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知道了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内心甜蜜又不安。
她那时只是个天真的小女孩,只知道自己仰慕的男子向自己的父亲提了亲,哪里晓得什么国家大事,不安也不过是因为还没做好嫁人的准备罢了。
但皇帝却下令不许公主再偷偷去见国师了。
公主于是能隐约猜出皇帝的一些用意来,毕竟怎么说她也是流原王朝唯一的公主,注定是不能自己选择幸福的。若是家国需要,她便得随时做好远嫁外邦的准备。
但她又是不甘心的——毕竟成为公主并不是她自己能选择的,如果可以,她倒是希望自己能做一个可以获得爱情的平民女孩儿。
渐渐的,皇帝便似乎忘记了国师这一桩事。
直到灵界的帝王海有了异动,国师应皇帝之命再次入宫卜测吉凶。
百里若郁那晚在高高的占星台上观测了一夜,也不知看到了些什么,面色变得越来越沉郁严肃,天还未亮便去了皇帝的寝宫。
皇帝当时睡眼朦胧的坐在高位上问他,“可是大凶之兆?”
“陛下。”国师抬头,却是目不斜视的看着他——很少有臣子敢在皇帝面前这样抬头直视他,“微臣有一言,不知陛下愿不愿听。”
皇帝皱眉,“爱卿但说无妨。”
“帝王海上今夜诞生了双星,明暗交汇,如影相生。”国师抬起头,似乎隔着一层楼顶,也能望见夜里的星空一般,“与此同时,处于凡世位置的十二星黯淡了,不过这消失的星芒,却照亮了太阴。”
皇帝听不明白,“说些我听得懂的。”
国师沉默良久,才道:“陛下可知善见城有五位主神,分别对应七杀,贪狼,紫薇,太阴,天机五星吗?”
皇帝眯了下眼,“自然知道,十二神启的力量便来自善见城的太阴星神。”
国师接着道:“自从远古昼夜之战以后,这五颗主星便全部黯淡了,只留一颗紫微星勉强还有些微的光亮,如今,太阴星很快便要被点亮了。”
皇帝仔细琢磨他话里的意思,“什么意思?”
“陛下怎么还不明白?”国师直言不讳的透漏天机,“十二神启将要陨落,神力将要回归善见城,有位神明要回归神位了。”
听到自己有可能会陨落,皇帝的脸色终于变了,“这些和帝王海的异动有关系?”
国师淡淡道:“有关系,因为帝王海今晚诞生的那个孩子,就是促成这一切发生的源头。”
皇帝觉得他有些危言耸听,“照你的意思,十二神启所有人都会死,就因为要成就一个神?”
国师垂眸,“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死。”他道:“太阴主神就在十二神启之中。”
皇帝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深不可测,“有办法卜算出具体是谁吗?”
“这个星位并不是固定的。”国师摇头,“十二神启每陨落一个,剩下的人力量便会增强,等到剩下最后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便会继承所有的神力成为太阴。紫微星那时就会落地,接引剩下的这一位回善见城。”
皇帝不说话了,他只从国师的话中听出了一个意思。
要么登上神位,要么让自己的尸骨做别人登上神位的垫脚石。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再提起那个诞生于帝王海的孩子。
国师本是出于好心,他本意是要提醒皇帝应该小心那个孩子,却怎么也没有想到高位上的陛下心里想的却是铲除其他神启,攀附神位。
呵,说什么千百年的同盟之情,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算个什么?十二神启从古至今因为凡胎之身承了这神明之力,每一代都英年早逝,虽然如今因为和血脉强的女子通婚,后代渐渐可以活的久一些,却也没见几个能活到五十岁的。
人都向往不死。
尤其是帝王,得了这人间至高无上的权位和富贵,又怎么可能舍得早早抛下?
皇帝的心思百转千回,他明白这个消息不能被其他神启得知,否则便会失了先手,还会导致十二神启之间惨烈的互相残杀。
所以他没有放国师回去。
国师就这样留在了宫中,还没想到皇帝已经对他动了杀心。
但一个以凡人之躯就跻身三界顶端高手之列的天才,想杀他,又谈何容易?
皇帝想了一夜,第二日便在殿上允诺,愿将自己唯一的女儿固伦和惠公主下嫁给当朝国师百里若郁。
但皇帝又表示舍不得公主,要令国师入赘宫中。
于是便召来宫外的能人巧匠起草了一份宫殿的图纸作为公主的婚房,三天后正式建造。
百官震惊。
因为礼法所在,定了婚事的新人无法在成婚前见面,所以即使同在宫中,公主也无法见到国师一眼。
但她每天嘴角都挂着笑意,梦中也憧憬着婚期到来那一天。
百里若郁依旧夜夜站在筑台上观星,一日比一日沉寂,直到某一天,他终于忍不住去了那个已经快要建成的宫殿前,亲手种下了一棵合欢树。
那是象征爱情的树,皇帝知道,便由他种去了。
后来,宫殿建成,婚期也将至。
那一日,公主隔着纱一般长长的盖头,见到了一身红衣对着她低眉浅笑的国师大人。他朝她伸出手,她便颤巍巍的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然后那一袭火红的盛装便被人托着跨过了那道殿门。
长长的仪仗队伍从公主所在的漪澜殿蔓延到了新建造的合欢殿。
来观礼的人几乎将整座殿都围得水泄不通。
那些冗长而复杂的礼节搞得她头晕眼花,她一天都没能吃东西,却也不觉得辛苦。
好不容易挨过了祝祷礼,到了吉时也拜了天地,随行的女官看了一眼时辰,终于带他们进了房。
接下来是合卺仪式。
百里若郁遣散了所有的宫人,用玉如意挑开了公主的盖头。
“微臣说过,殿下会成为我的妻子。”
公主脸上妆容精致,听到这话脸一下子就红透了,催促他,“说这些做什么,还没喝合卺酒呢。”
国师笑了一下,“殿下这么急,是想快些入洞房吗?”
“……”
倒了两杯酒,递给她一杯,国师在公主身旁坐了下来,公主耳朵都红了,右手微颤的和他双手相交,两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窗外月光醉人。
国师取下公主的头冠,放下了她的长发,喊她的闺名,“元儿。”
公主揪住衣角,羞答答不知该怎么应他。
他忽然吻上她的发,吻着吻着却倒在了她的肩上。
“如果我死了,你就另嫁吧。”
公主脸色微变,刚想问新婚夜说这种话是不是太不吉利了一些。
低头便发现自己的罗裙上有血——那些血从国师的嘴角流下来,滴落在她的罗裙上,公主大惊失色,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将他的脸托起来,“国师大人,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国师艰难的睁眼,朝她微笑,“怎么不喊我的名字?元儿?”
“阿郁。”再也没有任何扭捏,公主的眼泪夺眶而出,喊他,“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吓我。”
“只是想听听你喊我的名字。”国师擦了擦她的眼角,那些泪水源源不断,却是怎么也擦不干净,“别哭了。”
“求求你了。”公主脸色发白一脸泪水的苦苦哀求他,“你不能这样丢下我。”
百里若郁的眼睛一下子红了。
“对不起。”
殿外忽然有人闯了进来——是殿前的御灵师们,很快,皇帝便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面无表情的下令,“把国师大人好好厚葬了吧。”
公主吼得声嘶力竭,令人动容,“不,他还没死!父王,你这是什么意思?”
百里若郁抬眼看着皇帝,忽然奄奄一息的冷笑,“我费劲心思想瞒住她不让她知道陛下的肮脏心思,陛下倒如此坦荡的自己先进来了。”他唇角的血流的汹涌,“微臣有一言,陛下可还愿听?”
皇帝沉着脸,“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百里若郁慢慢倒下去,说了最后一句话,“付家的江山还有陛下的性命,只剩下不到十年光景,陛下注定要败。”他唇角弯起一抹弧度,“我在下面等你。”
……
“阿郁是不想让我为难。”数年后,公主坐在镜台前,忆起往事,还是哭个不停,“他知道我父王要杀他,所以先自尽了。这座殿里任何一个机关,其实都没有派上用场。”
叶柠觉得这位公主有些可怜,从侍女的言语上判断,这位公主似乎还疯癫过一阵子。
她不由替她伤感,“可是,你父亲到底从国师那里知道了什么?为什么他不惜牺牲一个天才也要保守这个秘密?”
公主嗤了一声,“我也是近来才偶然得知的,你知不知道,十二神启每死去一个,剩下的人就会力量大涨,而当这些人死的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就会继承所有的力量,被接引进善见城,登上神位。”
叶柠眼神变了,“你说什么?”
公主依旧在冷笑,“都说皇位的诱惑已经是凡尘之人梦寐的极限,那神位的诱惑,又该有多大。为什么能让好端端的人,扭曲如粪虫?”
叶柠没有听清公主在说什么,她只是耳边忽然响起了苏幕的话。
“宗山雨说的没错,这一页,十二神启看了会有灭顶之灾。”
“我要的是活生生的你,而不是一个就快死了的你……”
她那晚用了那样的方式求他,他都不肯放弃杀十二神启。
这个秘密,他大概早在帝王陵下拿到天启录时便知道了吧。
……
宫外忽然一片喧哗,丧钟还未敲满三下,太子小殓仪式尚未结束,庭前便传来无数人从宫前奔走而过的脚步声。
叶柠一下子回神,“出什么事了?”
侍女透过窗向外看去,便听到一个宫人大喊,“越陵王带兵杀进皇城了,已经到了东华门,巫族的人也来了……”
似乎是被蛊虫吓怕了,听到这两个字,立刻便有更多的脚步声慌慌张张的从宫前奔走而过。
“我就知道,抢了别人的东西,终究还是要还回去的。”公主面上半点波澜也无,再次坐了下来对镜梳妆,“只是,越陵王啊越陵王,你怎么来的这样晚?”
叶柠不知道前朝和当朝之间的这些恩怨。
但巫族既然能倾力相助,说明当今的这位皇帝也实在是得罪了不少人啊。
叶柠挣了挣手上缠着的东西,发现越挣越紧,索性放弃了——也许宫变以后,就会有人来救她们。
她向窗外看去,明明是清晨时分,慢慢的,天却黑了。
夜色再次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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