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斌端起了酒杯,笑道:“重阳请客,那绝对不是没事喝喝小酒的,肯定有大事,来林侍讲快给我们讲讲。”
林重阳放下酒壶,“有发财的好机会,不知道诸位有没有兴趣。”
除了沈君澜其他人两眼发光地看着他,谁还嫌银子咬手啊,有财当然大家一起发啊。
谁家里银子也不是花不完啊。
叶期更是感兴趣,一个劲地问:“林叔林叔,你算我一个啊。”
他现在手头紧得很啊,自然认识了林重阳,和清华学院搭上关系以后,这零花钱就不够用的。别看他家是侯府,那银子也不是花不完的,日常零花都是有数的,他又不是世子那就更少了。
所以听林承润给他爹送帖子,他就觉得肯定有什么好事,拉着林承润不放打探了消息就死皮赖脸跟着来了。
林重阳觉得有他在倒是能活跃气氛,不至于太沉默,毕竟沈君澜这人现在有点阴阳怪气。
林重阳道:“陛下让通州的大船厂加造大船,肯定要派人出海,到时候这些船可以不走市舶司,而是从通州出海一路南下,满载货物出海。”
“出海?!”叶期蹭得站起来,跟猴子一样跳到林重阳跟前,一脸虔诚,“林叔,让我去,让我去。”
林重阳看了他一眼,他笑得星星眼,仿佛有尾巴在后面摇啊摇。
林重阳恶寒了一下,“你会说什么话?”
叶期道:“官话、河南话、山东话。”
林承润拆台道:“这三种没有多大区别,你会福建话吗?”
叶期眼珠子乱转,嘿嘿笑道:“我会暹罗话。”然后还是叽里咕噜乱说一通。
韩兴好奇道:“这是哪里的暹罗话,怎么和我听到不一样?”
叶期忙道:“北暹罗,不一样的,你们是不是不会?”
韩兴老实地点点头。
叶斌瞪了儿子一眼,“别给老子丢人,赶紧坐下,你林叔是四夷馆的头儿,你卖弄什么。”
叶期吐吐舌头,回去坐下,朝着林承润直挤眼。
叶斌对林重阳道:“老弟,这是好事,算我叶家一份,为陛下效力赴汤蹈火咱们是在所不惜的。”
林重阳点点头,看向沈君澜,“每一次出海都是一个船队,虽然暂时不会有郑公当年那么壮大,起码也有三四十艘大船,除了货物还有水手、医者、翻译,当然也需要卫士和将领。出海的任务,除了经商赚钱,还有一个任务就是要尽可能多地发现一些岛屿,记录下来,并且要有大体位置绘制舆图。”
大船将近四十艘,还有中小船众多,到时候起码有船近百。
翻译是多功能的,下船翻译,上船也可以当老农、绘图者、气象观测员,而医者即可给人看病,也可以帮忙饲养牲畜家禽。
但是将领和官兵都需要精锐,不能是那些乌合之众,更不能是听说要发财便蜂拥而至的皇亲、中官们,那些蠹虫就会帮倒忙,到时候反而惹乱子。所以在正式公开之前,他得先找可靠的人,将基调定下来。
沈君澜这才慢悠悠地道:“你想借用锦衣卫?”
林重阳心道你可别给锦衣卫抬轿子了,锦衣卫十几万人,百分之八十是蠹虫。
他笑了笑,“我想借世兄。”
沈君澜蹙眉,“我能做什么?我既不懂翻译,也不懂航海。”
可你懂杀人啊。
林重阳开始给他戴高帽子,“三十几艘船上,到时候总共差不多得三五千人,九死一生万分重要总得有人坐镇才好。”一二品武将是不可能去的,因为他们得镇守九边和战略要地,而勋贵们也不可能去,一个个都养尊处优,出海也是九死一生的事情,他们只会享福绝对不会去冒险。
沈君澜虽然很少表明他的心思,可林重阳却知道这不是一个怕事儿怕危险的,你越说得危险任务重他反而更可能有兴趣。
林重阳看他心思活动,继续激将,“当然,出海一趟起码得两三年甚至更久,可能会耽误世兄的仕途和娶亲。”
沈君澜道:“仕途是陛下给的,只要都是为陛下办事,无所谓耽误不耽误。”
看人家这觉悟,要不怎么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儿呢。
林重阳立刻端酒敬他,“若是世兄肯首先出海探路,那小弟就放一百个心了。”
他担心的很多,不仅仅是船上各色人等难管,到时候勋贵皇亲塞人,宫里塞人,利益关系复杂,再加上各商帮的渗透,不起内讧都难。毕竟现在徽商、晋商、浙商也都已然成势,尤其是晋商,他们是靠贩盐以及朝廷的边粮政策发起来的,一直也想进军浙商的海上商贸圈。
只是因为浙商以及市舶司这边严防死守,他们也不那么好进,所以他们的商铺里卖的洋货都是洋人贩卖来或者是浙商贩卖给他们,价格不低,他们的利润就被压榨了很大一部分。
他们自然不爽。
现在通州这里要开商埠的话,自然会引来商人云集,到时候利益集团难免发生冲突。
需要有人坐镇。
叶斌堪用。
而船上,除了各方人员利益集团争斗,很大的原因还是外来的危险。
各海域的海盗、台风海浪等自然危机、岛上好斗的土著、以及海上其他的船队等等,这都潜藏着各种危机,必须要一个有魄力有头脑,关键时刻镇得住场子,能够在紧急情况下做出非常人能做的判断。
这样的人才能带领一支船队,远涉重洋,发现新大陆,才能在遇到各种困境的时候,以超越常人的毅力给他们希望,带领他们回归!
在林重阳这两年的观察来看,沈君澜是最合适的!
更何况林重阳还有个私心,在每一次皇权的更迭、争夺中,特务头子以及要员们都是不得好死的,沈君澜虽然不是特务头子,但是他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如今锦衣卫指挥使很多事情都不做,全是沈君澜顶在前面。
他觉得像沈君澜这样能干的人,不应该把一辈子花费在权力的漩涡里,他应该去做更伟大的事情,这样才能青史留名,而不是在史书的特务簿上留个名字。
他都想好了,如果沈君澜拒绝,他会用别的办法来比沈君澜就范的,别看沈君澜好像多凶,斗心眼林重阳自认还是比他厉害一筹的。
沈君澜淡淡道:“我要是去能有什么好处?”他可没那么轻易被糊弄住。
林重阳笑道:“千古留名,远涉重洋第一人,这个名头响不响?”
沈君澜眉梢挑了挑,“这么响的名头,你自己怎么不去?”
林重阳嘿嘿一笑,“小弟要是去,国内这一摊子怎么办?”奇技馆、四夷馆、清华学院以及琉璃厂、纺织厂,需要一个能将他们整合的人,不是他大言不惭,可除了他别人不行。
沈老爷子现在年纪大了,清华学院也都是林重阳管,其他的就更不用说了。
而其他的却是他们远涉重洋的基础啊,他有点无奈道:“如果能去,小弟怎么会不想留名千古呢,这不是没办法嘛,总要有人做后勤吧。再说了,为何萧何功劳那么大,说明后勤第一啊。”
众人笑起来,都佩服林重阳给自己脸上贴金的本领。
叶期也知道自己就算去,也当不了第一人,就是去过瘾的,还真得沈君澜这样的人。
他就看自己爹。
叶斌摊手,“虽然我也很心动,可我带不了兵。”他当然不是带不了兵,而是一出去就要三五年的,他带着卫士们,万一皇帝觉得他想拥兵自重什么的,那岂不是自寻死路么。
当然是皇帝信任的人带着锦衣卫,再带上一些官兵来的稳妥啊。
太宗年间可是让太监出去的呢。
现在没有那么厉害的太监,就只能找锦衣卫,林重阳建议沈君澜,眼光毒辣老道,一看一个准儿!
叶斌暗自佩服不已。
这位林状元,不加入任何一派,也不巴结内阁,不管东宫还是吴王都不主动结交,不显山不露水,却能在朝廷风波里安然不动,稳中有升,也算是厉害的。而且小小年纪,眼神还那么老辣,这也不单单是抱了沈老爷子的大腿才行的。
毕竟现在的官场,有些事情也不是沈老爷清楚的,现在并没有沈老爷子那时候那么简单,要复杂一些。
沈君澜看了他一眼,“我要考虑一下。”
还……考虑一下。
林重阳笑了笑,“那么危险,九死一生,一般人是不敢去的,是要好好考虑的,毕竟这可是比任何建功立业更能名垂千古的大功业,真正的开疆拓土、永世不朽!”
不信问问后来的孩子们,地球上多少皇帝啊?只怕孩子们说不出几个来,可问问历史上有哪几个航海家啊,那郑和下西洋、麦哲伦、哥伦布,都是朗朗上口的。
沈君澜下西洋?上东洋?沈君澜发现新大陆?
林重阳心里念了一下,是不是有点不顺口,要不要让沈君澜起个外国名字叫沈.麦哲伦.哥伦布?
哈哈哈哈哈。
沈君澜看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轨,顿时戒备起来,“你打什么主意?”
林重阳赶紧收敛了笑意,笑道:“通州船厂要几个月准备大船,这几个月还请世兄进四夷馆和清华学院一起学习如何?”
沈君澜蹙眉,“学习?”
林重阳笑,“自然,想要出海,要学的东西可多呢,这看天看海看风看地看岛,辨别各种植物,学习各种航海知识……”
沈君澜淡淡道:“怎么,找不到船长和堪舆师么?想骗我去做船长?”
林重阳:……
…………
自从以后林重阳更加忙碌起来,翰林院、四夷馆、学院、通州船厂等各处跑。
原本他以为既然有郑和下西洋打底,造船应该很方便的,后来才知道,哪里那么容易。当年建造巨大宝船、炮船等宝贵资料,还有很多航海图孤本,居然都在太宗年间因为乾清宫雷火烧光了。
实在是让人痛心。
少不得还得募集众多有经验的造船工匠、船长们进行研究、改造大船、炮船,同时还要专人研究船上室内养殖业、种植业的发展,生长速度快周期短的一些小青菜品种,以及可以生芽的蔬菜、海苔海带等干菜的储存。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任务,他将一些有丰富经验的老船长以及海商还有菲历昂和费尔南多等有学问的外国人召集起来,让他们一起集思广益研究航海仪器。
原本他寻思直接忽悠海商们的六分仪,发现人家根本就没有,虽然他怀疑是不是别人蒙他不舍的分享,可他人不在市舶司和江南,接触不到那么多的海商,也不好断定。
毕竟不是所有的海商都有资格往北来到京城的,基本都是被限定在市舶司所在地活动,如果北上需要申请且要花一大笔钱,不是那么容易的。
而且国内的大商人如果要引荐,也要承担风险,若是洋人犯事或者是奸细,引荐者罪加一等,是以洋人们来京城的少。
他之所以想要六分仪,其实也不是他用过,仅仅是因为前世玩大航海游戏的时候,游戏里面有,他便以为有,不过既然人家可能大航海密集时代还没有开始,没有六分仪也是可能的。
所以他就只能让自己人开发智慧自己研究替代品了。
前世虽然坐巨轮无数次,可最多就是挂个高倍望远镜旅旅游,用六分仪还真没机会,所以他对那东西只有一个概念和轮廓,细节……不过博学的人总归是有好处的,阅读量大,知识量大,边边角角的可能就会发现一点蛛丝马迹。
七拼八凑的,也能知道是个什么东西。
他把原理大体介绍给那些人,他们常年在海上漂的,一下子就能抓住要领,知道要怎么怎么,然后怎么怎么,这样他们就可以自己沟通。
林重阳没有时间,因为他升为韩林院侍讲以后,事情比之前多了。
所以现在林大秀夫妻俩说他比内阁的老大人们还忙,整天脚不沾地的,让他回家好好吃顿饭的功夫也没。
他们也只能对那些想要上门说亲的人表示抱歉,林大人的确没时间啊。
现在四夷馆也按照林重阳的要求准备了几间空屋子,好给研究入迷的研究员们留宿。
如今各衙门竟然都有了类似的几间宿舍,给忙急务的官员们临时休息所用。
裱糊好,装上奇技馆开发出来的炉子,接上烟囱,再装几架上下床,当了个临时宿舍。自从奇技馆把铸铁炉子以及烟囱开发出来以后,现在满京城都流行这个,尤其是没炕的屋子,必然要一个大炉子。这炉子有个好处,煤球煤饼子能烧,碎煤渣也不嫌弃,甚至木柴也可以烧,晚上封上炉口,白天捅开,上头坐上小砂锅就能熬粥,还可以坐着壶烧水,真是方便又生煤,关键不会煤气中毒,安全好用,老百姓们都喜欢。
林重阳都发现老百姓们真的很会奇思妙想,他们现在会跟奇技馆提各种各样奇怪的要求,有人要做一个不臭的马桶,有人要更好用的痒痒挠,甚至有人要求更好穿的袜子因为不袜子容易掉勒紧了又腿疼,还有油坊、磨坊等要求出钱雇他们帮忙改进工具要求更轻便合理……
还有女孩子要求帮忙改进发绳和发饰,因为她们的发绳要么勒得头发发根疼,要么就滑溜溜的容易掉。
而那些发簪发钗以及发夹,也插不住,很容易掉。
这一点林重阳倒是有经验,发绳没有松紧,发簪就一根长条,现代人头发和古代人是一样的,挽个发簪的确没有那么好用,动作幅度太大都不行。更何况她们的发型有时候还想略讲究一些,复杂好看一些,那就更麻烦了。
女人和自己头发过不去,古今都这样。
这个任务林重阳没参与,但是沈小姐很感兴趣,她领着一帮心灵手巧的女工,还招募了一些手巧的百姓女子,一起研究。有奇技馆的技术支持,她们要做的事情并不难,很快就推出了各式各样琳琅满目的饰品,一面市,就在经常引起一股潮流。
原本市场都是流行苏样,连宫里都要采购苏样,现在首饰却都看京样,尤其是清华学院的花样,被女孩子们誉为“学院风”。
这时候在四夷馆忙碌的林重阳也接到了他的第一次东宫日讲的任务。
来传太子口信的还是那个夏太监,如今见了林重阳再也不是以前那般傲气,反而陪着笑一副巴结不迭的样子。
“林大人,咱们小爷说了,让您老不必紧张,第一节课大家熟悉一下,聊聊天即可,就想之前那样。”
之前啊。
林重阳想了想,却也不敢大意,同时对夏太监的“您老”觉得很是费解,自己有那么老吗?就算你要恭维,也不用拿恭维李固那些官员称呼来啊,第一自己没那身份,第二也没那么老吧。
他道:“下官多谢殿下,有劳公公了。”
他做出要送客的姿势,四夷馆实在是寒碜,也没啥好茶招待——有点好茶就被那几个洋人瓜分了,他们如今爱上了煮奶茶。
把他们最爱的奢侈品:茶叶、奶、糖熬在一起,感觉比做神仙还爽。
夏太监却也不着急,哪怕林重阳不怎么说话,他自己也能说满全场,一点都不待冷场的。
“林大人,最近很忙哈。”
林重阳感觉他没话找话,应该是话里有话,不过林重阳沉得住气,绝对不会为了避免尴尬主动结束的,就让夏太监自导自演好了。
林重阳笑而不语。
夏太监又问:“通州造船厂可有什么困难?咱们小爷说了,如果林大人有需要,只管开口。”
林重阳道:“虽然有困难,但是在陛下和殿下的关照下,诸位大人和有司的通力配合,也定能克服困难解决的。”
夏太监似是满意了,点点头笑道:“林大人辛苦。”说着起身。
林重阳起身,“不敢。”送他出去。
等送走了夏太监,林重阳便回来写讲章。
他如今是侍讲,一般侍读和侍讲会被学士们要求帮忙撰写讲章,作为经筵日讲官们的教材,之前他已经被李固要求给写了几次,现在自己做东宫日讲官,写讲章自然轻松的。
讲章其实就是为了备案待查的,或者说是给上头看的,真正讲的时候也不全遵照讲章来,很多时候都是日讲官按照这个大框架来自由发挥的。
如果纯粹按照讲章来讲,那倒是用不上大学士们,直接让侍讲和侍读去讲好了。
饶是林重阳博学多识,又心中有数,可毕竟是给储君讲课,跟给高校学生讲课还是有所不同的,给学生上课最多就是丢面子,给太子讲课一不小心要丢脑袋的。
所以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做了几份讲章的备案,又各种检查,以免有自己没注意的避讳等等,文官容易落人把柄的有时候就是文章或者出的试题,有时候自己还不知道的,就会被人说映射、不满等等而获罪。
做完了他还让翰林院的其他同僚们帮忙看了一下。
蔡康和吕明宪等人也非常尽心,提了几处建议都非常中肯,林重阳非常感激。
“林大人,请客呗。”杨颖在一旁起哄。
林重阳笑了笑,“好啊,东宫回来就请。”这厮明明是他们这一波比较年长的,却跟小伙子一样爱起哄。
当然只要林大人请客,就是百姓餐,他们也别想狠宰他。
他当然不知道,人家说他明明是这一波里最年少的,却跟个老头子一样稳重、养生,不爱闹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