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又起了风,树桠上的雪花簌簌而落,楚妧又捧了一簇积雪拍到两团圆滚滚的雪堆上,那大红锦缘的袖口上都染了一圈银白。
也不知会不会冷。
祁湛微微敛眸,刚想吩咐傅翌拿暖炉和护手过去,一转眼却看到了祁中培冰冷的目光。
祁湛太熟悉这种眼神了。
每次祁中培责罚他的时候,就是这种眼神。
祁湛很快就猜到了怀王心中所想。
他等着祁中培先开口。
祁中培确实率先按捺不住,就这么凝视了祁湛半晌,缓缓开口道:“湛儿可知道皇上要立后的消息?”
祁湛没有隐瞒,淡淡道:“知道。”
祁中培问:“那湛儿如何看待此事?”
祁中培没有透露他怀疑祁湛的想法,祁湛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顺着他的话道:“孩儿觉得,此时送二妹进宫,不是最好的打算。”
话音一落,祁中培的目光就由冰冷变成了森寒,连带着周围空气的温度也降了三分,一动不动的凝视着祁湛。
祁湛果然是不想祁沄进宫的。
他克制着心口汹汹怒意,又多问了一句:“那湛儿觉得,本王该怎么做?”
也不知是不是天气冷的缘故,祁湛背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微垂着眼睫,淡淡道:“爹此时若是执意送二妹进宫,惹的百官忌惮不说,也会让皇上不悦。孩儿觉得,爹最好从如今的两妃三嫔中,选出一人举荐。”
祁湛轻易地说出了祁中培这些天郁结的点,祁中培以为他是要自己推荐庄国公二女慧嫔。
毕竟祁湛当年与慧嫔的姐姐佟兰是有过婚约的,还为了佟兰三年不娶,祁中培理所当然的以为祁湛念着旧情。
他很想听听祁湛会找个什么样的理由。
祁中培望着祁湛,问道:“湛儿可是要本王引荐慧嫔?”
“不。”祁湛的目光又望向了屋外,看着院中那抹大红色的披袄,淡淡道:“庄国公虽然与爹关系较好,可他若是当了国丈,必定会在朝中有一批拥簇者,时间久了,爹手下一些分不清情势的亲信势必会倒向他那一边,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分化爹的势力,这对爹是十分不利的。”
祁湛一开口就戳中了祁中培的要害,与祁中培想的如出一辙,句句为他着想,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祁中培面色缓和了几分,道:“那湛儿觉得,本王该引荐何人?”
祁湛道:“爹觉得,宫里五位娘娘中,皇上最想立谁?又是谁最无依靠?”
祁中培一怔,很快就想到了赵筠清。
赵筠清是祁泓在大靖时娶的妻子,祁泓对她一直十分信任,祁泓自然是想立赵筠清的。
而且现在所有的妃子中,只有赵筠清在朝堂里无依无靠,自己若是能帮她一把,日后她必定会对自己感恩戴德,虽不如自己的亲生女儿可靠,但他在后宫里也算是有了人手。
说不定还能因此将祁泓一军。
祁中培心里虽然认同了祁湛的想法,但还是不愿放弃试探祁湛的机会,似是无意的说了一句:“最近你二妹和大夫人也不知从哪得到的消息,天天跑到本王这来哭诉,搞得本王头昏脑胀,着实烦闷的紧……”
“恐是有人泄露了消息,这个孩儿会去细查的。”
祁湛淡淡说了一句,目光落在屋外的两团雪球上,那两团雪球摞在一起,下面的那团扁一些,还看不出出是什么,可上面那团已经初见雏形,滚圆的身子,长长的耳朵,脑袋两边各镶嵌了一个红宝石,显然是个小兔子的形状。
那红宝石映的那团雪粉□□白的,一如披着红袄的她,明艳如天边红日,让周围的一切都成为了陪衬。
她穿红色那样好看。
祁湛微微敛眸,脑中的思绪半分也未停过,顿了顿,又道:“至于二妹……孩儿过些日子带她出去走走,她就不会再去打扰爹爹了。”
祁中培沉默半晌,缓缓点了点头。
祁湛与钱氏向来不合,想来也不会是祁湛透露的消息。
而且祁沄与楚妧关系不错,若能让她与楚妧多走动走动,也算是弥补了不能送她进宫的遗憾。
“那就交给你去做罢。”
祁中培抿了一口茶,问道:“本王上次送来的那些补品湛儿可有用过?”
祁湛眼眸深了深,想起前几天楚妧吃那牛骨的样子,原本平静如水的心中忽地升起了一股灼热的躁意。
他那天确实是想撒些种子的。
可是楚妧不同意,语重心长劝他身体要紧,他若是来强的,楚妧就拿再也不管他为理由相威胁,末了还摆出一副泫然欲泣的委屈模样,弄得他也不好再做些什么了。
他从未觉得受伤这么碍事过。
祁湛也喝了一口茶,强压下心中的躁意,轻声道:“用过了,爹爹有心了。”
祁中培点了点头。
祁湛用过就好,他用过就应该明白自己的意思,他们两人成亲都快小半年了,楚妧的肚子还是没有一点动静,祁湛即使对女色再不感兴趣,也该加紧耕耘,为怀王府开枝散叶才是。
祁中培放下手中茶杯,缓缓站起身子,道:“那湛儿可要好好养伤,本王就先回去了。”
祁湛起身相送,两人走出门外时,院里嬉闹的人声静了静,丫鬟们纷纷俯身行礼。
祁湛的目光落在楚妧身上,她唇边带着浅浅笑意,似乎发生了什么很让她开心的事。
祁湛微微敛眸,很快就看到了楚妧身旁的两个雪堆。
不过一会儿功夫,下面那团雪也堆好了。
四个圆柱状的雪球分布在圆团两边,像是四肢的样子,前面椭圆形的脑袋半伸着,末端还能看见一条细细的尾巴。
不是团鱼又是什么?
祁湛眼角带了点寒,楚妧的面色却是不变,唇角的弧度似乎又扩大了一些。
她对着二人行了个礼,笑盈盈道:“世子要送王爷回去了吗?”
祁湛淡淡“嗯”了一声,默默在心里记下了她此刻的笑,缓步送祁中培出了院子。
先前紧张的气氛又松懈下来,丫鬟们围在楚妧身边,好奇的问道:“世子刚才脸色不太好呢,是不是我们堆的雪球有什么问题?”
楚妧瞧着那两团雪,若有所思。
兔子十分可爱,就是团鱼丑了些。
祁湛应该是嫌这团鱼丑吧?
可是团鱼本来就丑,还能堆出一朵花来不成?
楚妧思索半晌,对着丫鬟吩咐道:“找个树枝来,我画些花纹给他吧。”
丫鬟们找来了树枝,看着楚妧在那龟壳上仔细的画了起来。
祁湛没多久就回来了。
他的脚步很轻,丫鬟们又全都围在楚妧身边盯着那龟壳看,所以并没有人发现他的到来。
他在楚妧身后停住,静静凝视着楚妧笔下的龟壳。
楚妧往常在纸上画的画不算好看,线条歪歪扭扭的,就像是蚯蚓在爬,可如今换了树枝,画的线条倒是干净利落,十分优美。
就是握笔的姿势不太对。
祁湛按捺住心中想纠正她的想法,屏息看着,似乎很想知道楚妧最后会画出个什么。
半圆状的线条一层叠着一层,没过多久,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就出现在了龟壳上。
她还真画了一朵花。
还是朵牡丹。
丫鬟们纷纷拍手笑道:“世子妃画的真好,只是龟壳上怎么会长花呢?”
楚妧手中的动作没有停,颇有深意的说了一句:“就是要让他龟壳开花。”
说着,她还在那花头正中添了几根花蕊。
她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气氛已经安静了下来,丫鬟们也不说话了。
她的注意力全都在面前的雪堆上。
画好花后,她又歪着头看了看这只“团鱼”,觉得还缺了点什么。
她道:“夏云,你去把我桌上的翡翠珠子那来。”
夏云嗓音极轻的道了声:“是。”
没一会儿,便有一双手将两粒翡翠珠子递了过来。
那指尖很凉,上面还有一层微微粗糙的茧。
可是楚妧未曾留意过。
她微笑着把珠子镶进了团鱼眼睛的位置,站起身子,拍了拍手上的积雪,笑着道:“好看吧?”
四周寂无人声。
她转过头去,首先看到了夏云。
夏云正朝她挤眉弄眼的努着嘴。
然后她就看到了神色尴尬的傅翌。
最后,那一袭暗青色长袍落入眼中时,楚妧着实吓了一跳。
“你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祁湛的语声不咸不淡:“你画花的时候。”
楚妧背脊一寒,问:“那、那我刚才说了什么,你都听到了?”
“嗯。”
楚妧咬着唇,神色为难的解释了一句:“我、我刚才不是说你……说的是这只……团鱼……”
祁湛知道楚妧说的是让他龟壳开花的那句话。
但祁湛还是挑眉问了句:“你刚才说的什么?”
楚妧又怎么好再说出口?
她摆摆手道:“既然你没听清那就算了吧,就当没听见好了。”
说着,她就提起裙摆想逃,可没注意到先前被她丢在脚下的树枝,鞋底一滑,就被那树枝绊了一跤,斜斜地向那两团雪球倒了下去。
下一秒,祁湛就勾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整个人都带到了怀里。
丫鬟们全都自觉的低下了头。
楚妧能清晰感觉到,祁湛心脏跳的很快。
他的内心并不如表面这般平静无波。
就连呼吸也比刚才重了些,楚妧本能的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
她动了动身子,小声道:“放、放开我……”
祁湛的指尖动了动,反而又将她箍紧了些。
他略低下头,轻轻在她耳边问:“小兔子喜欢骑团鱼?嗯?”
楚妧眨了眨眼睛,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祁湛笑了笑,忽然将她横抱起来,在她唇上咬了一口,抬步向屋里走去。
他道:“那就试试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