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宝记（二）

殿中门窗紧闭,小灰顺着门缝滚了进去，小心翼翼的慢慢挪到床下，抬头往上看去。

表情有点可怜巴巴。

叶柠的状况看起来还好，不算很虚弱,似乎注意到它进来了，而且甚是乖巧的仰着头往床上瞅，笑了笑，“想看宝宝吗？”

小灰点点头,不敢大声说话。

叶柠朝它招手，“上来吧。”

小灰又侧头去看苏幕,见他不说话,似乎是允许的样子，便舔了舔爪跳上了床榻。

襁褓离它不算远，它能看见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在动。

苏幕一直在盯着襁褓看,好像发现了什么格外有趣的东西，半点也不觉得腻味。

这便勾的小灰愈发心痒。

它小心靠近,将脑袋伸了过去,下意识嗅了嗅。

奶香奶香的两只。

入眼是粉嫩嫩的手和胳膊，正毫无意识的乱晃,他们太小了,比猫儿还小。

而且现在还没完全睁开眼，其中一个正闭着眼张开粉嫩的小嘴打呵欠,另一个似有感应般也张开嘴打呵欠,湿漉漉的小舌头不安分的在嘴里蠕动着,似乎是饿了。

苏幕伸手过去逗弄她的小手，食指很快就被握住了，他笑了笑，说，“阿柠，她的眼睛像你，嘴巴像我。”

叶柠生了一儿一女，男婴略比女婴早出世一小会儿。

男婴看起来精力很充沛，而且一直抓着苏幕的发梢不放，一看就是喜欢跟自己老子作对的主。

女婴看起来要孱弱一些，却比哥哥乖巧，苏幕看她的目光格外柔软，语气都不自觉轻了三分，似乎怕惊到她一般。

小灰看着这粉嫩又皱巴巴的两只，鼠眸里也不由多了几分老父亲般的慈祥。

晚间睡觉的时候，两只宝宝横在苏幕和叶柠之间。

哥哥似乎是没太有安全感，总想着抓点什么，便时常用小而短的胳膊搂住自己母亲的脖子。

妹妹则毫无意识的浑睡，睡得昏天黑地，睡得地老天荒。

苏幕侧躺着，把她圈在怀里，保生大帝说她略有些先天不足，心智上兴许会成长的晚些，反应也可能要比常人迟钝一些。

但这并没有什么影响。

她身上既流了和他一样的血，聪明与否，都会是平安顺遂的一生。

不过苏幕还是低估了臂弯里这只迟钝的程度。

深夜。

外面传来夜雨敲打殿窗的声音，闪电亮起时，苏幕下意识从这两只小家伙头顶伸手过去捂住叶柠的耳朵。

雷声很快响起，叶柠似乎哄孩子哄累了，脸上倦容极重，半点也察觉不到什么，依旧睡得安稳。

两人中间这两只睡得也很安稳。

片刻之后，雷声渐息，他正要松手，臂弯忽然传来“哇——”的一道哭声。

来势汹汹，一声比一声急。

叶柠一下子醒了，正要起身，苏幕已经抱着怀里哭个不停的小包子下床了。

“你回去睡，我来哄她。”

叶柠还想坚持，却见搂着自己脖子的这只也醒了，大概是被吵到了有些不开心，小小的嘴已经撅起来了，眼看也要哭，她只得拍着他的背哄起来，“不哭不哭，接着睡……”

苏幕抱着小包子来到外殿，小灰和禘鸟早就醒了，正不明所以的揉着睡看他。

怀里的小可怜还在不停的哭，不过声音弱了许多，他在香案前坐下来，指着案上的琴轻声对怀里的小包子道：“爹爹给你弹琴好不好？”

小包子当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眼泪还是大颗大颗的掉。

苏幕以为她不喜欢，轻轻拂袖，殿中瞬间便多出六张符纸做的小人。

这次的符人并不是先前那种恐怖的模样，就只是简简单单的纸片人，它们围成了一圈，忽然开始窃窃私语，很快，在殿中自顾自的演绎起来，如同无人操控的皮影戏一般。

“这个呢？”小包子被他动作温柔的转了个身，面朝着那些纸人，“喜欢吗？”

那些小人演绎的是一个浮夸的喜剧故事，小包子的目光很快就被吸引，她抽了抽鼻子，嘤嘤了两下，终于慢慢平复下了情绪，专心的看起了小人儿。

苏幕忍不住失笑，半靠在椅子上陪她一起看。

窗外忽然又打了一声雷，他皱了下眉，布下结界将这座殿罩起来，外间的声音再入不得半分。

几秒之后，正专心看着小人的包子又哭了。

苏幕，“……”

他这次确定了，她和叶柠一样，怕打雷。

不过她的反应迟缓了一些，雷声停下很久才会反应过来。

……

刚生下的婴儿总是一天一个样，变化飞快。

几日后，两只包子已经长开了一点，身上不再发皱，白白嫩嫩的，整天咿咿呀呀，小奶音能萌化个人。

哥哥睁开眼的那天，天上好似出现什么异象。

苏幕看清他右眼的时候，有一瞬间的失神，“天生异瞳？”

叶柠从没见过他露出这种表情，忍不住看过来，这才发现自己儿子的右眼瞳孔颜色与左眼不一样，左眼是正常的黑色，右眼是诡异的淡金色。

“我们以前在子时街碰到的那个小女孩也是异瞳，这个异瞳有什么不好的吗？”她问。

苏幕沉默了一下，“拥有金色异瞳的人，要么造福一方，要么为祸一方。”

叶柠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站在原处，“为什么会这样？那那个小女孩……”

苏幕知道她在想什么，摇头，“她和他不一样，那个女孩的异瞳是浅紫色的，不算很厉害，你儿子的这个，是异瞳里的君王。”

所有天生异瞳的人，都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出的东西，有时候是人的天赋，有时候是人的身份，有时候能看到过去未来，有时候能看到通往其他世界的路。

而异瞳里的君王，只要和他们对视，就能看到所有异瞳拥有者看到的东西。

而拥有金色异瞳的人本身，也能看见一样东西。

苏幕觉得那应该是某种他也有的天赋，现在透过异瞳正好传给了他的儿子。

包子还小，压根不会说话，他能看见什么苏幕和叶柠只能自己猜测。

但苏幕觉得可能性最大的，是这只包子可以通过异瞳看见恶念，即人们内心的罪恶。

这是黑暗之子的天赋，也是异瞳赐给他的力量。

不过按理来说，他是不该出现异瞳的。

苏幕后来想到什么，开始在深夜照镜子，每日如此，似乎在找什么答案。

镜中的那张脸，似乎和他一模一样，又似乎不完全一样。

后来他终于发现了，是表情不一样。

他在皱眉的时候，镜子里的人依然在微笑——他的恶没有消散，一直跟着他。

……

两只包子满月时，羲上带着善见城其他几位主神来道贺，苏幕宣布了两只包子的名字——羌黎和苏叶。

羲上注意到大包子的右眼，想起一桩事情，同他说，“前段时间天有异象，善见城天空出现双月，匡玉逃出来了。”他看了看孩子，又看了看他，神色不明道:“我总觉得有些事情还没完，也许你作为神的天罚要来了。”

苏幕面容平静，似乎早有预料一般，“你觉得我的天罚，会是什么？”

羲上摇头，“天道不可窥测。”他叹了口气，“但我总觉得和你这两个孩子有关系。”

……

满月之后，两只包子一天天的长大，哥哥学什么都很快，妹妹就要慢一些了。

某日，两兄妹一起在床上学着爬，哥哥的爬是慢悠悠的往前，妹妹也想往前，折腾了半天，却发现自己不但原地止步，甚至还有一下没一下的往后倒。

目睹了全过程的苏幕和叶柠，“……”

学说话也是。

哥哥已经可以自如的表达自己的想法了，妹妹还停留在牙牙学语的阶段。

于是哥哥和妹妹常常会出现以下对话。

哥哥，“你说你现在还不会说话，是不是个小笨蛋？”

妹妹睁着大眼睛，“￥%&#@*……”

叽里咕噜的小奶音软绵绵的，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苏幕有时通过她的小表情连蒙带猜能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有时又不行。

某日，叶柠悄咪咪抱着滚了一身泥的哥哥去洗澡，结果苏幕不小心发现了，面色不善的盯着角落被藏起来全是泥水的小衣服，正要立家法，便感觉自己右脚猛地一沉。

一低头，就见妹妹无声无息的熊抱着他的脚踝，正仰头盯着他看。

苏幕的表情立刻柔软，俯身下来把她抱在怀里，“怎么了？”

妹妹扯了扯他的袖子，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露出央求之色，嘴里叽叽咕咕说着不明语言，“爹爹，%￥&*#@……”

苏幕耐着性子猜测，“不想我罚哥哥？”

妹妹摇头，不停的扯他的袖子，想从里面掏些什么，“%￥&*#@……”

苏幕摸着下巴瞧了她半天，“……想看小纸人了？”

妹妹眼睛亮了一亮。

苏幕知道自己猜对了。

还在等妹妹求情的哥哥此刻内心是崩溃的。

……

说起来，两兄妹早从满月时就和父母分开睡了，他们在还没对父母产生过度依赖时就被苏幕以培养独立为由送到了第九殿。

小灰在心里默默道：什么培养独立，分明是怕妨碍你们夫妻生活吧？面上却很是欣喜的担当起了老妈子的角色，在夜里照看两个小家伙。

其实除了睡觉的这几个时辰，其余时间他们还是和父母在一起的，因此倒也没有什么不习惯。

便是夜里偶有哭闹，叶柠在上面听见了，也会第一时间下来哄。

妹妹似乎非常喜欢毛绒类的生物，熟悉小灰后便总是把它抱在怀里顺毛。

小灰一开始是很享受的，后来不知过了多久，它发觉自己的脑袋被薅秃了一小块。

她几乎对它爱不释手，全天抱着它，睡觉时也要搂着睡，只要是醒着就会不停的给它顺毛。

禘鸟对此毫不同情，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渐渐的，两只包子都长大了，伴随着小灰的秃顶，妹妹终于会说话了，然而那时哥哥已经能看懂四书五经了。

之后哥哥便开始在半夜里偷溜下殿，偶然还会带着妹妹，小灰有时候睡得死，会被骗过去，有时候即使发现他们的动作，也不会阻拦，只会偷偷跟在后面保护他们。

他们通常是去热闹的子时街逛一逛，看些新奇的东西，还不会去太远的地方。

虽然叶柠早就说了不能让孩子们私自下殿，但小灰却觉得正是活泼玩闹的年纪，怎么能闷在这高处不胜寒的殿宇上？

然而这样过了一两年之后，小灰却发现哥哥的性格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发生了变化。

以前十分顽皮闹腾的小男孩，不知道是不是接触了太多的外界因素，变得安静沉默起来。原本就神似苏幕的眉眼，如今又多了几分让人琢磨不透的深邃，便愈发显得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如此明显的变化，小灰不信苏幕看不出来。

但他一直没说什么，就好像他早预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变化一般。

七岁那年他们最后一次偷溜下殿，出事了。

小灰压根来不及阻止，那时街边站了一个块头极大的妖物一直在朝妹妹的方向看，然后哥哥的眼神忽然就变了，他冲过去，那妖物根本没有提防一个七岁的孩子，就这么被他伸手穿过了胸膛。

妹妹反应依旧很慢，呆愣愣的看着哥哥手里多出的那个血红心脏，半天后，才叫出声。

“哥哥杀人了——”

小灰也愣住了，直到苏幕和叶柠赶了过来才回过神。

哥哥的表情看起来很平静，似乎并没觉得杀了一只活生生的妖有什么不对。

苏幕一只手把他拎起来，“我平日是怎么教你的？”

哥哥微微低下眼帘，“我看到了他的那些念头，他想把妹妹放在炉子上蒸。”

苏幕什么话也没说，第二日晨起便带着他去了凡世。

凡世昼夜交替，并不像这里只有夜晚。

小灰后来发现，哥哥在凡世的时候，白天和晚上，性格是不一样的。

如同拥有两副面孔。

白天的时候他右眼瞳孔的淡金色会褪下去，但却显得更冷漠一些，好像戒备心出奇的重，而且总是拒绝走出屋子，看起来很没有安全感。

夜晚的时候他右眼的淡金色瞳孔则会亮起来，整个人也会变得安静顺从，但却让人琢磨不透，而且脸上的表情总是莫名诡谲，有时候是害怕，有时候是嘲讽，还有的时候，是令人心寒的快意。

苏幕后来问他，“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给你取名羌黎吗？”

他笔直的坐在小凳子上，摇头。

苏幕的目光看向客栈外的人群，“你在晚上，可以看到世间万众的恶念和欲望，而白天，是看不到的，对吗？”

小男孩点点头。

苏幕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你能看穿他们，所以觉得安全，白天看不透他们时，便觉得危险。但是你知不知道——”他凝视着他的右眼，“黑夜是不能窥视太久的，否则自己也会迷失进去。”

小男孩似懂非懂的看着他。

苏幕淡淡道：“黎明前的这段夜色，会保留你的安全感，也不会让你迷失，它是一段灰色地带，也是你唯一容身之所。”

所以你叫羌黎。

小男孩记住了这些话。

……

克服了白日里不敢出门的恐惧后，哥哥带着妹妹溜下殿时便不仅仅拘泥于永夜之地了，妹妹没有见过白天，哥哥便时常带着妹妹去凡世。

最后一次去，是深秋的一个清晨。

凡世的街市繁华热闹，而且因为有庙会，人流格外拥挤。

唯一的一次，哥哥和妹妹被冲散了。

哥哥心急如焚，折返回去一路寻她，妹妹则一直往前走找哥哥。

两人生生错开。

七岁的小女孩被人挤得摔坐在地上，眼看就要被人踩上来，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将她拉了起来。

妹妹抬头，发现是一个长相同她爹爹差不多好看的陌生男子，他的肤色苍白，瞳孔微微泛着暗红色的光，眼神蛊惑又妖异。

那人静静看着她，有些意外的笑了一下，表情莫测，“原来是羌无家的小女孩。”

妹妹呆呆道：“你怎么知道我爹爹的名字？”

那人的笑容有些冷，“我们，是认识几千年的老相识了。”

妹妹打了个冷颤，冷不丁就在男子身后的人潮中看到了哥哥，正要过去，后衣领却被身前的男子拉住了。

他将一块玉戴到她的脖子上，微微弯下腰盯着她的眸子，慢条斯理道：“我会带走羌无最珍爱的东西，所以，你回不了家了。”

“我爹爹最珍爱的是我娘亲。”妹妹忍不住纠正。

男子伸手过去，不以为然的笑，“那就是你运气不好。”

妹妹的瞳孔似乎涣散了一下，片刻后，听话的将自己的小手放在男子的手心。

哥哥还在人流中寻找妹妹。

清晨刺眼的日光下，他恍惚间似乎看到长街尽头，一个身姿颀长的背影正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慢慢远去。

那两道背影在未来的十年里慢慢变得模糊，又在漂泊的旅途中逐渐清晰，最后成为了他的噩梦。

苏幕把整个三界都几乎翻了一遍。

后来，他收到一封信。

上面只有寥寥数行字迹。

“我将她换了一副面孔，封住了她的血脉气息，毁掉了她的天赋能力，抹除了她所有关于亲人的记忆。你永远也找不到她。也许她此刻在大街上挨饿受冻，也许已经有不怀好意的人带她回家。羌无，我要你妻离子散，半生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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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句话就是幕哥的天罚啊，再往后就全是匡玉和小包子的故事了，他们的故事太长了啊在这个文里实在讲不完，属于养成系吧，匡玉刚开始是对妹妹没什么感情的，但是养孩子嘛，养着养着就当会成自己的女儿了，从亲情到爱情剧情太长了一句两句还说不清，简言之就是妹妹有一天想起了自己的父母所以想逃离魔掌，但是匡玉不放人，所以过程就虐了那么点，但到最后都是虐匡玉的。后来匡玉的内心OS基本是这样的，栽在了羌无的手里不算，最后还要栽在他女儿手里，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有木有。最后好不容易成功勾搭了妹妹到手，又要被自己的丈人各种虐。。幕哥心里也苦，恨透了匡玉拐走妹妹，所以下手各种黑。。默哀。。这一对故事充满了血腥和暴力，emmmmmm不说了，有时间再写吧，没时间的话，反正你们也知道故事大概走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