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解蛊的过程,宋时瑾的意识都是清醒的,他虽不能动弹,但能清楚地听到外界的声音,甚至能通过所有人的谈话,想象出他们的表情是何等凝重。
在顾怀瑜毫不犹豫说出,要将蛊引到自己身上时,宋时瑾想要开口阻止,但是拼尽全身之力,也无法说出一个字。
整个人像是被浇筑在了石头里,不能动弹分毫,浑身的血液也仿佛变成了岩浆,在体内左冲右撞,炙烤着五脏六腑。
这种痛苦,很熟悉,熟悉到他觉得自己以前曾尝到过。可是他却管不了那么多,来不及去回想。
疼又如何,死又如何,他必须强迫着自己醒来,阻止顾怀瑜做这么危险的事。
然而,不论宋时瑾如何尝试,都没办法动弹一丝一毫,甚至随着他骨骼的僵化,情况还越来越糟糕。
岩浆似的血焚化了四肢,发了疯一般加速流动着,不断地挤进骨头缝里,卷尽肺部的空气,呼吸成了累赘,每每吸进一口气,体内的温度便高上几分,最终连鼻腔内都有烧灼的味道。
痛到极致的时候,连灵魂都似在被吞噬。
宋时瑾知道,一旦内脏被烧为灰烬,即便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了,只是有些遗憾没办法再睁眼看顾怀瑜最后一次。
强撑着的意识开始崩塌,他的世界,除了痛楚便是黑暗,就在他觉得自己即将熬不下去的时候,他触到了一只温暖的手。
紧接着,自心口处滚出一团烧红的炭核,带着体内灼人的温度,顺着掌心钻了出去。
下意识吞咽下一口东西后,似久旱遇甘霖,残留的火焰被浇灭,四肢百骸烧得蜷缩起来的经脉得到了舒展。
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宋时瑾只觉眼皮沉重似压着巨石,他拼命挣扎,而后费力地睁开了眼,却发现不是在自己房间里。
这里既陌生又让他感到莫名的熟悉,四周门窗紧闭,外头黑沉沉一片,一股浓郁的药香萦绕在鼻尖。
头顶杏黄色的帐幔,绣着四龙纹,暗黑色的地板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捉不住。
正欲起身下床,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紧接着,一个穿着皇后服制的女人疾步而来,身后跟着十余个满身煞气的护卫,和几个丫鬟,其中一人手里还抱着一个孩子。
“昭儿,你怎么醒了!”一进门,那女子便顾不上仪态扑了过来,将他一把搂在怀里,缓缓拍着他的背脊。
宋时瑾听到自己叫了一声:“母后。”声音稚嫩到不可思议。
她很年轻,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的样子,身上带着一股熟悉的香味,怀抱很温暖,让他不舍得推开。
皇后紧紧地抱着他,身上的骨头硌得宋时瑾生疼,只有那么一会,便听身后的丫鬟压低声音道:“娘娘,时间来不及了。”
宋时瑾只感觉身上的手紧了又紧,才带着不舍退开,然后身上被塞了一样东西,是那个同心玉扣。
“昭儿,一会青蔓姐姐会带着你出宫,你路上别出声好吗?到外头之后也别乱跑,等着你外祖父来找你。”
她说的很快,没有前因也没有后果,话音落下后,就捧着他的脸,不舍地在他额上印下一吻,以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除了你外祖父,不要相信任何人。”
然后有人来抱起小小的宋时瑾,将那个已经死去的孩子换到了床榻之上。
宋时瑾蹙了蹙眉头,看着自己明显是稚子般的双手,脑中不停的闪过一幕又一幕,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碎掉了。
“娘!”他下意识高声叫了一句,被青蔓猛地捂住了嘴。
“殿下,您听话,您别出声。”
皇后眼眶有些红,她觉得自己的身子再也坚持不住了,抬手摸了摸小小的卫昭,低声道:“以后娘不在了,你要好好长大,宫里头的这些事,忘了吧,不要想起来,也不要回来。”
青蔓拉着他跪到了地上,连带着身后那些护卫一起,她重重磕在地上,似乎是在诀别:“小姐……”
皇后轻轻笑了起来,对着几人挥了挥手:“保护好他,去吧。”
或许记忆有些不清晰了,画面一转,宋时瑾已经被人抱着离她好远好远,早已封存起来的记忆,就像是断裂的线,忽然连贯了起来。
那是宋时瑾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母亲。
她穿着朝服,立在殿前的台阶上,看着远方一动不动,身后是冲天而起的火光,热浪将她的裙摆吹得飘摇,头上的九凤钗在火光下振翅欲飞。
……
已经两三个时辰过去了,躺在榻上的两人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只有紧蹙的眉头和额间不停渗出的汗证明着他们还活着。
因为不能随意移动两人,也没有人在意他们这么躺到一起合不合规矩。
“怎么还不醒?”是高正远的声音。
每隔上一刻时间,他就要这么问,不止是他自己,连带着房间内等着的人都跟着紧张了起来。
孙神医就站在他旁边,先是替顾怀瑜诊了诊脉象,又探手拉过里头宋时瑾的手看了看:“我也不知道……”两人身体都没有大碍,最多是精力消耗过多,有些虚弱。
林修言还是有些担忧:“可是因为那些毒还残留在她身上?”
孙神医摇头:“没有,早在渡蛊之前已经被吸收完了。”
又小半个时辰过去了,房间内也没有人再开口说话,静谧到连呼吸的声音都能听见。
天也越来越暗,黑压压的云层仿佛都积压到了众人的心里,提心吊胆,等着一个结果。
随着一道劈开天际的闪电掠过,雷声震得连门窗都发出了撞击的声响,天似乎破开了一个大洞,噼里啪啦的雨声落下,瞬息间,水已经在院子里积了厚厚一层,流散不开。
就是在这时候,宋时瑾与顾怀瑜同时睁开了眼睛,表情动作几乎达到了一致,眼中闪过片刻失神,瞬间消失不见。
几道关切的声音响起:“你们醒了!”
宋时瑾试探着动了动手脚,关节处发出破碎的声音,似有石块从指间剥落,浑身跟着轻松了许多。
“可是有哪里不对劲?”孙神医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紧张地看着不说话的两人。
“你们先出去。”宋时瑾的声音带着某些异样,压抑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情绪。
相处多年,孙神医大概明白一些,对着房内的人使了个眼色,待所有人退出后关上了门。
顾怀瑜依旧迷茫地坐在床上发呆,她脑子里被塞进了好些东西,关于宋时瑾。
可能连孙神医都不知道,这只蛊,不止会吞噬生机,还会吐出回忆。她许久醒不过来,是因为,在两蛊相斗之时,从宋时瑾身上引来的那只,会不停让人想起过往,扰乱宿主的思绪,以求寻找生机。
见她没有反应,宋时瑾伸手就想拉过她的手看看,蛊毒发作有多痛,他是再了解不过的了。
“宋时瑾。”顾怀瑜忽然出声,将宋时瑾喊得一怔。
“怎么了?”他看着她掌心长长地一条伤口,心疼到了无以复加。
顾怀瑜抽回手,整个人往前一扑,双手环上宋时瑾的脖子,紧紧地搂住。
“我好想你。”浮生若梦,她能见宋时瑾所见,消化掉蛊虫释放的记忆后,再见到他,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
没有人知道,宋时瑾陷入昏迷之时,顾怀瑜心里是多么的害怕,或许有人无法理解,这种即便是失去生命,也要换来对方安好的做法。
但于顾怀瑜而言,一切都是值得。
宋时瑾伸了一半的手,顿在半空僵了一会,才缓缓搁上她的后背,轻声道:“我知道。”
顾怀瑜埋首在他的脖颈处,搂着他的手还在颤抖,便听宋时瑾又道:“你知不知道你今天在做什么!”
“我知道。”
宋时瑾叹了口气,将人从怀中扯出来,声音带着懊恼,后怕,“若是蛊引不出来……”
顾怀瑜心知他要说什么,干脆往前一扑,捧着他的脸,将半截话堵了回去。
温软的触感从唇间传来,宋时瑾整个人一顿,蹙了蹙眉,他觉得有必要和顾怀瑜好好说说,随即摒去那一丝旖旎,再次将人拉开。
“我没有和你玩笑,若再有下次……”
也不知道是顾怀瑜中了蛊力气变大了,还是宋时瑾经此一事,消耗了太多精力,只见她轻轻一扭,便挣脱了他的钳制,从床上跪坐了起来,一把揽过他的脖子,再一次亲了上去。
宋时瑾偏开脑袋,“顾怀瑜!我在认真和你说,你不可以......”
有些事,那股子勇气过了便就不敢做了,顾怀瑜一鼓作气,干脆将人一推,翻身骑到了他身上。
“所以,你以后,可要保护好我,看紧我……若再有下次,我还这么做!”趁着他发愣的空档,顾怀瑜辗转至他耳边,低语道。
宋时瑾的心一悸,瞬间柔软得一塌糊涂,接下来的话,便是再也开不了口了。索性双臂一紧,将人扯至怀中,扣住她的后脑勺,深深地吻了上去。
位置在不知不觉中交换,唇舌相接,如一团沸腾起来的火焰,几乎将理智吞没,情至浓时,那些惊怕,蹉跎,与深情,只能通过抵死的缠绵,来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