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柠回到星水云庭已经两天了。
回来后才知道小灰曾经出去找过她,但因为修为短浅处处碰壁,后来不知怎么竟勾搭上了时仙门的掌门,跟着人家云游去了。
还美其名曰山水有相逢,总有一天能碰见它家貌美如花的主人。
后来白言轻和兰初来看她,因为是信得过的长辈,叶柠说了实话,“我没能拿到天启录,它被苏幕烧了。”
白言轻倒不关心天启录的事情,只关切的将她打量了几遭,“你被那个孽障带走的时候伤到了眼睛,现在可恢复了?他没再伤着你吧……”
“没有,他没再伤我。”叶柠垂下眼睫,言语间泛着凉意,“不过没找到天启录,叶家的冤屈便洗不清,加上慕容家的血案我也有嫌疑,太子应该还会再将我软禁回去吧?”
白言轻摇头道:“那日境况危急,你不顾自身安危将那几个尸魃引去了无灯海的冰川上,哪里还有人会再误会你。”他叹气道:“也怪世伯来的晚,不然哪能让你受这般委屈。”
叶柠低着头再不说话。
白言轻又细细问了她几句,走之前在她怀里塞了一大卷银票,小声道:“世伯帮你备了些银两,出门在外方便一些。”随即又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嘟囔一句,“那个榆木小子,这些东西还要我个老子教,活该娶不到媳妇……”
边说着边骂骂咧咧的走远了。
叶柠抱着那卷银票看着白言轻的背影,想起了叶沉,眼睛有些酸涩。
自从雪妖离开了沐守郡以后,这里便太平了许多,星水云庭依旧夜夜笙歌,好不热闹。白慕楚回来后便闭门不出,叶柠经过扶摇楼时常常能听到他房里传出一阵阵咳嗽的声音。
但她每次进去又发现白慕楚神色如常,似乎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反复多次后,便起了疑心。
第三日的傍晚她去找他,发现白慕楚倒在了桌子下面。
“白大哥,你怎么了?”她脸色大变,一把将他扶起来,白慕楚很沉,全身的重量都几乎压在她身上,叶柠吃力的扶着他坐到了床边,急声道:“我去找大夫——”
“别。”她刚转身,手腕便被白慕楚拉住了。
她回头便见白慕楚惨白着一张脸,微微睁眼看她,眼神有些涣散,“别找大夫,会让我爹知道的。”
“你都这个样子了,为什么不能让世伯知道?”叶柠觉得他大概是疯魔了,声线不自觉拔高,“现在不告诉他,等到你病重之后再说给他让他后悔伤心吗?”
“我没事,我只是咳咳……”白慕楚重重的咳嗽了两声,气息不稳道:“那天带你走的时候被苏幕踢断了几根骨头,脏腑受了些伤罢了……养养就好了,实在不用让我爹为我担心。”
“苏幕……”听到这个名字,叶柠自然也想起那个在子时街碰到他的晚上,倒也没怀疑什么,只是声音弱下去,似乎很愧疚,“他下手那么重,你打算就这么拖着吗……”
“别担心了,我抓了药回来的,不过现在看来应该没法自己去煎了,你若不嫌麻烦就帮我……”
“一点都不麻烦。”没等他话说完,叶柠便扶他躺下,“我现在就去。”
白慕楚失笑,抬手指了指藏药的地方,低声道:“别被我爹看见了。”
叶柠小声应道,“你放心。”
白慕楚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面色渐渐沉了下来。
这是第六天了。
从明天开始他身上的诅咒便会重新发作,那些不详的黑色咒文将会一圈一圈的缠上他的身躯,蚕食他的灵魂和意志,亡灵会在夜间伏在他耳边低语,他会受尽折磨的慢慢死去。
只剩下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
是背着正义的荣耀了结自己,还是攥着仇恨选择活在地狱。
……
傍晚的星水云庭已经缀满烛火,叶柠躲在厨房一角煎了一个时辰才将药煎好,好在已经过了饭时,并没什么人去厨房。
她端着药碗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去扶摇楼的小径两边每隔几步便有落地的灯火,她低着头,忽然看到地面上有个大鸟的影子一闪而过。
看大小完全不像是凡世的鸟儿。
既不像麻雀,也不像鸽子。
叶柠看到那影子的瞬间便一下子抬起头望了过去——黑色的天幕下,只见一片黑色的羽毛慢悠悠从头顶上空飘落了下来,好巧不巧落在了她的脚边。
她低下了身子仔细看了一会儿,面容逐渐变得僵硬。
下一刻,她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的快步离开了那里。
回去时白慕楚已经合眼睡去了,叶柠坐在床边,不知道该不该喊他起来吃药,她就那么静静坐着,长长的眼睫在烛火的映照下在脸上投出长长的剪影,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出神。
似乎有无限心事。
耳边很快传来咳嗽声,叶柠侧头去看时,白慕楚已经醒了。
“醒的正好。”叶柠小心将他扶起来,吹了吹碗里的药,“有些烫,喝的时候小心些。”
“你看起来心事很重。”白慕楚接过药碗,却没有喝,只是一眼不眨的看着她。“你刚刚在想什么?”
叶柠下意识摇头,“没想什么,只是最近发生太多事情,脑子有些乱罢了。”
白慕楚的目光移开了,语气变得很轻,“阿柠。”他将药碗放到了一边,“你可不可以诚实的回答我一个问题。”
叶柠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你想问什么?”
“你喜欢苏幕吗?”他问。
她一下子皱起眉,“你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恨他。”白慕楚苦笑,“寻常女子若是被自己不爱的男子强行夺走清白,不管那人是谁,必定是要恨他的。”
他低头叹气,“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恨他。”沉默了一下,他忽又抬头看她,语气发沉,“还是说不管是谁,夺走了你的清白你都可以不恨他?”
他的眼神极具侵略性,叶柠下意识站起来,“他对我有多次救命之恩,就算他想要我的命,我也不会说什么。”
白慕楚的眼神变得有些冷,“救你?你难道不知道他是为什么救你吗?”他恨声道:“如果不是为了拿到天启录,他怎么可能会救你?阿柠,他不过是利用你而已,你对他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他自然要救你,可当你没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他便百般践踏,你就这样任他糟蹋是吗?”
“不,你错了。”叶柠摇头,“他没有利用我拿天启录,我半点忙都没有帮上,最多是在一开始提供了些线索而已,在帝王陵的时候全程都是他走在前面,后面遇到最危险的机关他也是先将我推出来。你说他是为了利用我找天启录才救我,可那个时候,天启录分明已经被他烧了。”
“所以,就因为这个,你对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动心了是吗……”白慕楚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起来。
叶柠什么话也没说,脸上的表情淡了下来,她将旁边的药碗放在他手里,轻声道:“药快凉了,先喝药吧。”她取出帕子放在他的手边,“我明天再过来。”
见她似乎想走,白慕楚一把拉住了她,语气有些懊悔,“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和你说话。阿柠,如果……如果我今天向你提亲,你会愿意嫁给我吗?”
叶柠似乎一下子没站稳,“你说什么?”
白慕楚将她拉回床边,“我若娶你,你愿意嫁吗?”
叶柠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句话在这个时候听总觉得有种不合时宜的诡异突兀感,“白大哥,你今晚是怎么了?”
白慕楚目光专注的看着她,“回答我,你愿意吗?”
他看着她的眼睛,内心在祈祷——救救我阿柠,只要你说愿意,我就立刻了结自己。别再让我多恨他一分,求求你了,我会不甘心这样死,我会去杀那些无辜的孩子自救,我会狠狠的报复。
救救我,把我从地狱边缘拉回来吧。
他在心里祈求。
叶柠对上他热切的目光,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我从小就把你当成哥哥,而且我已经和别人有过肌肤之亲了,这样太折辱你,你应该和清清白白的姑娘成亲。”
“不,我从不在意这些,阿柠。”白慕楚的语气低弱,“只要那个人是你,怎样都好……你骗骗我都不可以吗?”
叶柠眸光微动,似乎也很怕伤害到他,语气变得小心翼翼,“我不想骗你,白大哥,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如果就这样嫁给你,对你不公平,你总会找到一个爱你的好姑娘。”她把手腕轻轻从他手里抽了出来,小声道:“我明天再来看你。”
然后她磕磕绊绊的从他房里退了出去。
又一次落荒而逃。
白慕楚看着她慌乱的背影,眼神渐渐变得森冷——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容忍他那样践踏你,却连一句骗我的话都不愿意说出口。明明只要说一句你愿意,哪怕是假的,我也会幸福安详的离开,悄无声息,再不会去打扰谁的安宁。
他慢慢将手里那碗已经凉透的药喝干净,然后缓缓下了床榻。
一片漆黑的夜色中,他出了星水云庭。
……
叶柠回房后便有些心绪不宁,她不知道自己今夜说的话有没有对白慕楚造成什么伤害,但若重来一次,她的答案肯定也还是不愿意的。
她在床间叹了口气,因为辗转难眠,她干脆将藏在剑墟中的画轴拿了出来,“阿寻,你说,我今晚说的话有没有哪里不妥当?”
然而那幅画依旧安安静静的在床上摊着,什么声音也没有。
叶柠的手指抚上画上的纸面,“怎么连你也不理我了……”
其实,从被带到无音殿之后,这幅画便没有任何动静了,叶柠知道叶寻太害怕,他还只是个孩子,遇到危险不知道怎么规避,懂得的唯一保护自己的方法便只有躲起来。
自从上了无音殿后,他就再也没有在画里和她说过话,大概是太害怕苏幕。
“要是小絮在就好了,她大概已经回到巫族了吧。”叶柠抱着画轴翻了个身,窗外的月光照进来,将她的身影投到地上。
叶柠盯着地上的影子,想起了两个时辰前看到的黑色羽毛。
忽然很害怕地上的影子会动起来,然后露出他的模样。
她闭上眼睛,情绪不明的喃喃,“明明说了放过我的,这样监视我又算什么?”
天启录就这样被他烧了,叶柠想,她就是太信他太依赖他了,所以最后才会什么都不知道。
那里面也许不止有未来的预言,可能还有关于他的一个秘密。
他说他找天启录是为了得到一个关于自由的答案,她想,也许那个答案他已经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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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要单刷了,话说男主对镜无月隐瞒的也不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