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林重阳接到消息,密州县学教谕带领密州的考生们前来参加府试,陆先生、何云、王连英等人也来了。
既然先生已到,那做学生的是必须要去拜访的,林重阳就跟林大秀和四伯说一下,要去拜访陆先生。
林重阳麻烦二伯帮忙准备了礼物,然后和林大秀一起坐车去悦来客栈,这是中等客栈,价格没有因为府试而抬得离谱,也就涨了一倍,不过距离考棚可有点远。
见了面少不得寒暄一阵,惹得王连英何云等人十分唏嘘,当初父子俩是入学最晚的,如今林大秀已经是生员,林重阳也成为县案首。
再看看自己这些人,学了十几年,连个童生还挣不上呢。
尤其王连英,虽然向来沉稳,现在更加沉默。
若说以前还因为林重阳年纪小,他们有些不拿他当回事,现在他是县案首,王连英等人对他可恭敬不少,甚至超过林大秀那个生员。
在林大秀和陆先生几个说话的时候,何云给林重阳示意。
林重阳看了他一眼,就去了客栈院子里。
何云跟出去,笑道:“林学弟好出息,做学兄的也与有荣焉,要再次恭喜你。”
林重阳笑道:“先生和学兄们送的礼物已经收到,非常感激,不要再客气了。”
聊了两句,何云低声道:“学弟,那方……子春,”
林重阳扬眉道:“他找学兄帮忙说情?”方子春对韩兴做的事情,后来学堂里自然都知道。
何云挠挠头,“可不是怎么的,其实我也不想帮他说话的,是他几次三番地缠着,让我读书也不能好好读,所以……学弟别嫌我多事。”
林重阳笑了笑:“倒是没想到烦扰了何学兄,都是小弟考虑不周。”
何云赶紧摆手,“学弟哪里话,那方子春烦谁也不是学弟管得着的,我看他也是病急乱投医的。以前在学堂里,我和他年纪一般大,关系比别个好一些也是事实,所以该当被他烦的。否则他早去求陆学弟,也不至于找我。”
林重阳道:“他为何不去找先生?”如果陆先生说一下,自己还是会听的。
何云嗨了一声,“我听王学兄讲,他求过先生的,咱们先生直接拒绝,不过先生也厚道人,并没有过分为难他,只让他自己做了什么事儿自己去认错。林学弟你别嫌我多事,我也就是帮他带个话并不替他求情,做了错事还是要承担的,学弟该怎么还是怎么的。”
林重阳朝着他拱手,“学兄说哪里话,既然学兄开口了,那我自然不能当不知道。要是方子春再找你,你就让他院试以后去林家堡找我吧。”
对方子春的报复也差不多了,家里铺子不景气,没有余钱,日子过得憋屈,足够他郁闷的。
只要方子春去林家堡认个错,那以后就互不相干。
何云没想到林重阳会给自己这个面子,竟然有些不敢相信。
林重阳道:“我和爹第一次入学是陆家学堂,第一批学兄也是诸位,情谊非比寻常,学兄晓得吧。”
何云感动莫名,连连点头,“晓得晓得。”心里却道:林学弟可真会做人,干啥都让人说不出个不字。
虽然方子春说那么多林重阳和林大秀的坏话,可何云感觉林学弟不是那样的人,毕竟当初在学堂大家朝夕相处了解颇多,反而方子春有诸多不对,自己也就帮方子春这一回,算是是同学一场。
等林重阳和他爹离开以后,何云就去了隔壁一家客栈找方子春。
“方兄,林学弟是个大度的,让你院试完了以后再去找他,想必不会为难你的。”
方子春如今瘦了很多,一脸的愤懑,“何云,你不要被那小东西给骗了,他最心狠手辣,你知道我堂姑他们一家吧,被他整的……”
“方兄——”何云打断他的话,“咱们同学一场,我真心劝你,如果真的做错什么,认个错,人家林学弟也不是那等小气的,一定会就事论事解决问题的。”
“他不小气?”方子春提高了声音,尖利道:“他要是不小气,怎么搞得我连下场都不能!”
何云无奈地看着他,“方兄,你太多疑了,别说林学弟,就林家堡也没那个本领不让你下场啊,你又不是他们家的子弟。”
“我就知道你不信!”方子春眼睛都红了,“你们都不信,都被他给骗了,那是个小骗子!”
何云叹了口气,“方兄,不是我们不信,是你没有让我们信服的证据。我看着林学弟谦谦有礼,哪怕现在是案首对我们也如从前一样亲切的,他还非常慷慨地把他的考试猜题以及心得告诉我们,对我的启发很大呢。”
何云一直都败在府试上,每一次都觉得可以的,但是结果出来就是没有他。
这一次林重阳曾经私下里送过文集给他们,加上买沈之仪文选,今儿又来讨论一下,他感觉受益匪浅。
自己不是小孩子,看到的感受的,和方子春说的完全不同,自然不会相信的。
林学弟当初在学堂人缘那么好,方子春还试图诋毁林学弟,实在是不应该。
“方兄我也不多说了,回去背书呢,你先回去等院试以后去林家堡就是。”何云不想和他继续纠缠,告辞就匆匆离开。
方子春自言自语地咒骂了一通,骂一个个都是势利眼,“他还没怎么呢,你们就这么巴结他。”
结果第二日林重阳正在做文章练字的时候,接到消息方子春上门求见。
林重阳伏案写字,头也不抬,“告诉他六月去林家堡,之前任何时间不要来找我。”
对于他来说,方子春比黄老板可恨,黄老板是奸商,在商言商,可方子春居然打无辜孩子的主意,实在是可恨。当然不代表他就轻易原谅黄老板,所以他要让黄老板给打工赚钱,顺便还要把黄老板的那俩儿子也好好训训。
至于方子春,不过是方家的附庸,对付他真是比对付黄老板省事多了。
可惜方子春没有黄老板想得深入,只能纠结鸡毛蒜皮的事情,跟怨妇一样找人诉苦抱怨,说说林重阳的坏话。
原本他以为自己说一下,大家就会同仇敌忾,谁知道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他说了林重阳的坏话,人家反而呵斥他要和他断交,除了何云还帮他带个话,其他人纷纷躲着自己。
现在方子春在读书人圈子里已经混不下去!
听说林重阳不见他,方子春立刻就跟被什么压垮了一样,自尊、骄傲、嫉妒,让他失去了理智,开始在文魁楼后院门外骂骂咧咧。
要是他们让下人来打自己,那就正好趁机大喊大闹,让四邻们看看,丢人的可是林家!
这时候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就见林重阳衣带当风,径直朝着他走过来,也没有让仆人过来驱赶他。
方子春原本还骂得正欢,这会儿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林重阳走出来,居然一下子就哑巴了。
之前想好的招数突然之间不管用似地。
林重阳瞥了他一眼,笑了笑,“怎么不骂了?”
方子春很想痛骂他一顿,指着鼻子破口大骂,还得历数他的那些龌龊事,如何欺凌自己如何……
可不知道为什么,他那么想见林重阳,那么想当面痛骂那么想讨个说法,现在见面突然说不出了。
跟着林重阳出来保护他的小伙计心道:这货有毛病吧,要不是小少爷拦着,他们早就把这货给扔到大街上去了,再敢来学狗叫,保管打断他的腿!
林重阳看方子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嘴唇喏喏着,像是下一刻就要跳脚痛骂,他便又上前一步,道:“来吧!”
让人大跌眼镜的是,方子春嘴巴颤了颤,不但没骂突然“扑通”就跪下了,然后开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说自己多不容易,寒窗苦读,如何如何。
林重阳愕然地看着他,不是来互怼开撕吗?
片刻,林重阳道:“方子春,你考试不需要跟我请示。”自己不过是对付他家的铺子,可没逼着他不许读书,这个锅自己不背。
方子春万般委屈,“现在我家生意垮了,还欠一屁股饥荒,就算我们勒紧裤腰带供我下场,可我……找不到保结之人,也没人肯和我互相具保,报名的时候那些书吏们百般刁难……”
方子春家和林家老太太娘家是联宗的一家,只不过他们是密州方家。
方子春跪在那里喋喋不休地开始诉苦。
林重阳淡淡道:“方子春,男儿膝下有黄金。”
男儿膝下有黄金,只因未到绝境地。方子春泪水滂沱,呜呜地哭个不停,这架势倒不似被林重阳欺负,反而好似受了欺负来找林重阳诉苦一样。
林重阳原本还寻思要对付他耍赖皮呢,现在倒是有点无语。
“方子春!”他提高了声音,“你起来。”
方子春抹了一把眼泪,开始各种花式认错,也不狡辩不耍赖。
林重阳半日无语,最后道:“那你跪着吧。”他转身就走。
方子春往前一扑,就抱住了林重阳的大腿,“林学弟——”
林重阳冷冷道:“方子春,别给脸不要脸,放开!”
他这么冷了声音说话,方子春果真松开手,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看着他。
虽然他装得可怜兮兮的,林重阳却不为所动,如果方子春过来对骂,他还觉得这是个对手,现在这样既够不上对手,更不是朋友,实在是有点瞧不上。
“方子春,你也不是没考过试,我看你现在的水平还不如以前呢。”自从方二倒了以后,方子春家靠着别人发起来的铺子也失去优势,生意越来越差,他不但没有振作想办法,整天就会怨天尤人,就算去考也只是浪费钱财。
方子春喃喃道:“那、那我该如何。”
林重阳道:“我说过,院试之后你去林家堡找我。”
方子春看着林重阳消失在门内,一时间茫茫然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之前私底下各种恶毒地谩骂、怨恨,想破罐子破摔,可一旦见到林重阳那自信的模样联想大家说他前途不可限量林家捏死他跟捏死蚂蚁一样的话,他心底里崇拜强者的那种心理一下子就击中他,让他做出方才的那些举动。
现在他想巴结林重阳的心思,和当初巴结林毓轩的心思,是一样的。
之后林重阳都专心备考,浏览各种程文墨卷,方子春起初还天天来后门处哀求,结果林重阳根本不理睬,他爱哭哭,爱跪跪,作了几天没意思也就不再出现。
四月初一这天,林重阳接到府学的邀请函,邀请各县案首和前几名去参加府试之前的文会。
拿着邀请函,林重阳有些诧异,找到他爹。
林大秀看了看,“以前可没听说府试前府学训导还组织文会。”文会自然有,都是一些有声望的考生或者生员组织的,大家前去交流学习。不过考试前都忙着背文章,就算有聚会也只是亲朋好友之间小聚,很少这种。
如果府试以后还说得过去,现在大家未曾通过府试就去参加府学训导组织的文会,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林重阳道:“爹,我从来没参加过文会,这次也不想去,不过既然是府学训导组织的,那还是先问问看。”
林大秀点点头:“我去打听一下看看什么情况,如果不是非去不可的,我就替你推掉。”
文魁楼离府学不远,林大秀去打听消息没多久就回转,他告诉林重阳道:“的确是府学训导组织的,各县的前五名都要参加,尤其是案首,听说有优秀生员给授课传授经验,争取保证大家都能通过府试。”
这样一看倒是好事,且案首势必要出席,不好推辞。
林重阳便道:“那我就去看看吧。”反正他现在不看书也没关系,他向来坚持读书非一日之功,只要平时用功,考前正常复习即可,没必要搞得太紧张。
如果他不是案首,这个文会不必去,可既然人家点名案首要到场,那倒是不好推脱,索性去走走。
林家其他人排名都在十名开外,所以没接到邀请,只能他自己前去。
初一一早,林重阳起身以后照旧跑步、打拳、拉弓,饭后收拾一下和林大秀一起去府学。
府学门内的广场上已经聚了几个人,还有个书吏模样的人在点名,让人签到。
林重阳签到之后,那书吏对林大秀道:“林相公若是不参加文会可以回去了,小案首在这里咱们会照料的。”
林大秀原本是想陪着儿子的,不过别人都是独自来的,既然书吏这样说,他也不好非要留下。
林重阳让他只管回去,“爹,我会照顾自己的,再说只是一个文会,又不是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林大秀这才觉得自己的确紧张过度,笑了笑,便和儿子告辞离去。
林大秀一走,林重阳就被几个人围住,他们要好好打量一下这个密水县的小案首,看看他到底什么模样。
他们有的已经十七八岁,小的也十三四岁,一下子把林重阳围住,让他跟掉进井里一样。有人忍不住开始发难,试探小案首的水平,看看是不是外面传言的那样是早知道了题目的。
林重阳自然不会怯懦,但是他们这般无礼,还七嘴八舌的,他也绝对不会仰着头去看他们,而是抱着胳膊托着腮闭目小憩。
众人:……
陆续的又有别人前来,跟先到的打招呼,他们这才散开大半,各去交际。
等人群散开,林重阳看到一人欢喜地叫着“林学弟”朝他跑过来。
原来是王文远。
王文远县试成绩不错,名列第四,也算是寒窗苦读终有报。
林重阳也高兴遇到熟人,拱手:“王兄。”
很快宋晟和张时也一起过来,见了林重阳没和他们打招呼,反而去和另外一群人寒暄。
王文远小声对林重阳道:“他还真是好意思。”
同县来的,见了面不先和案首打招呼,这就是无礼。
林重阳笑道:“王兄不必替我愤愤不平,最近看文章看得如何?”
王文学哎了一声,“昏头昏脑的,有时候感觉越看越蠢,直接不会写文章了。”两人笑起来。
这时候一个白衣俊秀书生走过来,朝着两人拱手,“在下赵文藻,见过两位。”
林重阳和王文远还礼,也自报姓名,寒暄两句,知道赵文藻是掖县赵家人。
密水赵家也算是有头脸的,但是比起掖县赵家,还是差一层。
赵文藻是掖县第五名。
几人一交谈,林重阳对赵文藻印象不错,他文质彬彬,气度平和,与人交谈的时候面带微笑,视线时有交汇,眼神清澈干净,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这让林重阳有一种感觉,这个赵文藻成绩应该更好才对。
“林学弟,我带你认识几位同年。”一场考试的,就是同年。
赵文藻先给他介绍掖县案首郝令昌,再将林重阳介绍给其他案首,依次潍县案首庄继法,昌邑案首丁尚弘,平度案首官清平,密州案首陆延,即密案首蓝琇,另外还有各县的前几名,也都一一介绍到。
这时候林重阳就充分发挥了记忆力好的本领,赵文藻每介绍一个,他就将名字和那张脸牢牢地对上号,一转身就可以叫出每一个的名字来,这也是读书人交际的必备技能,只不过有些人强有些人弱一些。
而且林重阳立刻就意识到这群人是以掖县案首郝令昌为首的,看起来他们之前都见过面,参加过文会,倒是只有他没和他们碰过头。
郝令昌瘦瘦高高的,一张脸很有棱角,眉毛又黑又浓,眼神也很犀利,对人非常有压迫感。
林重阳发现其他案首和他说话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就会降低声音,神态也更加谦和。
而郝令昌似乎也很自然地就将自己摆在第一的位置上,动辄对别人发号施令。
他正寻思着文会到底要干嘛,就听见郝令昌那带着独特腔调的声音传来,“林重阳,你县试的文章挺会投其所好的。”
林重阳感觉他颇具压迫感的眼神落在自己的身上,他也不惧,迎着郝令昌审视的目光就看回去,“考试做文章分析题目就事论事,难道大家不都是如此吗?”
郝令昌道:“我出个题,你若是答上来,方能显示真本领。”
听他语气,倒是不相信县试是自己考的,现在要考考他的水平,还真是够自负的。林重阳心下不悦,淡淡道:“若是切磋自然奉陪,若是考校我倒好奇,难道郝兄觉得于知县不能考出我的真本领?”倒是还不如你郝令昌不成?
王文远和陆延在郝令昌针对林重阳的时候就已经不舒服,现在听林重阳这么说,立刻就支持他,“既然是文会,自然要交流制艺读书心得,也不能只考校林学弟一人。”
郝令昌哼了一声,似乎不习惯被人忤逆。
这时候宋晟过来,摇着他的纸扇哗哗地响,他看着林重阳道:“这也正常,我们密水县的案首别看年纪小,自然也是不怵人的,大家只管放马过来就是。”
林重阳瞪了他一眼,却也懒得这个时候和他计较。
那边已经有人开始切磋起来,对对子、破题的,说书的,一时间热闹起来。
郝令昌看着林重阳,扯了扯嘴角,轻哼:“就算都是案首,差距也是很大的,你不会不敢应战吧。”
哟呵,原来今天的文会别有用心啊,还应战呢,都没府试呢,开什么战?
不说成了进士,起码也等变成秀才之后再这样说吧,只是一场县试,何须如此刀光剑影的。
他知道自己年纪小,这些人就想挑软柿子捏,这郝令昌就算傲慢,对别人也没有这样不客气,如果这样对别人,那简直就像普通人撕破脸开骂一样。他独独这样对自己,不就是觉得自己小孩子可以随便捏捏,若是自己恼了就当孩子气么。
他仿佛看到一个宋晟加强版,哼笑了一声,“文会还没正式开始呢,郝案首未免太急躁,等文会开始,谁不敢应战谁是小狗。”
郝令昌眉毛动了动,真是小孩子,吵嘴就会拿谁是小狗吓唬人,随即更加轻视对方。
这一次文会,郝令昌自然是有任务的,其他案首他已经通过之前的文会接触过,水平深浅他也有个数,只这个密水县的小案首年纪小,以前从不出现在文会上,所以他不了解。
今日一见,自然忍不住要试试他的深浅。
府案首,他势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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