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还是以前的怀王府,只是门上的牌匾已被换了下来,之前被送出去的下人大多还未回来,在这深冬寒夜中,倒显得有些冷清了。
月色淡淡,道路两旁的树影像是要将地上的青石砖撕扯开似的,只瞧着便让祁湛觉得烦闷,胸口的那股戾气又浮了上来,他又将脚步加快了些,直到看到远处那抹暖橘色的烛影时才散了少许。
“王爷。”守夜的刘嬷嬷见祁湛回来了,忙从耳房里迎了出来,看见祁湛那双略显阴沉的眸子时,忙又低下了头,声音也不由得小了些。
“妧妧睡了?”
刘嬷嬷恭敬道:“昨个儿夜里小世子闹的厉害,王妃没怎么歇息,所以今天用了晚膳后,老奴就和碧桃夏云她们伺候王妃歇下了,这会儿应该已经睡着了。”
祁湛“嗯”了一声,正要推开房门进去,可身后的刘嬷嬷忽然补了一句:“王妃自从下午回到王府后便一直闷闷不乐的,若是……若是说了什么冲撞了王爷,还请王爷不要往心里去。”
闷闷不乐?
祁湛的身形一顿,转头看向刘嬷嬷,问:“下午发生了什么?”
刘嬷嬷没敢将车夫的话告诉祁湛,只是轻声道:“可能……可能昨晚没睡好吧。”
祁湛微微敛眸:“知道了,你下去罢。”
“是。”
祁湛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房内的陈设未怎么变过,炉火也烧的正暖,透过薄薄的帷帐,很容易就看到床上那抹小小的影子。
他将帷帐轻轻卷了上去,坐在床边,垂眸凝视着熟睡中的楚妧。
她瞧着比几日前又瘦了些,便是长长的眼睫也掩饰不住眼底的青色。
而那睡姿也是蜷缩在床角的。
只有她不安时才会这般睡。
祁湛缓缓伸出手去,触上她紧皱的眉。
可那暖橘色的烛光一晃,他便看到了自己手背上那道浅浅的痕。
似乎是刚才被小道上的枯枝划伤的,渗出了几滴殷红的血,在他冷白色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目。
他鼻翼间似乎都漫上了淡淡的腥味儿。
“你只对她一人好,可她却对所有人都好,哪怕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仆人……”
“……你不是第一个喜欢她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今后她还会对很多人好,也会有很多人喜欢她,你敢保证你一点儿都不在乎?”
“若是哪天她与谁走的近了些,以你这般阴沉的性子,你也会如我放了皇后这般轻易地放过她么?只怕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才好……”
祁湛的指尖一顿。
忙将手收回去了。
傅翌轻轻叩响了房门,祁湛起身走到门前,将傅翌带到了外屋,问:“什么事?”
傅翌从袖里掏出一封书信来,道:“赵筠清想去隐相寺出家为尼。”
祁湛略微一怔,想起赵筠清对祁泓下毒的事儿来,轻声道:“出家应该并非她本意,留着她后妃的身份,让她自己选罢。”
傅翌道了声“是”,正要退下,祁湛却忽然问道:“王妃下午可见了什么人么?”
傅翌想了想,道:“下午回来后就一直呆在房里和碧桃刘嬷嬷他们几个人一起,也没见什么人……”
难道真是没睡好么?
祁湛微微皱眉,道:“没事了,你下去罢。”
傅翌低头退下,祁湛将门掩好,一转头,就见楚妧从床上下来了。
海棠色的单衣半披在她肩膀上,暖橘色的光从她背后斜斜地照射过来,倒映出了一抹晚霞般好看的颜色。
祁湛略微一怔,问:“怎么起来了?”
楚妧拽了下衣摆,轻声道:“迷迷糊糊听见你的声音了,就想出来看看你回来了没。”
说着,她还对祁湛笑了一下,可祁湛却觉得她那笑容有些勉强。
他觉得下午定然是发生了什么。
楚妧也觉得今天的祁湛有些反常。
虽然他的语声依然是淡淡的,面上也没有旁的神情,可楚妧却觉得,祁湛那双眼睛比往常冷冽了许多,像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儿似的。
刘嬷嬷该不会将自己心里的担心告诉祁湛了吧?
楚妧的心脏不由得一跳,忙将这个想法抛到了脑后。
刘嬷嬷不是这么没有分寸的人,应该还有别的什么事儿。
她伸手拽了拽祁湛的衣角,想拉着祁湛回屋,可方才出来的匆忙,脚下的鞋没穿好,不小心踩到了自己松垮垮鞋跟,整个人都斜斜的向前摔去。
祁湛动作很快,微一抬手,就将楚妧拉到了怀里。
那身子又轻又软,一抱之下,便再也舍不得松开了。
他抱着楚妧回到了房里,将她放到床上,垂眸看着她半露的脚踝,忽地伸出手去,触及那抹浅浅的粉。
及时未来得及穿好鞋袜,她的脚也是极暖的。
祁湛心中的烦闷不禁少了一点儿,他转眸看向楚妧,问:“刘嬷嬷说你今天心情不好,可是下午遇到了什么?”
楚妧微微一怔。
刘嬷嬷是这样说的吗?
那她倒是比较好开口了呢。
楚妧低头思索了半晌,用轻软的语声道:“我……我昨天晚上做了个噩梦。”
“嗯?梦见什么了?”
“梦见……梦见……”楚妧看着祁湛,神色似乎有些犹豫,话到嘴边儿了,又忙补了一句:“那我说了,你可不许怪我。”
祁湛笑了一下,轻轻捏了捏她的脚心,道:“你说罢,我不怪你。”
楚妧吸了一口气,道:“我梦见你当皇上了,纳了好多好多妃子……”
楚妧的话戛然而止,祁湛不由得一怔,刚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两句什么,楚妧又连忙补充道:“开始你也是不愿意的,可是那些大臣各个冒死上谏,你惩罚一两个,却罚不了一群……然后,你就有了张美人、王美人、丽嫔、甚至是贵妃……”
“后来,你也不到我这儿来了,夏云绿桃都到了出宫的年龄,刘嬷嬷也不在了,我……”
楚妧本是随便编的谎话,可是说着说着,心里竟也跟着难过了起来,那绵软的语声也有些哑了。
她轻轻将脚从祁湛手里缩了回去,低着头不说话了。
祁湛抬眸看着楚妧,伸手触及她眼眶中悄然而落的泪,忽然轻声问:“妧妧,你难过是因为刘嬷嬷她们,还是因为……我纳了别的女人?”
“……都有。”
祁湛的手一僵,可楚妧紧接着又道:“绿桃她们出宫是嫁人的,我还不会太难过,可你和刘嬷嬷……”
楚妧的声音顿了顿,眼泪又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祁湛轻轻将泪抹去了。
他问:“在你心里,我和刘嬷嬷一般重要?”
楚妧这次倒没太多犹豫:“你更重要些。”
祁湛的呼吸不由得一滞。
可楚妧马上又抽抽搭搭的说:“不过你要是真纳了妃子,那就是……那就是刘嬷嬷更重要些,不、不光是刘嬷嬷,碧桃夏云她们都比你重要……还有那只小兔子,还有……还有院外栽种的梅,她们都比你重要。”
祁湛问:“那我若是不纳妃子,在妧妧心里,我是不是最重要的?”
楚妧重重的点了点头,可只是一瞬,她又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抬起头怔怔地望着祁湛,问:“你不会真的要当皇上吧?”
那声音犹带几分哭腔,细弱的尾音也是一颤一颤的,可听在祁湛耳朵里,却是乌云散去的晴。
祁湛笑了笑,忽地将她拉到了怀里,低头吻了吻她的唇:“我不当皇上,也不纳妃子。”
他当真是疯了,才会听进祁泓的鬼话。
这样一个她,他又如何舍得?
他的志向本就不在皇位。
只有掌心中流淌而来的暖,才是他触手可及的光。
*
三月后,裕王长子祁玠正式登基为帝,改年号为嘉元,祁湛被封为摄政王代理朝政。
虽说裕王与是高宗的长子,先帝的亲哥哥,由祁玠继位本是再合适不过的。
但祁玠毕竟只是一个刚满七岁的孩童,大臣们心里难免有些嘀咕。
可真当他们看到身着龙袍祁玠时,便也都消了疑惑。
举手投足间自带帝王贵气,样貌和气势更是足矣傲视群臣,确实是极为合适的人选。
至少比祁泓要靠谱得多。
大臣们纷纷俯身叩首,对这位新帝十分满意。
可他们谁也没有看到,祁玠掌心里不断冒出得冷汗。
待登基大典结束后,祁玠就在养心殿召见了祁湛。
“皇叔皇叔,朕刚才没出什么岔子吧?”
祁湛道:“没有。”
“那朕明个儿早朝时也这样?”
“嗯。”
“那皇叔明天早朝来吗?”
“……明天不早朝。”
祁玠一拍脑袋,这才想起祁湛之前和他说过早朝是每三日一次的。
他望向祁湛,漂亮的眸子一闪一闪的,目光中透着些许期待地问:“那皇叔三日后来吗?”
“臣之前不是告了假?”
祁玠闻言一怔,目光中透出些许失望。
这三个月以来,祁湛教了他很多东西,他早就对祁湛产生了很深的依赖之情,心里也由一开始害怕变为了敬重。
更别提还有经常送他新鲜玩意儿的楚妧,和一见他就笑的小世子和妹妹了。
若只是普通告假倒也还好,隔几天就能见到,可祁湛这次是要陪楚妧回大靖探亲的,两国相隔千里,一时半载也回不来,他心里还是十分不舍的。
他眼巴巴的看着祁湛,眼里已不见了早上继位时那凌厉的气势,那模样像极了被人欺负过的小孩儿。
“那……那珞儿妹妹和小世子也随你们同去吗?”
祁湛道:“大靖皇帝想见外甥,自然是要同去的。”
祁玠直直地坐倒在椅子上,踌躇了半晌,也没敢将“那你们将朕也带去”的话说出口。
*
祁湛回到府里,还未跨进门槛,就听见楚妧似乎正在教孩子咿咿呀呀的学着什么。
“爹地。”
“呀呀。”
“不对不对,是爹地。”
“……呀呀。”
祁湛唇角漾起一抹浅笑。
为何不教“娘”呢?
他不在房里,孩子瞧不见他,又怎么学的会。
他缓步走近房里,抬眸看着坐在桌前的楚妧。
楚妧半靠在椅子上,怀里抱着珞儿,用手指着桌上的檀木小龟,眉眼弯弯道:“爹地……”
祁湛的身形不由得一顿。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抱着珞儿的楚妧动作稍顿,一转眼,就看到了祁湛冷若冰霜的目光。
楚妧的心脏猛地跳了跳,忙用手指着祁湛,低头对怀里的珞儿道:“你看,爹地回来了,快叫爹地。”
那与楚妧有七分相像的珞儿远远朝着祁湛伸出了双臂,粉.嫩的小手一挥一挥的,连眼睛也弯成了月牙儿的形状,脆生生的叫着祁湛:
“爹、爹地……”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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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会更番外,应该是写小包子和团鱼夫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