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治疗途中,林修睿一直闭着眼不忍直视,而林湘虽是上了麻沸散还是被疼醒几次,又晕了过去。
面上的伤口已经被挖了厚厚一层,直到鲜血横流,孙明德才停下手,烈酒一倒上去,便迅速汇集成了一滩,可见伤口之深,几欲见骨。
“好了。”孙明德撒上药粉,拍了拍手起身,坐在作案前提笔写着药方:“这是内服的汤药,一日五次不可间断,身上的伤三日后我再来换药。”
林修睿这才睁眼,问道:“那她什么时候醒来?”
孙明德一边将药方递给小丫鬟,一边道:“麻沸散药效一过便会醒来,只是这身上疼痛难当,公子可得命人好生看着,切不可再让她将伤口撕裂。若再恶化下去,就是把整个人都削没了,也医不好了。”
方才剜肉之时的味道还在,血淋淋的场景一幕幕闪过,刺得林修睿周身都有些隐隐作痛,打了一个寒颤之后,便领着孙明德出了浮香院。
林湘是在晚间醒来的,刚一睁眼就倒抽了一口凉气,身上的疼比火烧那日更甚,烈酒加之药粉,似一把把磨骨的刀子,不停地割着她身上的皮肉。
想要动一动却发现手脚依旧被束缚着,这次捆的更甚,惨白的布条拉了一床,不止手脚,连身上都捆了好些。
“哥哥……哥哥……”她睁着眼,迷迷糊糊呢喃。
小丫鬟凑近一听:“小姐,您说什么?”
“叫林修睿来……叫他来!”
林湘脸色太差,小丫鬟怕出什么事,脚步慌乱地出了门,片刻后林修睿顶着一脸红白的药粉而来,因伤在脸上倒是不便缠上纱布,看起来略微有些滑稽。
“什么事?”他冷声问道,语气有些许不耐烦。
原本林修睿都打算歇下了,却忽然被浮香院跑来的小丫鬟叫醒,说是小姐醒了请他过去一趟。林修睿本不欲来的,盖因林湘伤了他,他有些恼怒,又加之面对着她的时候自己总有一股子说不明道不清的心虚,但一想到顾怀瑜的话,还是硬着头皮来了。
“痛,好痛,哥,你救救我,你救救我!”林湘仰躺在床上,哑着声不停喊着疼。
她被捆在床上不能动弹分毫,连侧头看他都做不到,脸色青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看起来就像行将就木的样子。
被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林修睿心中不忍,道:“你忍忍,过几天就不痛了。”
林湘双眼布满血丝,疼痛使然,已经让她有些神志不清,口中不停哀求:“你杀了我吧,杀了我,我就不疼了!”
林湘平日里最是惜命,身子稍有不适便会闹得府中人仰马翻,这会子显然已经是有些放弃了求生的欲望。
想了许久,林湘睿对着小丫鬟吩咐:“上麻沸散吧。”
那东西虽能止痛,让人陷入昏睡,可稍有不慎便能成瘾,不到万不得已,林修睿是不想林湘再用的。
林湘一听,立马也不叫嚣着要杀了她的话,忙道:“快,快去取来!”
那晚过后,浮香院中再无痛叫声传出,盘旋在荣昌王府中那股厉鬼似的幽鸣自此散去。孙明德又来换了一次药,瞥见床脚矮几上随时备着的麻沸散粉包目光闪了闪,倒是没有多说什么。
对于林湘频繁使用麻沸散一事,林修睿也下令阻止过,可一旦断了林湘便派人来将他请过去,找他闹腾,要他动手取了她的性命,简直苦不堪言。最终,林修睿也只能随了她去,打量着等她痊愈了之后再慢慢戒。
因伤不便见人,林修睿也极少出门,日日将自己关在房中,最多也只是去浮香院瞧上一瞧。他脸上的伤已经结了痂,黑褐色一条从鼻梁处延伸到耳朵,平白让温润如玉的脸添了几分狰狞可怖。
不仅如此,顾怀瑜还发现,不但林修睿与林湘没了动静,连张仪琳也安分了许多,偶尔得见一次,她衣着打扮倒是与往日大相径庭。素来爱穿红着绿,装饰奢华,这几日偏学着清俪可人起来,言谈举止带着三分熟悉之感,顾怀瑜略一思索,便回过了味儿来,这般模样,可不就是毁容之前的林湘吗。
她打的什么主意,顾怀瑜隐约能猜到,这位表小姐,只怕是要利用这个空档,做点什么喜闻乐见的事情出来。既如此,那么自己便帮她一把好了。
今年的夏日来的特别早,碧蓝的天被烈日烧灼,烤得半丝云彩也无,府中的树上栖满了聒噪的蝉子。
林修睿端坐在书房中,桌案前摆着几张白纸,笔尖滴落下的浓墨,一瞬间将笺纸染黑,他叹了口气,将纸揉成一团丢了出去,复又取了一张,提笔却写不出任何。
失去了汴梁的利益来源之后,皇帝已经隐约察出了朝堂有所异动,借机敲打了二皇子几次,无奈之下,二皇子也只有放弃汴梁。
正是一筹莫展之际,他身边的幕僚领来了一个道人汪无量,献上了赤隐散,这东西起食之上瘾可控人心,若无解药不可戒断,否则便会殒命。
初时二皇子还碍着此物祸国殃民,但汪无量信誓旦旦保证了,自己能制解药,又加之荆州那边若再不送银子过去,恐生大乱,在抓了两人试药解毒之后,见确如汪无量所说,索性也就暗中开始筹备起来。
抓了不少乞儿,流民,由暗卫押解到香积山试药,若这些东西能够大批量制造,所得银钱将会是一个可怕的数字。
本来卫峥还想借三皇子卫炎带卫尧出宫的时机,将卫尧除去,届时只需随意抓几个人贩子,将卫尧的尸体偷运过去。人是三皇子带走,卫尧的护卫也是三皇子借故支开的,那么此事,便能一箭双雕,断绝了卫炎继位的可能。
原本事情进展顺利,但就在要押人去香积山那晚,三十余个药人忽然失踪,负责此事的丁邙也下落不明。
丁邙此人绝不可能背主,唯一的可能就是被人中途截走了,偏偏卫尧还跑了回去,二皇子将此事交由林修睿去查,好巧不巧就遇到了火烧王府林湘毁容。
这些日子他被闹得头疼欲裂,这探查结果,自然是不言而喻。
“世子。”房门被人敲响,林修睿应了声后,小厮便推门而入,恭敬道:“二皇子派人来,请您过去一趟。”
林修睿心下一紧,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那道狰狞的疤,道:“走吧。”
日头渐渐高起,烤的地面都有些扭曲,温度高的可怕,连带着吹来的风都有些逼仄的味道。林修睿掩了掩额上沁出的薄汗,抬头看了一眼明晃晃的天,蹙着眉头进了书房。
房中放着几缸冰块,凝成白色的雾气被打着扇的小丫鬟扇散,房中温度骤降几分,从烈日灼阳下踏入,只觉得通体舒泰。
“属下见过二皇子。”
卫峥穿着月白绣竹纹锦衣,临案提笔,单手负背,正笔走龙蛇写着什么,闻声只头也不抬道了声:“坐。”
片刻之后,他搁下笔,细细瞧了一眼之后,将纸揉成了一团,扔进纸篓之中。
“让你查的事,查的怎么样了?”卫峥挥了挥手,遣了小丫鬟出门,才问道。
林修睿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拱手道:“属下有负殿下厚望,暂未查到有用的信息。”
卫峥失望地看了他一眼,缓缓问道:“你的脸……”
林修睿忙用袖子遮住,躬身道:“府中出了点事,只是小伤,不碍事。”
卫峥冷哼一声,怒道:“男儿志在建功立业,当把精力放在朝堂之上而非后宅,你倒是极好,偏反其道而行之。”
林修睿浑身一震,面上骤然一白,张了张口,终究只是道了声:“属下知错。”
卫峥拂袖转身,向着门外道:“进来。”
林修睿心里有些许不安,随即抬眼望去,高天行大步跨入之后,对着二皇子见礼:“属下参见二殿下。”
卫峥叫了起,却是转身看着林修睿,冷声道:“你既伤了脸,便好好在府中歇息几日,将手中未尽事宜,交给天行去办。”
“殿下!”林修睿躬身抬手,力竭镇定道:“属下小伤无碍,还望……”
卫峥踱步过来,伸手拍了拍林修睿的肩头,打断林修睿的话,缓缓道:“你跟着我这么些年一直未出过岔子,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能力不止于此,多年来也算是尽心尽力,不曾好好休息过,如今便趁伤好好休养几日。”
林修睿肩膀处一僵,美名其曰是休息,但他心里很清楚,今日若是就这么过了,日后便是与二皇子离了心。
“多谢殿□□恤,属下自知行差就错,请殿下责罚。”
满室的寂静,片刻后,卫峥道:“如今这个时机,每行一步皆是如履薄冰,我不想看到有任何差错,是我身边的人犯的。”
林修睿闻言,有些心惊肉跳,在如此凉爽的房内生生激出了薄薄一层冷汗。
“属下知罪,还望殿下能给属下将功补过的机会。”
卫峥探了口气,究竟是与林修睿相处多年,若就此弃之不用,着实有些可惜,半晌之后,他才道:“将事情交接于天行后,自去刑堂领十个鞭子,旁的,待你伤好之后再说。”
林修睿松了一口气,心中五味陈杂,他让二皇子失望了!不过还好,二皇子处罚了自己,若是不罚,自己此生便算完了。虽然最终还是要将手中的事情交出去,但结果已是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