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瑾支起身子注视着她,缓缓收起了笑:“你会嫌弃我吗?那些不堪的过往。”
其实他能理解顾怀瑜,上辈子任凭她如何追问,这些事他都不曾告诉过她。太过不堪的经历,终究是梗在自己心里的刺。
他怕,她知道以后会嫌弃他。
任何人的辱骂,白眼,宋时瑾都能接受,但唯独顾怀瑜的不行。这也是上辈子,自己为何非要等到功成名就之后,才敢去找她的原因。
只是这些虚妄的执着,在看到她死后的那一刻,悉数化成了悔意,如刀般割破灵魂。
可两人之间已经隔着生与死的鸿沟,后悔又有什么用呢,她不能回来,这些未说出口的话,未做的事,终究只能成为遗憾。
还好,他还有机会弥补。所以只要你活着,只要你还在,不论你曾经如何,经历过什么,我都不在乎,至始至终,我要的,只是你,而已。
迎着他悲凉的视线,顾怀瑜毫不犹豫摇了摇头,道:“非你所愿,我自然不会嫌弃。”
宋时瑾蓦地坐了起来,不着痕迹往她旁边移了几分,抬手将她鬓旁散乱的发丝拢到耳后,神色无比认真道:“所以,我亦如此。”
顾怀瑜整个人僵了僵,眼睫微颤,低垂下眼眸看着手中那个雕花木盒,就听他又道:“我不逼你,依旧是以前那句话,我不急着要答复,但希望你能郑重考虑。”
有些话点到为止,不用说的太清楚,两人都懂就好。物极必反,逼得太紧,她只会愈加逃避。
顾怀瑜想了又想,还是举起盒子,递到他面前:“我没想到这东西如此贵重,或许你还能用它找到你的家人……”
宋时瑾打开盖子,将玉扣取出,捏在指尖晃了晃,声音平淡:“这么多年过去了,若是想找,怎么也能找到。”
言罢便将上头系着的那根红绳扯开,不由分说带到了顾怀瑜脖子上:“安心带着吧,暖玉养身,没有别的意思,权当是救命之恩一点微末的报答。”
他说的如此坦然,顾怀瑜倒不好再多说什么,心里乱成了一团。本来已经打定了主意,将东西还回去便不再相见的,结果成了现在这样。
掌心一紧,宋时瑾已经拖过她的手,拉开袖子,顾怀瑜下意识想要抽回,就听他道:“别动。”
手肘处已经红肿一片,缰绳勒破的地方抖上药之后,细细密密的疼像针扎在上头。这么一点疼,顾怀瑜尚还能忍受,倒是宋时瑾看起来比她还痛两分,捏着创伤药的手紧紧握着,小心翼翼抖落一点粉末,然后抬头看她。
“你忍忍,一会就好了。”
正在这时,旁边树梢处一个人影飘然而落,扑通一声跪倒在宋时瑾跟前:“主子!”
顾怀瑜赶忙将手抽回,拉下袖子藏到后背,宋时瑾抬了抬眼,面上不复方才的柔情,淡淡地问:“人呢?”
张全垂下脑袋,拱手道:“属下办事不利,请主子责罚,抓到他时,人已经服毒自尽。”
宋时瑾站起身来,面色有些凝重,与顾怀瑜有恩怨的不过就是那几人,这般决绝的死士,倒像是宫里培养的。
“保护好顾小姐。”他对着张全吩咐,然后又转向顾怀瑜,柔声道:“在这里等我,我先过去看看。”
张全抱拳应是,宋时瑾刚一转身,便被人一把拉住。
顾怀瑜深吸一口气,道:“这事是冲着我来的,我也去。”
宋时瑾略一思忖,眉间绕上担忧:“受得了吗?”
顾怀瑜点了点头,血腥场景她不怕,她怕的,只是陌生男子的接近。
宋时瑾颔首,带着她往前走,面前就是两丈宽的深渊,方才又落下去一块,松动的边缘看得顾怀瑜有些头晕目眩。
“闭眼。”
话音将落,宋时瑾的手臂就绕过她的腰肢,脚尖在地上一顿,踏上旁边支出的一块巨石,借着那股冲力,直直越过深渊。
蓦地腾空,顾怀瑜心猛地向下一沉,赶忙伸出手抓紧了他腰间的衣服,时间不久,片刻后已经落了地。
人已经被暗卫拖过来放到稍平坦的地上,他面上涂着一层黄褐色的东西,七窍中流出的血已经是黑色,身上披着一层草叶编织的蓑衣,这般隐于林中,难怪不能轻易发现。
其余暗卫目不转睛看着宋时瑾,余光却在顾怀瑜身上绕,他们一早便听莫缨说了,主子有个心上人,宝贝的不得了,这会瞧见人过来,自然是按捺不住好奇,想要一睹为快。
宋时瑾眼风扫过,所有人背脊处一麻,赶忙收回视线。
红玉红肿着眼睛跑过来,围着顾怀瑜看了一圈,嗓子哭的有些哑了:“小姐,你没事吧!没受伤吧。”
顾怀瑜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没事,别哭了。”
李展双手捧着从马场上取回的箭矢,上前禀告:“主子,属下已经验过,只是普通弓箭,查不出有用线索。”
宋时瑾拿过一支,细细瞧了瞧,箭身上方才被他用石子敲出了一道裂痕,他指尖滑过锋利的刃,抬脚走到那个死士身边,翻了翻他身上的衣袍。
没有任何标记,捏开他的嘴看了眼,毒应该是藏到后牙槽之处,被人发现的第一时间便咬破了包裹住毒的外皮,剧毒涌出,将舌头腐蚀大半,连牙齿都脱落半数之多。
宋时瑾收手,又仔细地在他身上探了探,手指抚过衣角之时,布料有些许不同。
衣摆角落处有些微凸起,对着光线可隐约看见那里用同色的丝线隐秘地绣了一个炎字。
很显然,李展也瞧见了,他低声道:“是三皇子?”
“你若是派出死士,会在身上带着证据吗?”宋时瑾拍了拍手,站起来说。
李展暗自一琢磨,回过了味,即便是他们在暗中行事的时候,也不会留下任何能证明身份的线索,这绣字虽然隐秘,但仔细查看还是能看出。
好一招祸水东引!
“先带回去。”
顾怀瑜看着暗卫将人扛走,心里能隐约猜到几分,幕后之人除了六公主,不做他想。只是这个炎字的发现,就有些玄妙了,不知其他人在此事中,扮演的到底是何角色。
卫峥想要招揽宋时瑾之心昭然若揭,这时候得罪宋时瑾显然不是明智之举,但不排除,他想一箭双雕,为妹妹肃清对手的同时,让宋时瑾怀疑上卫炎,绝了二人联手之路。
又或许,他是在试探,自己在宋时瑾心中,有多少分量。
“是六公主。”
宋时瑾点了点头,“我会派人在暗中留意,你且放心,不过这段时间,你自己还是要当心一点。”这其中,或许还有德妃的手笔,毕竟符家人护短,手伸的过长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我先带你回府。”他又道。
顾怀瑜看了一眼自己脏兮兮的骑装,泥灰枯叶沾了满身,这个样子回府,只怕有些不妥。
宋时瑾面色如常,似随口道:“我已经派人请了辜羽仙在宋府候着,待收拾妥当之后再送你回王府。”
马场那边已经收拾好了,连那匹落进深渊的马,暗卫们都处理的一干二净,甚至还从外头调回一匹毛色相似的混进了马厩。
顾怀瑜有些迟疑,但见红玉还是担忧地看着她情绪有些崩溃的模样,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卫清妍在昭华殿中坐立难安,她暗中派出的人还未回来复明,就被德妃派人请了过来,桌上的茶已经换了两次,德妃还是没有开口说话。
卫清妍忐忑地看了一眼正修剪着花枝的德妃一眼,喊道:“母妃。”
德妃纤细的手拿着剪刀,咔嚓一声剪掉碍眼的花枝,许久才缓缓道:“你这几日都做了些什么?”
卫清妍抿了抿唇,笑道:“母妃,你都知道了?”
德妃缓缓起身,眸中难得带点厉色:“我若是不知道,由着你这般胡闹下去,不知道会惹出多少乱子。”
卫清妍咬牙道:“凭她一个粗鄙之人也敢肖想宋时瑾,我想弄死她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德妃叹了口气,卫清妍执念过深,劝是劝不回来了:“与你说了多少次,喜怒不形于色,你这般下去,以后还怎么……”
卫清妍满不在乎,随口道:“有您和哥哥护着,我那么憋屈做什么。”
德妃摇了摇头:“你啊,差点就惹了大乱子。”
卫清妍不解,问道:“什么乱子?”
“你可知,那顾怀瑜身边有宋时瑾派去的人在暗中保护着?”德妃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
当日卫清妍哭着跑到昭华殿,对着德妃说了顾怀瑜和宋时瑾的事之后,德妃就派人去偷偷探查过顾怀瑜,可手下的人去了之后,却不敢靠近,顾怀瑜住的那个院子居然有人守着,不是王府的人,那么就只可能是宋时瑾的人了。
卫清妍瞪大了眼睛看着德妃,面目有些扭曲,“我一定要杀了她!”
德妃皱眉道:“你派出去的人,我已经命人抓了起来。”
卫清妍不可置信看着德妃:“母妃,你不帮我就算了,怎么还?”
德妃静静看着卫清妍,“你想要她的命并不难,可以有许多种方法,偏选了最鲁莽的一种。”
卫清妍面色一滞,她是知晓自己母妃的手段的,与她抢东西的人都会在悄无声息中没了,且在人前,她依旧是那番与世无争的模样。
哥哥是她亲自教导出来的,所以性子也与她相似,对于她这个女儿,德妃倒是放纵的多。
略一思忖,她道:“那母妃有什么好办法?”
德妃笑了笑,没有回答。
“一个月后便是夏苗,你该好好准备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