一句,变成了:“你好大的力气!”
宋莹莹骄傲地挺了挺胸膛:“阎王爷送我的!他说我本不该被勾了魂去,是黑白无常勾错了,才放我回来。为了补偿我,送我一身力气!”
司徒峻听着她骄傲的语气,更恼了,他哪里是夸她来着?然而此时再辩解已是无益,他便没有再说,只冷冷地道:“不许你再抱我!否则,决不轻饶!”
他之前太纵着她了,给她养成一副不知尊卑的样子来!
“哼!”见四下无人,宋莹莹瞪了他一眼。
居然跟侯夫人打她的小报告!要把她撵走!简直太过分了!
被狠狠瞪了一眼的司徒峻,一脸的愕然:“你!反了你了!”她不过就是个丫鬟,究竟壮的什么胆,敢瞪他?
然而,宋莹莹却不只是敢瞪他而已。
她气他骗得她高高兴兴地推他去见侯夫人,却跟侯夫人说不要她伺候。
她辛辛苦苦,绞尽脑汁,费尽心思地照顾他!他却不承认她的心血!
午饭端上来时,司徒峻每次把筷子夹向肉菜,都被宋莹莹打掉了。
一而再,再而三。
“大胆!”司徒峻怒道,“你知不知道,只要我一句话,你就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宋莹莹“哼”了一声:“你是后羿吗?有射日神功?”她把肉菜端得离他远了些,“那你倒是把太阳射下来啊!不过,你要是不想我见到明天的太阳,那你也别想见到了,夫人也别想见到了,侯爷也别想见到了,大家谁也别想见到了!”
她把肉菜端得远了些,确认他暂时够不着了,才撤回手,冲他道:“因为你把太阳射下来啦!再也没有太阳啦!”
司徒峻气结!
他不是这个意思!她倒是会插科打诨!
“啪!”他将筷子拍桌上,转动轮椅就往内室走。
不吃了!
气都气饱了!
才走到一半,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嗯……好好吃啊!”
扭头一看,宋莹莹坐在桌边,身前摆着几盘子肉菜,正在大快朵颐。
这都是他的份例!凭什么他不吃,给她吃?
他调转过头,又推着轮椅过来了。
拿起筷子,就去夹肉菜。
宋莹莹的筷子抬起来,架住他的:“告状的人没资格吃好吃的!”
司徒峻气得笑了:“告状?我用得着告状?你是个丫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好奇不已,她凭什么敢这样对待他?她不过是个小丫鬟!
装疯卖傻?又不像!她好像是真的不怕他,不怕他小侯爷的身份,也不怕他残废的双腿。想到这里,他眼神暗了暗。
“今天你都没有肉吃了!”宋莹莹双手拢着肉菜,双眸含着怒气,看着他道:“作为对你的惩罚!希望你能记住教训!别再做这种事!”
司徒峻这下连气都气不起来了。
甚至还有点想笑。
他都觉得奇怪。被一个丫鬟这般“欺压”,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也许是觉得有趣吧?他想,自从双腿残废后,别说没有人敢放肆招惹他,他们甚至不敢在他面前大声说一句话。太久了,他的生活中没有一抹亮色。
他没有再跟她计较。拿起筷子,吃起了面前的素菜。
本来吃什么是无所谓的。就在一天前,他觉得活着或是死去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吃饭、睡觉毫无兴趣。然而现在,吃着素菜,他居然觉得委屈,想要吃荤菜。
一顿饭忍就忍了。
到了晚上,宋莹莹又把荤菜端走,给他面前留了几盘子绿油油的菜。
司徒峻顿时没了胃口!
他想吃那几盘荤菜!
“端过来!”他喝道,“记住,你是个丫鬟!偷吃主子份例,至少要捱二十个板子!抢主子的份例,是丢命的事!”
她被侯夫人派来照顾他,其他的不说了,单单说她不许他吃荤菜,给侯夫人知道了,非打死她不可!
宋莹莹也觉得不大好。
他毕竟是个小侯爷呢,土生土长的古代贵族子弟,跟她不一样的。
“那你以后还告状不告状了?”她看着他问。
司徒峻心想,她问这话,假如她是亲戚家的妹妹,一点问题也没有。偏偏她不过是个丫鬟,也不是没人教过她规矩,怎么问得出这种话来?
他冷淡地看着她,不言语。
宋莹莹却很会给自己找台阶:“就知道你不敢了!哼,就原谅你这一次。”
她把荤菜推了回去。
司徒峻知道她不过是嘴硬罢了,看着被推到面前的荤菜,胜利之感油然而生。
在看到她托着腮坐在一旁,眼巴巴地看着他享受美食时,食欲更强烈了。
他比平时多吃了半碗饭。
“平时”指的是他残废之前,还是正常人的时候。
这就导致他吃撑了。
心情大好,他指了指其中两道被他动得比较少的盘子:“赏你了。”
宋莹莹却撇嘴,谁要吃他剩下的?
她起身出去了,喊其他人进去收拾碗碟。自己去了小厨房,哄做饭的大娘给她做了碗蛋炒饭。
因着司徒峻用饭的时候,门是关着的,而且大部分时候大家都不敢偎得近,因此倒没有人知道宋莹莹和司徒峻相处的真正情形。
也是画扇之前暗示的多,大家都以为司徒峻很难伺候。此时,做菜的大娘就同情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可怜的闺女,受了不少气吧?”
“可不?”宋莹莹闷头吃饭,回了一句。
做菜的大娘更同情她了,又摸了个鸡蛋,切了点火腿,少放些盐,炒了一小碗:“可怜的闺女,多吃点,暖暖心。唉,这人呀,不管心里受了多大的委屈,吃点好的,就舒服很多。”
“大娘,您是有智慧的人!”宋莹莹冲她比大拇指。
可不就是呢?吃吃吃和买买买,一向是缓解郁闷的神药。
她吃得一干二净,连粒米都没剩,大娘就很高兴,觉得这闺女懂事:“饿了再来找大娘,大娘给你做别的吃。”
“谢谢大娘!”宋莹莹弯起眼睛冲她甜甜一笑,“我去伺候小侯爷啦!”
她眼看着司徒峻晚上吃得有点多,怕他不消化,晚上睡觉难受,就喊他出来溜达溜达。
司徒峻如今腿都不能动,所谓的溜达,也就是宋莹莹推他出来走走。
他既不想叫宋莹莹推他,也不想出来走走。
“你是想我抱你吗?”宋莹莹就问道。
司徒峻面对她的厚脸皮,颇有些无奈。他想给她点教训吃,偏偏真正能教训她的时候,被他不忍心放过了,比如中午她不让他吃荤菜。如今她要推他出去走走,他却没道理教训她的。
他觉得把自己推入了一个绝境,这让他打心底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