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过后,围猎如期而至,与往年天气不同,今年夏至千金之雨并未落下,一连好几日的暴晒,天气越发热了起来,天空白澄澄一片,半点要下雨的架势都没有。
荣昌王府家眷皆在此次随行名单之内,但去的女眷中也只有老夫人和顾怀瑜二人。
林湘经过长时间的痛痒折磨后,渐渐醒悟过来这赤隐散的可怕,对孙神医试解药一事,倒也算不情不愿地配合着。这几日成效可谓显著,身上毒疮已消,可烧伤的疤痕还在,又被禁足,不能参加今年的围猎,听得顾怀瑜要去,气得好一通乱砸。
张氏身子则越发弱了起来,近些日子连床都下不来了,成日里还是疯疯癫癫的模样,一会叫着林湘,一会叫着顾怀瑜,孙神医也曾去瞧过两次,见她病入膏肓,对着顾怀瑜摇了摇头。想来是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了。
至于张仪琳,不论何种身份,她本就没有资格去,消停了这么些日子,在临出发的前两日带着人来棠梨院,找顾怀瑜拉了好一通关系,见她还是不冷不热对待自己,心里不知道又开始琢磨起什么事情来。
天还未破晓,府中便早早地开始忙碌起来,此次围猎历时两天,算上一来一回的时间,约莫在三日左右,要准备的东西很多。
绿枝正替顾怀瑜梳着头发,见她面色不大好,疑惑道:“小姐,您怎么了?”
顾怀瑜盯着镜子,外头的天还是暗沉一片,淡声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听闻德妃在日前已经无碍,桂嬷嬷回宫那日便被杖毙,依着卫清妍执拗的性子,这事应该不会就这么过去的。
绿枝的手顿了顿,郑重道:“小姐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
红玉正在一旁,取了衣服首饰往箱笼里装,顾怀瑜看了一眼,开口道:“不必装这件,只带老夫人前日里准备的那两套即可。”
红玉手僵在半途,好半晌,不舍地说:“可奴婢觉得,这两套好看的多。”
她手中捧着的是那日辜羽仙送过来的骑装,样式新颖,窄袖琵琶领,袖口处用金线绣着石榴花,约莫是辜羽仙亲自动手做的,是要比老夫人送来的那两套精致华丽些许。
顾怀瑜摇了摇头,目光坚定,红玉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小心翼翼地又将它搁回柜子,取出另外两套。
用过简单的早膳之后,天渐渐亮堂起来,老夫人就着人来通传,可以出发了。马车已经候在了府门口,需得先去宫门前等着,待皇上和后宫娘娘们先行。
顾怀瑜着人先将行李送了过去,正准备领着红玉与绿枝往外头走,棠梨院外一个身形矮胖的嬷嬷脚步飞快跑了过来,正巧拦住三人的去路。
她抖了抖翻起的裙摆,将头上歪掉的银簪扶正,张口就道:“小姐,您带上老奴吧!”
顾怀瑜瞧了瞧,那模样可不就是张氏跟前的林嬷嬷吗。
红玉蹙了蹙眉,看着林嬷嬷,有些不喜,“林嬷嬷不在王妃院子里候着,跑到棠梨院作甚?”
林嬷嬷拍了拍胸口,解释道:“往年都是由老奴陪着王妃去的,老奴有经验,猎场上风起云涌暗箭难防,有老奴在还可以帮衬小姐些许,姑娘放心!”
听得她这般不要脸的话,红玉又气又想笑,嗤笑道:“你这刁奴,当真……”
“红玉。”话未说完,被顾怀瑜抬手打断,她笑了笑,视线在林嬷嬷脸上绕了几圈,然后低声问道:“林嬷嬷去哪了?”
“林嬷嬷”往前凑了两步,将声音压地极低,飞快道:“我给弄到外头去了。”
顾怀瑜眼角微挑:“不会出事吧?”
林嬷嬷做了个手势,笑道:“我办事,你放心!叫人看着呢,搁了点迷药,没两日醒不来,朝云院我也去打过招呼了,不会有人发现。”
红玉一脸呆滞看向顾怀瑜又转向林嬷嬷,听着二人对话,有些搞不太懂她们在说什么,林嬷嬷不就在眼前吗?
顾怀瑜笑了笑:“那便走吧。”说罢,就真的领着林嬷嬷往大门口走。
若是孙神医跟着,自己还能放心些许。绿枝力气虽大,可围场中危机四伏,单单一个卫清妍,身边就有不少武功高强的护卫,若想对自己动手,只怕是轻而易举。
红玉这才回神,跟上脚步后,特意绕到另外一边,低声问道:“小姐,您真要林嬷嬷去?”她总觉得这个林嬷嬷看起来怪怪的,平日跟在王妃身边,眼睛长到了头顶,怎的这会子忽然对小姐亲热起来,着实有些不太正常。
顾怀瑜扬了扬下巴,“为什么不呢。”
府门口那架精致奢华的马车已经候了多时,老夫人正吩咐着丫鬟将箱笼往另一架小巧一些的马车上搬,见顾怀瑜居然领着林嬷嬷而来,问道:“怎的林嬷嬷也在?”
顾怀瑜朝着老夫人行了一礼,不疾不徐地说:“孙女第一次参加围猎,怕不懂规矩,冲撞了贵人,特意求了林嬷嬷一起,想着有她在一旁提醒着,方才放心一些。”
老夫人视线落在林嬷嬷身上,半晌后点了点头:“既如此,那便带着吧。今日人多,万事当心一些,总归是好的。”
金红色的太阳方才从天边挂起,将朝霞染的似火,时辰尚早,官道上已经有大大小小的马车向着皇宫行去,具是形色匆匆怕误了时辰。
天未亮就起来做着准备,老夫人年岁大了有些困乏,上了马车后便开始闭目养着神。车内一时间静默无声,顾怀瑜百无聊赖坐着,听得外头马蹄哒哒渐响,只能撩开窗幔看着外头不停后退的景致。
因今日帝后皆会出行,官道两旁早早地便封了路,为确保安全,十步一岗,每隔上一段路就能看见几个带刀侍卫笔直地站着。
扮成林嬷嬷造型的孙神医随着马车快步行走,身后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他回头望了一眼之后,冲顾怀瑜挤眉弄眼,胖胖地脸有些滑稽。
顾怀瑜下意识看过去,一个黑衣男子骑着骏马疾驰而来,玉色的发冠束于头顶,五官在朝阳下透着冷凝,距离渐渐拉近,他猛地勒住马,然后侧过脸,向着顾怀瑜笑了笑。
这约莫是顾怀瑜第一次见到宋时瑾身着玄衣,与往常所见不同,他气质似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温润褪去,只余下铁血与冰冷,却在他对着她笑的时候,消失于无痕。
“万事当心。”宋时瑾无声道。
隔着轩窗,宋时瑾的视线落到她今日衣着之上,只见一抹湖绿,有些失望,她没穿自己送的衣服!
顾怀瑜颔首,动作间脖颈上的红绳渐显,宋时瑾忽然心情大好,挥了挥手中的马鞭,睨了车下“林嬷嬷”一眼,复又策马领着身后一众随从侍卫先行向着宫门而去。
孙神医笑得见牙不见眼,在顾怀瑜搁下帘子之后,向着越来越近的皇宫看了一眼,面上笑意虽还在,可眼神冷了下来,眸中有着眷恋与情怯掺杂。
宫门外各府的马车整整齐齐地排列成队,最前方禁卫军已经列阵,丈许的明黄锦幛从宫门口的道路两侧将整个阙门前方的坝子围了起来,顾怀瑜随着老夫人下了马车,站到一旁等候着皇帝的御驾。
放眼望去,莺莺燕燕满地,皆是打扮华贵的夫人和长相出挑的少女,或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交谈着,或领着丫鬟婆子在一旁静候着。
顾怀瑜刚一站定,王夫人便领着陈欣澜走了过来,互相见礼之后,趁着二人寒暄之际,陈欣澜将顾怀瑜拉到了一旁说话。
两家自定下了亲事之后,关系拉近了不少,陈欣澜说话也是直截了当,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那日六公主去了你府上,她没找你麻烦吧?”
顾怀瑜笑了笑:“没有,六公主就是来探望郡主的。”
陈欣澜朝她身后看了两眼:“她往日与林湘也不怎么要好,怎么就忽然想去探望了?”
“谁知道呢。”顾怀瑜道:“或许是久未见面,有些想念林湘。”
“咱不说她了。”陈欣澜笑了一下,上下打量了顾怀瑜一眼,低声道:“看来今日姐姐已经准备好大显身手了。”
顾怀瑜一身简单的湖水绿色骑装,小羊皮的靴子上绣着祥纹,发髻以玉簪高高挽至头顶,乍一看还颇有气势。
“我连马都不怎么会骑呢,今日去也就是凑个数。”压低了声音,顾怀瑜对着陈欣澜小声道。
陈欣澜诧异,随即一想顾怀瑜的经历,拍了拍自己心口,道:“那一会姐姐和我一道,猎到了东西,我分你一半。”
顾怀瑜捏了捏她的脸,笑道:“好啊。”
正说着话,宫门处便传来导驾太监高亢的声音。
候在门口的达官贵人随着口令齐齐下跪行礼,没等上多久,引驾仪仗由宫门鱼贯而出,前方是手执弓箭、横刀,骑着骏马的卫队,后头紧跟着举着幡、幢、旌旗的旗阵。身着玄衣的龙鳞卫驾马簇拥着皇帝乘坐的玉辂,车乘相衔,宝盖遮天。
连日来的烈日高悬,也挡不住皇帝狩猎的兴致,这一次所带嫔妃不少,除了皇后及四妃随行在后,还有几个较为受宠的贵人,加上伺候着的太医,宫女,太监,浩浩荡荡行了一路。
百官骑马跟上,各府的家眷也紧跟着上了马车,一路向着城外而去。
人虽多,可队伍内始终是静悄悄的,只闻马蹄声渐远,景色由繁华街道转至山川胡泊,车架摇摇晃晃,不止行了多久,方才停下。
白嬷嬷在车下提醒道:“老夫人,小姐,到围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