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内只开了正前方一面窗,右边的窗楹本虚掩着,伴随着一声微不可闻的响动,渐渐隙开了一条缝,一个壁虎似的人影沿着窗棱爬下,落地时连脚步声都听不到。
“主子,打探清楚了。”瞿轶从衣襟口掏出一个食指见长,粗约三指的白瓷瓶,躬身递给宋时瑾。
“这是属下撬开一个箱子找到的,面上盖着布匹,下头全是此物。属下粗略算了一下,若每箱如此,总数约莫在六万瓶。”
莹白的瓷瓶被宋时瑾捏在指尖,缓缓转动,瓶身胎体很薄,透过窗外的光线,能隐约看清里头装至瓶颈处的东西,透着些许殷红。
既以布匹做掩饰,那想来便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了。
“先拿去验,搞清楚这是什么东西。”
盛京的码头错综复杂,背后与各大世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也不知倒腾出去了多少。汴梁那边事已成定局,随着挖出的东西越来越多,二皇子也似乎坐不住了。
“把人盯紧了。”他背窗而立,神色渐凝。
“是。”瞿轶应了声,脚一蹬便重新攀上房梁,没了踪影。
日头渐渐西斜,宋时瑾背着光,橘黄的光线在窗楹间照出一抹斜影,莫缨看不清他的神色,却隐隐感觉不太好。
瞿轶去而复返,举着瓶子正斟酌着言语。
“结果。”宋时瑾开口,已经料到了不太好。
取下桌上一个干净的酒杯,斟满,将瓶中暗红色的粉末抖进酒液,瞿轶这才躬身道:“还有几味成分未能辨出,余下半数与五石散同方。”
宋时瑾伸手沾了一点粉末,在指尖捻开,放到鼻下轻嗅,一股浓郁的香味直刺脑门。
酒杯被他捏到了手里,混杂了存厚的酒味,香味道是好闻不少,杯面被夕阳照成了金色,却看得人发寒。
五石散这东西服下不仅容易上瘾,稍有不慎还会陨人性命,若假以时日,长服之人便会失去理智,癫狂痴呆。
而手里这东西,成分尚不明确,但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继续查,务必弄个清楚明白!”
“那这批货?”
“先不要妄动,派人跟上去,免得打草惊蛇。”宋时瑾顿了顿,半晌后才道:“若是得出结论……一件也不许留下。”
夜终于拉开帷幕,河道两岸挂着的灯笼投射在水面,随着水波摇曳,格外的好看。街上张灯结彩,路旁是支着摊的小商贩,男男女女相携而行,热闹的不得了。
没了林湘这个碍眼的货在跟前,林织窈心情大好,拉着顾怀瑜的手就奔着东门去。美美吃上一顿小吃后,自然是少不得去放一盏河灯。
沿路走来,人群熙熙攘攘,街边杂耍的摊子不时爆发出阵阵喝彩之声,猜灯谜的台子前已经围上了不少人。
林织窈脚步一顿,伸手探了探自己腰间,面色开始变得有些怪。
“怎么了?”顾怀瑜侧头问道。
林织窈抿了抿唇道:“我荷包好像被偷了。”
顾怀瑜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就见林织窈忽然转身,抬脚就要往回走。
“你去哪儿啊?”
“我去去就回,你在这等我,若晚了一会放河灯就没好位置了!”留下一句话,林织窈便跟鱼似的蹿进了人群。
主路上来往的人很多,顾怀瑜有些放心不下,冲着身后跟着的护卫招了招手,见人跟了上去,才退到了一条人少些的巷子口等着。
前头便是放花灯的地方,隔着老远都能瞧见盏盏花灯飘满了整条河,突然,她身后一阵孩童高亢尖锐的哭喊声传来,又被街上的吆喝声盖了过去。
“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红玉与绿枝齐齐点头:“像是小孩子在哭。”
“莫不是今日人多,与父母走散了?”
顾怀瑜往身后巷子处探头瞧了一眼,“过去看看。”
巷子很窄,刚好能容得下三人并肩而行,两个丫鬟一左一右护着顾怀瑜往里走,离那尖细的哭声越来越近时,声音戛然而止。
顾怀瑜隐隐觉得不太对劲,听着有些像是被人捂上了嘴,她将食指竖在唇间,向着红玉和绿枝示意。
三人放轻了脚步,往拐角处望过去。
这里应该是两户人家的后巷,角门处点着几盏红灯笼,借着光线,顾怀瑜能看见前头有几个黑衣人背对着自己,手中拿了个麻袋,将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子往里装。
挣扎间那男孩子似乎也看到了顾怀瑜,眼神落在拐角处开始挣扎。捂着嘴的黑衣人被他张口一咬,立刻抽回了手。
“救命啊!”
刚喊了一声,被咬的那个黑衣人立马往他嘴里塞了一块布巾。
莫名的,顾怀瑜想到了前世的自己,身处于绝望之中的时候,她多么希望能有一人从天而降,救她与危难之中。
“小姐,我们该怎么办?”绿枝低声询问。
顾怀瑜从头上将那枚特制的簪子取下,悄悄打开了锁扣。
“红玉,你去报官”
“我和绿枝守在这里,快去快回。”
那个小孩已经被塞到了麻袋里,其中一个黑衣人将麻袋扛到了肩上,回头看了一眼,顾怀瑜和绿枝立马收回了脑袋。
等了片刻,再看过去时,几人已经走了些距离,顾怀瑜来不及多想,取下头上的琉璃珠链,一把将细细的链子扯断,抬脚跟了上去。
密集的人群中,林织窈视线锁定在一个身材矮小,且鬼鬼祟祟的男子身上,他穿了身灰扑扑的衣服,借着夜色混在人群中很是容易被忽略。
方才,就是在此人经过自己身旁后,荷包才不见了的。
这段路上的人很多,林织窈不太好动手,怕伤及了无辜。
跟着他一路走到了方才吃丁香馄饨的摊子旁,却被经过的路人一撞,再回头时人已经跟丢了。
林织窈懊恼的跺脚,余光却瞥见摊后座位上一个身着天青色长衫的男子,一手拿着自己的荷包,一边不停的转着脑袋打量四周。
灯火有些微暗,他面容隐匿在暗中,叫人看不真切,但见其衣着用料不差,且四肢健全身材高大。
林织窈心中暗自呸了声,好手好脚偏要做这般鸡鸣狗盗之事,当真是不要脸!
她环视了四周一圈,大多人在垫饱了肚子后都朝着灯会热闹的地儿去了,留在这里的人倒是不多,收回了视线悄无声息地退到一旁,绕过隔壁摊位,从那人后面屏吸靠近。
陈渊本不欲在今日出门凑热闹,偏偏王氏却不想放过他,成日的在他耳边念叨娶了林家大小姐的好处,逼着他去相看。
陈渊有些无奈与气愤交加,但碍着她是自己母亲,索性借着灯会的由头,自己一个人出来了。
百无聊赖的在街上闲逛着,周遭是嘈杂的人群,繁华的街市,空气中弥漫着蜡油烧灼的味道,他却莫名想到了与师傅游历的那些年。
他心之所向,是为医之道,偏偏自己最亲的人不懂。
随意选了个馄饨摊打算吃点东西,哪知刚坐下便看到身旁的长凳上搁着一个荷包。
做工不算精致但入手沉甸甸的,想来是上一位食客不慎落下。朝着四周看了一圈,也并未发现有人像是在寻找东西的模样。
陈渊起身,准备拿着荷包去询问摊主一番,忽然身后一股巨力袭来,有人抬脚踹上了自己股间。
身前就是半人高的桌子,陈渊猝不及防被这么一踹,踉跄两步向着桌子就冲过去,却在撞上的瞬间单手撑着桌面,借力一翻,稳稳地落到了地上。
“你谁啊!”强忍着痛意,陈渊几乎是咬着牙出声。
林织窈收脚,眼神微闪,看来还是个练家子!拍了拍自己并没有脏的裙摆,她厉声道:“你姑奶奶!”
陈渊撇了她一眼,摊前支着的油灯忽闪,她眼中有流光逸动,长发梳成了马尾状,许是方才动作太大,额前垂落了一股青丝。
“你是不是有脑疾?”
鞭子已经送给了顾怀瑜,林织窈习惯性的在腰间掏了一会没掏到,扬声道:“你脑子才有疾。”
“我认识你吗,还是你与我有仇?”
林织窈往前踏了半步,伸手随意地将垂落的发丝撩在后,耐着性子道:“不认识啊!”
“那你为何踢我!”陈渊饶是性子再好,这会也被她激出一股怒火来。
“你偷了我银子,我没打死你就算你命大了!”
离得近了,林织窈才看清楚这个“小偷”的面容,他有着与身份极其不配的眼睛,眉目清朗,却隐含三分怒气,削薄的唇轻抿,似乎是被气的不轻。
陈渊重重喘了口粗气,“我何时偷过你的银子。”
见他不承认,林织窈指了指陈渊手中的荷包:“人赃并获,你还狡辩。”
陈渊蹙眉看了一眼手里捏着的荷包,角落处绣着一个蹩脚的字,歪七扭八却是看不分明是什么,又侧首看了一眼林织窈,抬手就将荷包扔了过去。
“以后自己的东西看好,没得弄丢了便怪旁人给你偷了!”
心中气闷自己无缘无故挨了一脚,还被人冤枉偷盗,但又见对方是女孩子,自己堂堂七尺男儿,怎好与之计较,只怪自己倒霉!
荷包带着疾风而来,林织窈伸手一抓,将之捏在了手心。等人走后,在旁边看了半天戏的摊主这时才出声:“姑娘,你误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