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里他们就搬进新的林宅,书斋和诊所也开起来,有衙门帮衬着自然顺顺利利,没有地痞流氓敢来捣乱收保护费的。
因为林重阳的名声,每日慕名来书斋以文会友的书生也不少,在他们的帮助下,林重阳联系了济南城内的有名出版商,可以从他们那里拿刊印的书籍来卖。
随从成本不低,但是比较畅销。
更何况还有齐州书院的关系,他可以拿到新鲜的时文、程文墨卷,跟有出版能力的大书商合作,他们不需要出一分本钱,就能随意赊货,卖完结账。
事实证明林大秀如果肯认真,做什么像什么,书斋开起来,家长们看他人物俊秀、风采卓然,就很愿意将孩子送来给他教,书生们也很乐意来书斋逛逛抄书、买书,顺便还可以和他讨论一下学问。
毕竟林大秀也是正儿八经的生员,虽然没有考举人的大志向,学问还是有一些的,那些未进学的书生很喜欢找他说话。
现在因为儿子已经是生员,林大秀就不想每年参加学校的那些个考试,自然也就不去领那些廪膳米,把名额让给更需要的人。
若是从前他这种行为是要被提学官训斥的,不过时至今日,规矩早就被现实改写,那么多生员。也不是个个都能考举人的,大家都要赚钱养家,也没有那么大的精力每年参加学校好几次考试,除非来年要参加乡试,今年才去考科试,一般进学两三年基本都不往学校去凑热闹。
当然没有好营生,还得靠着六斗米过日子,还想选贡谋出路的,那还是要去的。
林大秀没有谋生压力,他儿子主意比他还正,他自然就可以理直气壮地逃学,尤其还收到了林中和的回信,同意他们在济南住几年,接应来省城参加乡试的族人,他就更可以带着老婆孩子安心住下。
林重阳则跟林承泽、林承润还有韩兴三人一起去齐州书院读书。
齐州书院并非官学而是有名望的大儒们举办的私学,所请的先生们本身就学识渊博、素有文名,且还会定期请饱学之士前来讲学,受邀之人有当地有名望的已经致仕的老先生,还有派到当地的提学、巡按等庶吉士、翰林等。他们这些人讲学,并不会只讲学问、做文章,而是会结合朝廷政令、律法等来讲,对于学习策论等大有帮助。
这种机会,林重阳一场不落,还会认真作笔记,深入思考,并和自己所学互相印证,再和沈老爷子讲的融合一下,去芜存菁,批判接受。
虽然他是莱州案首,可在齐州学院却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因为来这里读书的无一例外都是小有名气的,不是神童就是案首或者前五魁,有一些人年纪不大,却早已出名多年,名头自然比他更大。
所以尽管会因为年纪小又有点名气会被人关注并且挑战,但是总体来说,在齐州学院还是比较友好的。
这日学院休沐,林重阳几个不上学,都去林大秀的书斋温书。
林承润和韩兴俩是呆不住的,能天天跟着去上学已经是破天荒的,休沐日还读书那是没门的。
两人缠不动林承泽,却可以逮着林重阳去,直接将他给抬出去,三人坐车去了大明湖。
冬至月时节,大明湖已经被冻成了一座冰湖,冰面清澈剔透,如同巨大的水晶一样。
湖面上不少人在滑冰、抽陀螺、打冰球,三五成群的十分热闹。
韩兴和林承润早就买了现成的冰鞋,其实就是在靴子底上按几个打磨得十分光滑的弹珠,还有的直接就是一双木板底鞋,底部磨得光滑晶亮,如果技术不好在冰上都立不住。
两人已经偷偷来练过几次,小有所成,想看林重阳的笑话,给他准备了一双木底冰鞋。
韩兴:“小九,快穿上,咱们去走两圈。”
林承润也起哄:“大方点,被扭扭捏捏的,你看那边还有好多女孩子呢,不要让人家笑话咱们。”
林重阳瞥了他一眼,这厮正处于青春期,正在变声,声音低沉沙哑喉结也慢慢地显出来,身体的变化也见证着他心理的变化,不但反复无常,而且还容易冲动,当然也包括喜欢偷摸看女孩子!
他接过木底鞋,“要不要比赛啊。”
林承润笑道:“小九,你确定?”读书小九第一没话说,打拳射箭这些可不在列,滑冰也肯定不行的。
林重阳慢慢地把木底鞋套在自己的靴子外面,试了试大小,然后调整一下位置和绑带,感觉十分契合才绑好。
他假装自己站不稳,赶紧抓住韩兴,惹得他们笑起来。
“小九,你行不行啊。”两人打趣他,还一边拖着他往前走了几步借此吓唬他。
恰在此时,有几个人正滑过来,其中一人大呼小叫着说自己不行不行吓死了,结果越是慌乱脚下反而不停,就朝着林重阳几个扑过来。
“啊——救命啊!”他张大嘴巴,喊得林重阳感觉遇见了假陆延。
“林学弟!好巧啊!”陆延看见林重阳顿时喜出望外,都忘了自己双脚不受控制,还想朝着林重阳作揖,脚下一绊就朝他扑去。
林重阳喊道:“陆兄小心,哥哥快救人!”一边喊着,他自己轻巧地往边上退一步。
林承润和韩兴在府城见过陆延,也算认识的,赶紧上去帮忙,结果自己技术也不是多到家,而陆延冲过来手忙脚乱如同溺水的人一般,当然是遇到什么抓什么。
三个人叠罗汉一样扑通扑通地跌在了冰面上。
林重阳围着他们转了一圈,笑道:“冰上凉,快起来吧。”
小样儿,滑冰又不是打拳,谁怕谁啊,自己怎么说也是真冰旱冰都练过的。
韩兴一打滚就跳起来,结果落地的时候忘记是在冰上,脚下一滑,咕咚又坐在地上。
陆延根本就起不来!
林承润想使坏,朝林重阳伸手,“小九,拉一把。”
林重阳才不上当,站了个内八字对陆延道:“陆兄还是把木鞋脱了吧。”
陆延还沉浸在遇到故交的喜悦中,几次起不来索性盘腿坐在冰面上,“林学弟,你什么时候来的省城?”
林重阳就简单说了一下,又关问他游学的情况。
陆延笑道:“收获颇丰,你们先玩,我去岸上等你们,我做东晚上咱们好好聊。”他又朝着自己同行的那群人招手,“诸位,这就是咱们常说的林学弟。”这群人有的是他的族人,有的是亲戚,还有这边认识的文友,他们因为穿着冰鞋不怎么利索,所以没有近前,只是遥遥拱手。
林重阳还了一礼,却听其中一人对另一人笑道:“原来这就是那位御赐神童啊,我还以为什么三头六臂人物呢。”
虽然他笑眯眯的,可这话不那么友好,林重阳就当他脑子冻得不利索假意听不见,只把自己家的地址告诉陆延。
陆延也不学滑冰了,对林重阳道:“林学弟先玩,等会儿上岸,哥哥我做东,先去定位子。”又跟林承润和韩兴告辞,拎着木鞋却和那群人会合,少不得要找方才说怪话的人上岸计较。
陆延也不滑冰了叫上俩玩够的一起去岸上等。
等他们走开,韩兴跟林承润嘀咕道:“那陆延见了小九干嘛跟见了娘似的。”方才都要摔倒的时候明明还大呼小叫的,结果一看到小九,整个人要飞。
林承润道:“听说他们府学那帮人感情好得很。”
韩兴反问:“比咱俩还好?”
林承润笑嘻嘻道:“我说韩兴你别跟个大姑娘似的,小九是咱俩兄弟,又不是媳妇,他想跟谁好就跟谁好,反正他跟谁好不也是咱们兄弟嘛。”他揽着韩兴的肩膀坏笑,“等你有媳妇,你就不管他和谁好了。”
韩兴纳闷道:“承润哥,你有媳妇了?”
林承润望天,“来比赛了。”在家里说不定可能有,在这里也没机会啊,他总不能自己偷摸去逛青楼吧,让五叔他们知道多难为情呢,哥哥那老古板说不定还得揍一顿。
林重阳看他们俩嘀嘀咕咕的,就道:“你们俩干嘛呢,别婆婆妈妈的,绕湖一圈,看谁先回到这里。”他指了指湖边的一座最高的三层牌坊,然后脚下使力,“嗖”一下子就滑出去。
“喂喂喂!”韩兴和林承润没料到这小子竟然还会滑冰,太失算,看他那潇洒的姿势、从容的步伐,简直不能再风骚。
韩兴和林承润大叫着追上去。
韩兴:“他什么时候学会的?”
林承润:“我还想问呢。”
他们看林重阳在前面一会儿身体前倾半蹲下去,左手背在身后,右手在身材随着步伐有规律的摆动,关键人家那两条腿怎么就那么听使唤!
很快林重阳的滑冰姿势就吸引了一票人围观,纷纷给他叫好。
湖边两个穿着斗篷带着帽兜的妙龄女子站在那里,望着那个灵动的身影,因为速度过快,他衣摆随风而动,飘然若飞,围观的人轰然叫好。
王咏絮笑道:“小林相公还真是奇人。”
顾凝菡淡淡道:“咱们该走了。”
之前林重阳让人以王柳芽的名义将她们接来济南,却并不曾来探望过,来送信拿信也都是打发一个老婆子,不过他言而有信事情办得很利索。在最短的时间里,京城接到她们的信,又在最短的时间里,家里打发人来接她们回京了。
临走前她们想当面道谢所以去了林宅,不过林重阳并不在家,她们只能按照表面说辞跟林太太致谢告辞,走到门口的时候听那老婆子说小少爷们去大明湖滑冰了,她们就以走前采购为由来大明湖逛一逛。
兴许能碰上呢,碰不上看一眼也罢,毕竟当面道谢又能如何呢,人家林相公也不稀罕什么道谢。
很快林重阳就滑了过来,就要滑过去的时候,他视线里出现一抹淡红色,下意识地减速瞥了一眼,见是两个年轻女子,并不认识的。
王咏絮看他扭头看过来,立刻举手摆了摆,又拉顾凝菡。
林重阳虽然不认识她们的模样,不过还是认出来应该是王咏絮和那位顾小姐,毕竟他也不认识几个女子,只是奇怪她们怎么认出他来的。他停下来,却没有过去,只是对着她们的方向作揖。
两女子福了福回礼,然后转身离去,两个婆子也立刻跟上。
林重阳寻思她们估计是临行告别吧,九月的时候他就托沈君澜派人将她们的信送去北京,算着这时候估计京里也有人来接她们了。他听王柳芽说过一点,王咏絮是永平侯世子的妾,顾凝菡是庶出之女,因为一些事情被世子夫人送来青云庵静修。至于为什么要送这么远的地方却不送京城附近或者他们自己家的家庵里,这个就不是他们能猜测的了。
她们回京城就少不了后宅的各种明争暗斗,也算求仁得仁。
韩兴和林承润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小九,谁啊?”
林重阳道:“我娘在青云庵认识的俩人。”
林承润眯着眼睛看了看,笑道:“看身材是窈窕淑女,不知道容貌如何。”
林重阳看他一副浪荡子样,警告道:“二哥你小心大哥揍你哦。”好好的孩子到了中二时期也会出点格的。
长兄如父,在外面大哥说话就很好使,说揍就揍,林承润其实还是有点怕林承泽的。
他挠挠头,委屈道:“小九,你干嘛跟老头子一样那么严肃,不过是看看花红柳绿么,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如果自己是个原汁原味的男人,保不齐还很乐意和他一起看一起讨论女孩子如何如何呢,现在是别想的。林重阳白了他一眼,取笑道:“二哥,你要是想要女孩子,往那里一站,保管有人主动凑上来。”
多金又多情的俊美公子哥,古今中外都不会缺爱慕者的。
林承润脸一红,笑骂道:“你诋毁我,林重阳,咱俩没完。”说着就要去抓林重阳。
林重阳自然不给他抓住,脚下一蹬就飞快地滑出去,把林承润远远撇在后面。
林承润喊道:“韩兴,你看他,就是只兔子,后腿一蹬老鹰都不是对手。”
他们俩一起在外面胡闹的时候,灌老鼠打兔子,是见识过兔子蹬鹰这种可遇不可求的奇景的。
林重阳听见他们说自己跟只兔子一样,脚下一顿,蹭一下子就转了个弯横在冰道上,“林承润!”
林承润正追上来呢,收势不及就朝着林重阳撞过来,急得大喊:“小九,让开!”
林重阳笑微微地招招手,脚下轻松一探,林承润就嗖得飞扑出去。
林承润的功夫也不是白练的,功底扎实,临机应变,飞出去的时候身体弯曲,一手在冰上一按,就减缓了去势,身体在空中一翻,整个人360°转体,飞雀一样轻松地落在冰面上。
“好功夫!”周围的人纷纷叫好。
林承润得意地朝着林重阳和韩兴比了个手势。
林重阳对韩兴笑道:“以后咱们要是吃不起饭,还请两位哥哥不吝抛头露面,去街头卖艺定然也饿不到的。”
韩兴一副很认真思考的样子,“小九,你们天下读书人是一家,到时候你只要开口,保管饿不到。”
什么我们读书人是一家?
林承润已经回来,正骚包地显摆他从林重阳那里学来的标准滑冰姿势,顺便融入自己的功夫加以改良,动作更加潇洒如行云流水。
林重阳看不得他那得瑟样:“累了,我们吃东西去。”
他们上了岸,却见陆延正等在那里,非要他们一起吃饭去,林重阳推辞两次,陆延道:“林学弟,两年不见当然要好好聚聚,明日再聚就没得这气氛。我引荐此地老友与你认识,把咱们无用社扩到济南来岂不更好?”
林重阳知道陆延很看重无用社,之前就曾说过一定要将无用社扩展到整个省内,成为省内士林第一大社。
这一次游学他可没少为此奔波出力。
他便答应,韩兴表示不想去。
林重阳道:“陆兄是陆先生的同宗侄子,当然要去。”虽然他同意支持韩兴以后考武举,但是武举不规律,时常无故取消,再说读过书的武将也比大老粗有地位的多。能够认识很多读书人的武将,地位就更高一些,而且也都是人脉。
韩兴倒是不敢违逆他,拉着林承润一起去。
陆延说已经在大明湖边上的醉香楼定下酒席。
醉香楼是饮食、娱乐、住宿于一体的酒楼,里面有吹拉弹唱的歌姬,如果看对眼了还可以留宿,毕竟住宿很贵,如果不是冲着美人儿,很少有人会住在这里。
林承润顿时瞪大了眼睛,一副兴趣盎然想去研究一番的架势。
一行人到了醉香楼下,与另外几人会合,已经没有那个说怪话的书生,只剩下三四个人。
陆延笑道:“今儿东道主请客,谢景行谢兄,表字行止,与我们同科,乙巳年济南院案首。”他又介绍另外几个其中一个叫刘松元。
介绍完林重阳三人,陆延笑道:“林学弟,你早已进学,也该请先生取个表字,好叫大家称呼。”
林重阳至今不是很适应他们那么多的称呼,名字、表字、各种号,一个人不同时期号还不同,反正就是中了秀才或者弱冠取个字,等中了进士或者为官就要取个号,官职越来越大号都会有所变化。
甚至现在很多小年轻都有号,互相之间乱叫一通,不伦不类,方才他就听别人叫谢景行为“高山兄。”
林重阳笑了笑,道:“其实小弟已经有表字,只是想着过两年大一些再叫。”
陆延等人纷纷询问,林承润和韩兴都很惊讶,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林重阳道:“小弟名是家祖父赐的,表字却是家父起的,因重阳节生人,是以表字重阳。”
这当然是他自己编的,只是林大秀当初给他起名林重阳,他也不想放弃,反正也没人规定表字一定要如何如何,说得通即可。
众人听他有表字,就纷纷以重阳呼之,顿时又热络几分。
谢景行看他小小年纪,居然对这样的交际场面游刃有余,不禁有些刮目相看。
谢景行今年十七岁,乙巳年的时候还没过十四岁也算是神童生员,只可惜因为有莱州府一个八岁神童,别人只要过了十岁都不好意思再称神童。谢景行丙午年下场参加乡试,想着十五岁中举比神童生员更了不起,结果考了个副榜回来。虽然别人觉得十五岁能中副榜,已经非常了不起,却也让他差点呕血。
来年他还是要下场的,生怕自己到时候再中个副榜,那可真是要吐血。
自从认识陆延,没少听他夸林重阳,说实话谢景行是不服气的。刚才从冰面上下来,陆延一直沉浸在和同学重逢的喜悦中,还一个劲地给他们灌输我林学弟十分厉害,你们如果有问题只管请教,以后要常来往一起读书,保管受益匪浅有益乡试这样的话。
谢景行虽然不服气,却不是小气人,生性//爱交友,听陆延问附近哪里菜好吃他要请客的时候就表示还是自己做东,请莱州同科案首吃饭。
不过他欺林重阳年小,故意将酒宴定在了醉香楼这样的温柔乡。
读书人好风雅,有酒有诗,有美人美景才完美。
大明湖畔,醉香楼,美人美景属一流,就看小案首有没有福气消受。
林重阳谈笑风生没有半点拘谨,林承润早就想见识一下高端歌姬,韩兴则看有人对林重阳不善,那是必须要留下来保护兄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