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场倾盆大雨,到了卯时才堪堪停下。
直到清晨破晓乌云还未散去,黑沉沉积压在低空,整个王府笼罩在晦暗不明的光线里,隐有风雨欲来之势。
棠梨院门口的梨树上挂了果,被雨水冲刷了一夜更显饱满可口。
哐一声,窗户被乍起的风撞开,吹得屋中珠帘簌簌晃动,绿枝打了个寒颤,将窗户重新关上,抬脚走到拔步床前,低声道:“小姐,时辰差不多了,该起了。”
“巧儿回来了吗?”垂纱帐内一阵窸窸窣窣响动,红玉撩帘时顾怀瑜已趿鞋起身。
绿枝笑道:“回来了,这会已经关回了厢房。”
顾怀瑜点了点头,吩咐道:“好生看管着她。”
绿枝躬身道:“是。”
“走吧。”妆扮妥当之后,顾怀瑜才领着丫鬟往寿安院而去,
青石板上还沾着湿润的水汽,路旁的矮树挂着要滴未滴的水珠,行至半路时,正巧遇见了老夫人一行。
“祖母安好。”顾怀瑜笑盈盈福身。
老夫人阴沉了一早的面色稍有缓和:“这是要去哪儿?”
顾怀瑜乖巧道:“正打算去寿安院给你请安呢。”
老夫人笑了笑:“雨天路滑,今日便免了,怎的,丫鬟口信没带到?”
“多谢祖母体恤。”顾怀瑜笑道:“只是我好几日未去看望姐姐了,所幸今日得空,便想着先给您请安之后再去浮香院探望。”
一提到林湘,老夫人面色就沉了下来,“你有心了。”
顾怀瑜想了想,道:“时辰尚早,祖母这是要去哪?”
索性顾怀瑜都是要去浮香院的,老夫人也不隐瞒,沉着脸道:“听说她伤好了不少,我过去看看。”
“那正巧,我同祖母一道去吧。”
老夫人心中无奈,想先让她回去,就见顾怀瑜已转身跟到了自己身后,只得作罢。
与此同时,林修睿甫一踏进浮香院,林湘便迎了上来,正欲开口说话,她眉心处一皱,却是围着他轻嗅了两下。
“哥哥,你方才从哪里来的?”林湘口中问着话,手却攀上了林修睿后颈,扯下衣领瞧一眼,见并未有暧昧的痕迹,有些不虞地问:“身上怎么会有脂粉香!”
林修睿皱了皱眉,眼中暗含不耐,越发觉得林湘不可理喻起来:“什么脂粉香,你闻错了。”
林湘虚了虚眼睛,老夫人塞了两个通房给林修睿这事,她是知晓的,恐怕这香味便是那两个狐媚子留下的!
如今自己容貌不再,对上这些狐狸精已经全然没了胜算,只能将唯一的希望寄托在手中的药上。
这般想着,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我得不到的东西,就是毁了也不会留给别人。
随后点了点头道:“大概是我闻错了,哥哥别生气。”
刻意加大了赤隐散的用量,那股子飘然欲仙之感居然久留不散,两人陷在其中不可自拔,阵阵幽香从林修睿身上飘出,迷乱了心智,身体也随之燥热起来。
“哥哥~~”林湘扯松了衣襟,露出尚未受伤的脖子,声音沙哑带着些微喘息,听在林修睿耳朵里,却有种别样的诱惑。
林修睿猛地睁眼,入目是半截柔嫩的身子,胸前那可怖的疤痕散着妖异的光,他猛地摇了摇头,想要使自己清醒过来,可忽然探上他身子滑动的手,又让他陷入迷惘。
双重药效的刺激下,令两人都出现了幻觉,林修睿醉眼迷蒙,红晕已然染上了眼眸,他看着林湘的伤口在逐渐愈合,渐渐地成了昔日模样。
林湘眸含水光带着七分妩媚,灵活的指挑开自己系在脖上的细带,藕荷色的肚兜飘然落地,她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莹白柔润的身子,没有一点瑕疵。
燥意几乎要将人焚烧殆尽,林湘伸手拉住林修睿的手腕,带着他覆在胸前,片刻凉爽舒服的人喟叹出声。
温热的触觉,挠得人心难耐,林修睿不自觉的动了动手指,力气大到几乎将她身上捏出淤青,林湘闷哼一声,往前贴了几分。
“哥哥,我好热,好难受……”
理智彻底崩塌,林修睿一把将人推到在床榻之上,舔舐亲吻,纠缠中异样的味道,也成了让人迷乱的帮凶。
昏暗光线下,一声惊雷带闪掠过雾白的纱帐,却吵不醒里头紧紧拥在一起的二人。
“祖母,小心脚下。”顾怀瑜托着老夫人的手,避开湿滑的一处,提醒道。
老夫人点了点头,朝着院中看了一眼,丫鬟小厮们都刻意避开房门远了些,雷声不停在耳旁炸响,惊得她眼皮突突跳了两下,不知为何,老夫人有些心惊肉跳之感。
紧闭的房门内没有点灯,天色更加阴沉下来,厚重的黑云盘旋在王府头顶,压得人心沉沉。
门发出吱呀一声幽鸣,缓缓打开,困在房里头浓厚的药味立时间四下逃窜,老夫人半只脚跨进门槛,一阵压抑着的□□盖过响雷,如冬日寒冰砸在五脏六腑,动结住了心跳。
床幔落了一半里头人影晃动,女子正跨坐在男子腰上,不时仰头,老夫人与白嬷嬷脸色骤变,完全怔愣在了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不敢相信如此不堪的场景会在自己眼前上演。
顾怀瑜面色有些许不正常,几欲作呕,已经背过了身来。
“孽畜!”虞老夫人提起拐杖在地上重重一砸,怒火几乎一瞬间冲至头顶。
里头的人却充耳不闻,依旧没有停下来。
老夫人身子晃了晃,踉跄两步就要栽倒,被旁边的白嬷嬷一把架住。
“去,去将人那两个没皮没脸的人给我打醒!”鼻息粗重,接连喘了好几下,老夫人面色铁青,眼带狰狞,颤抖着手指着床榻的方向,若是可以,她恨不得一把火烧死那两个人。
白嬷嬷面色也是难看至极,可主子吩咐下来的事,她不得不做,将老夫人的手递到顾怀瑜手中后,才快步上前,大喊:“你们在做什么!”
第一次下药,巧儿摸不准分量,所以将那包药全数倒在了林修睿身上,更为巧合的是,林湘刻意加大了赤隐散的用量,如此大剂量的药效叠加,产生的不止是双倍的效果,这样一来几乎让两人看不见听不到旁边的动静。
白嬷嬷咬了咬牙,暗啐了一口,撩开纱帐,一把将林湘扯了下来。
林湘缓缓地回过头,目光猩红呆滞,面无表情看了一眼白嬷嬷之后,竟又回过头,手脚并用地往林修睿那边爬去,想要再度贴到他身上去。
白嬷嬷尽量逼自己不去看衣服散乱的林修睿,瞥见林湘的动作,忍无可忍之下,壮着胆子扯过她的手臂,扬手就给了一耳光。
“小姐,你清醒清醒!”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天已经暗沉地如同黑夜,惊雷连声,伴着撕裂苍穹的闪电,不时将屋子里照得透亮。
林湘头被扇得一歪,脸上的痂咧开一道口子,疼痛使她一下子从迷乱中惊醒,见房内多了许多人,一把扯起被子将自己掩盖住,在墙角蜷缩成了一团。
“这么不要脸的事都做了,遮什么遮!”老夫人往前踏了几步,将手中的金丝楠拐杖朝着二人重重掷了过去。
林湘没来得及躲开,额头如石凿般的疼痛传来,她甚至听到了骨头脆响,颇为沉重的拐杖击打到林湘后,拐了个弯,直直落在林修睿心口。
林修睿骤然清醒,视线从林湘身上转到面色铁青的老夫人身上,再看向白嬷嬷与顾怀瑜,心里咯噔一声,全身血液在瞬间冲上头顶,忙抓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就往自己身上套。
雷声接踵而至,震得门窗轻响,铜钱大的雨在一道持续许久的闪电后倾盆落下,地上瞬间砸起了一层水雾。
房间内重新燃上了灯,老夫人早已被扶到椅子上坐好,吞下一颗护心丸之后,好半晌才缓过劲,视线冰凉地看着已经穿好衣服跪在地上的二人,抄起拐杖就打。
林湘额头上已经凸起一个青色的包,被这么一通打下来,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迸裂的鲜血染红。旁边的林修睿也好不到哪里去,背后刚愈合的伤口重新撕裂,老夫人每打一下都似在重复那日的鞭刑。
盏茶时间过后,虞老夫人才停手,将拐杖嫌弃的扔到一旁,重新唤了下人进来。
无论如何,林湘今日必须得死,这丑事才能遮掩过去。
她指了指面若金纸的林湘:“给我拖下去,我不想再看到她一眼!”
观老夫的眼色,林湘就知道若是自己这般被拖下去,定然性命不保!大户人家要弄死一个人何其容易,到时候只道她是没挨过去那场灾祸,自己的死就是神不知鬼不觉了。
她躲开下人的手,顾不得周身剧痛,在地上滚了两圈之后,膝行至老夫人面前,颤抖着声音哀求道:“祖母,不要啊!祖母……”
老夫人厌弃地撤开视线,只觉多看她一眼都脏了眼,厉声道:“还不把人给我拖下去!”
“我看谁敢动我!”林湘猛地回头,怒视着那几个身材粗壮的婆子:“我可是皇上亲封的郡主!”
四个婆子对视了一眼,立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两边都是主子,林湘又搬出郡主之位压人,她们也不知道该听谁的好。
林湘趁此机会辩解道:“祖母!我是被人陷害的!我才是受害者!”
老夫人冷漠地望着她:“陷害,你算是个什么玩意,谁有那个闲心陷害你!”
林湘扭头看了一眼顾怀瑜,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憎恶,张口就道:“是她,就是顾怀瑜陷害的我!”
顾怀瑜抬了抬眼皮,心中冷笑,冷冷地说:“怎么你每次做错了事都要攀咬到旁人身上,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老夫人面色更加差了,无比同意顾怀瑜的话,心中无限后悔,早该在知晓林湘的身世之后将这个伤风败俗的小杂种赶出去的。
“俪珍,去请老爷和夫人过来!”老夫人拍了拍桌子,沉声道。
白嬷嬷阴沉着脸点了点头,脚步飞快打开门消失在雨幕中。她原来只觉得这二小姐太过任性了点,却没料到她会这般不要脸,做出这等苟且之事,还妄图攀咬什么都不知道的三小姐,当真是顾氏的亲女,将骨子里那股低贱展现的淋漓尽致。
“不要!”林湘大喊,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多,就代表着她的生机越小。但见白嬷嬷竟脚步不带半分犹豫,连伞都不撑就着急去叫人,林湘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尖啸一声过后,脑中那根弦理智的弦彻底绷断,张牙舞爪就要上前撕碎顾怀瑜的脸,刚一靠近,顾怀瑜便毫不留情抬脚踹了过去,林湘踉跄了两下,后腰撞上桌子,被弹到地上,痛得满地打滚,将伤口压得更严重了。
“别靠我太近,你臭的人头晕。”似乎是嫌弃这般举动脏了自己的脚,顾怀瑜面无表情地抖了抖裙摆,这才对着那几个婆子冷冷道:“这里是荣昌王府,怎么,连祖母的话都不管用了吗?”
四个婆子对视一眼,眼中踌躇褪去,林湘挣扎了两下,被齐齐涌上来的婆子按在了地上,心知逃脱不了,索性眼神一软,泪眼朦胧看着老夫人,不放弃这个求生的机会。
“祖母,你相信我,孙女是您看着长大的,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是顾怀瑜,顾怀瑜对我和哥哥下了药!”
顾怀瑜没有说话,老夫人甚至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压根就不信林湘的鬼话,得了消息她便朝着浮香院赶,半道上碰见从棠梨阁出来的顾怀瑜,除非她有通天的本领,不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如何能对着二人下药。
林湘的脸被按在地上,冰冷的地面贴着伤口,惊惧夹杂着疼痛一股股袭来,吸食赤隐散这么久以来,早就让她的性子变得有些不正常,说起话来也是颠三倒四。
这会药效最终盖过理智,她死死看着顾怀瑜:“贱货,你怎么不去死!”
话音将落,就有人按着她的脖子,将她的伤口贴在地上磨了几下。
老夫人懒得再听她胡乱疯咬,厉声对着那几个婆子道:“拖下去,没得脏了这房中空气!”
在这期间,林修睿一直苍白着脸低头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即便是这会林湘即将被人拖走,声嘶力竭喊着“哥哥”,他也只当是没有听到。
整颗心乱得不成章法,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完了,这下全完了。
清醒过来的当下,他也不甚明白,事情好好的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莫说是林湘伤成那样,即便是以前两人要好之时,他也不会在人前就做出这等事。
“放开我!你们这些贱婢!”见林修睿竟是理也不理她,林湘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干脆就破釜沉舟,拼死一搏,大喊道:“我是郡主!乃皇上御笔亲封,你们有什么资格这么对我,这是对皇上的大不敬!”
此话一出,那些个婆子力道便不自觉放轻了些,谁也不想被按上一个大不敬的罪名,林湘死命从她们手中挣脱。
对着老夫人癫狂地笑了笑,扬声道:“自从顾怀瑜这个小贱人回来后,我就知道,你们迟早有一天要这么对我,别以为我是傻的,你们压根就没把我当一家人。”
如此狼心狗肺的话,震惊了屋内众人,她在王府过的什么日子,大都有目共睹,连林修睿都侧目望去,林湘这是疯了不成,居然说出这种话来。
老夫人身子晃了晃,悔恨似潮水,一层一层叠加在心头,一口浊气吐不出,面色憋的青红,连连锤着自己的心口,顾怀瑜见状,心道不好,赶忙上前轻拍老夫人的后背。
林湘大摇大摆站了起来,环视了周围一圈,冷冷地说:“我一早便安排好了人,今天你们若是敢对我动手,我就让人去告御状,反正我也活不了,拉上整个王府给我陪葬,也是值得!”
她状若疯癫地笑了笑,声音却透着阴冷,脸颊上的伤口似张开的血盆大口,“就看这欺君之罪一扣,你们谁能逃过去!”这些话,她还得感谢顾怀瑜,若非她当日的威胁,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脱身之法的。
老夫人面色越来越不好看,林修睿猛地站起来,只觉得从前大约是看错了林湘,没想到她心思竟然是这样想的,满府上下哪一个不是巴心巴肝的对她,她丝毫不领情,对着至亲至爱之人,说出这般诛心之言。
“林湘!”林修睿倏然起身,脸黑的似锅底:“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怎么不能!”林湘双目赤红,没有半分理智可言:“她都要让人弄死我了,还不许我说话!”
林修睿忍无可忍,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若想事件平息,只能想办法尽量隐藏此事,但林湘这样子,显然是要将事情往大了闹。
林湘捂着脸,呸一声吐出了口中的血沫子:“咯咯咯,你竟然敢打我,林修睿!”
顾怀瑜冷眼瞧着,果然,太过脆弱的感情,经不起任何波折。这才过去几日,海誓山盟的两人就到了这样的地步。也不知该对林修睿说一声活该,还是活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