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月上柳梢头,热闹了一整天的王府重新安静了下来,前院里的下人还在收拾着残局,门口艳红的灯笼照出一片暖意,应酬了一整天的老夫人斜斜倚在帛枕之上,吁了一口气。
白嬷嬷忙递上了一杯茶,宽慰道:“老夫人舒心。”
老夫人接过茶碗抿了一口,随手搁到旁边的凭几上,遣了房内候着的丫鬟出去,若有所思地开口:“也不知瞒下林湘的身世,对这几个孩子来讲,是错还是对!”
白嬷嬷心下一凝,小声道:“自然是对的,老夫人这般做可都是为了王府着想。”
叹了口气,老夫人才道:“我总感觉湘儿是知道了什么?又或许是哪里出了纰漏,自怀瑜回来开始,这府中就不曾安生过。”
“府中这么些年只有湘儿小姐一位嫡女,打小便被各位主子当眼珠子般疼爱着,这忽然出现一个妹妹,想来心中有些隔阂也是正常。”白嬷嬷顿了顿,只能劝慰:“三小姐是个招人疼的,相处久了,两位小姐的感情自然就好了。”
“但愿如此吧!”
室内安静了许久,老夫人闭眼捻着手中的佛主,这是她思索时素来爱做的动作,白嬷嬷见状,躬身立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良久,才听老夫人出声道:“俪珍,你觉得宋时瑾这人如何?”
俪珍是白嬷嬷闺名,自虞氏当上老夫人那天起,已经许久没有人唤过这个名字了。
白嬷嬷怔了怔,却是垂下了头:“奴婢不敢妄议。”
老夫人想了想道:“无碍,这里就咱们主仆二人,当是闲谈罢了。”
白嬷嬷是老夫人的陪嫁丫头,在老夫人还是闺阁少女之时便一直服侍着,是个极为稳妥的人,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你也别有所顾忌,直说便是。”
斟酌许久,白嬷嬷才道:“能在这么年轻身居高位,古往今来少有人做到。只是这性子……”
老夫人默默点了点头,这话她倒是认同。
宋时瑾这人,只听名字是个温润之人,实则桀骜阴狠,是当今圣上的宠臣爱将。
以文官入仕,却在边境蛮夷之人来犯之际,毅然投身战场,彼时他还是温润亲和模样,谁也不看好,但大周向来重文轻武,上任将军战死,朝廷正值用人之际,皇上也不知为何,允了他去。
结果却是出人意料,上了沙场之后他便撕掉了温润的皮,展露出嗜血阴冷的性子,边境之地的血汇成了河,生生将大周版图往外扩张了几分。
他心太狠,手段太毒,战功卓越声望日隆,直至蛮夷之邦问得名号便不敢来犯。
平定之后,班师回朝,他却依旧稳坐文官之职,只是已无人敢小觑,直至今日,可谓是位极人臣。
“你觉得,他今日此举是何意?”老夫人扣了扣指尖,像是在问自己,也像是在问白嬷嬷。
白嬷嬷呼吸一滞,“奴婢不知。”
“罢了,多思无益。”老夫人叹了口气:“林湘那边,你命人好生看着点,我这心绪老是不怎么安宁,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在发生。”
话音将落,绕在手间的佛珠却骤然断裂,碧玉般的珠子咕噜噜滚落在脚踏之上,在烛火下投射出莹绿的光。
这串珠子跟了老夫人多年,白嬷嬷躬身捡着,生怕就漏下一颗,就听头顶老夫人幽幽道:“去把睿儿叫来。”
白嬷嬷应了声是,推门出去了。
待人走后,老夫人面色逐渐凝重起来,看着篓子里油光水滑的珠子,眉头紧蹙。
顾怀瑜再次从迷乱混杂的梦境中苏醒已是第二日清晨,老夫人体恤昨日辛苦,特意命人交代了一番,不用去请安。
绿枝闻着声,打着帘子进来,服侍着她洗漱后又小心翼翼替她梳着头,视线瞟了一眼在院中与人交谈的巧儿,低声道:“小姐,你打算怎么处置她?”
“不急。”顾怀瑜道:“过几天我那表姐便会抬入府中,留着她还有用呢。”
前生之仇,可不是那么好还的。自己身败名裂皆是这几人所赐,对于元凶张译成,只是折辱打骂,远远不能平息了她心头的怨恨。
绿枝疑惑:“可老夫人不是说了以后都不许那二人再来了吗?”
“你且看着吧。”随手挑了支簪子递给绿枝,顾怀瑜笃定道:“费了那么多功夫才达成目的,张家岂会就这么算了。”
绿枝眸光微动,抿了抿唇没出声,继续替她梳着妆。
半晌之后,红玉急匆匆跑进门,“小姐,世子来了。”
顾怀瑜有些意外,敛了敛神色,暗自揣测林修睿来意。
“急什么,请他进来。”
林修睿刚一踏进门槛,便看到顾怀瑜好整以暇端坐在软榻上,见他进来也不起身,只虚抬了一下手,缓缓道:“哥哥请坐。”
他目光稍拧,压下心中些许不快,在她旁边落了坐。
“不知今日哥哥来此,有何贵干?”顾怀瑜一边说着,一边打量了一下林修睿,见他面上挂着勉强的笑意,眯了眯眼睛。
“进来。”林修睿咳了咳,对着外头喊了声,便有三五个小厮抬着箱笼进了门,看起来颇有些分量。
“你回府多日我一直忙着,也未曾给你见面礼,如今才得了空过来,还望妹妹不要介怀。”
顾怀瑜看了他一眼,忽然扯开唇角笑了笑:“怎会,哥哥公务繁忙,我省得。”
她这么一说,倒是让林修睿有些不自在,端起凭几上的茶喝了一口,才道:“这里是些衣料首饰,和银子,你有什么想置办的,只管命人去做。”
顾怀瑜收回了目光,只规规矩矩道了声谢,便不再开口。心里却在琢磨,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林修睿又是在给自己下什么套呢?
房内静默了好半晌,林修睿对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有些头疼,干脆直接进入正题。
“还有,我在这里替湘儿给你道个歉,她昨日也是因为着急,才会那般胡说八道。”
顾怀瑜嗤笑,“所以,我合该被她泼脏水?”
“这事是她不对,我会说说的。”
顾怀瑜笑了笑,没有顺着台阶下来,林修睿一口气噎住,心中的不快逐渐在加深,面上却不表露分毫。若再这般说下去,自己想问的没问到,反而会讨一肚子气受。
遂话锋一转,假意随口一提道:“对了,你与宋时瑾以前认识?”
顾怀瑜顿了半晌,在林修睿期盼的目光下,开了口。
“宋时瑾,是谁?”
林修睿被茶水一呛,连声咳了好几下,知道她是故意的,放在膝上的拳头握了又握,才耐着性子说:“就是宋大人。”
“哦~他啊!”顾怀瑜刻意拖长了声音。
林修睿猛地向她望过去,视线在她脸上转了两圈,又极快的收了回来。
“不认识。”
林修睿深深吸了一口气,问:“那他为何昨日出手帮你?”
“帮我?”顾怀瑜歪了歪脑袋:“这话从何说起?不是张译成偷了宋大人的玉佩才挨打的吗?”
林修睿张了张嘴,想继续追问什么又被她弄的哑口无言。
他心里自然是不信顾怀瑜这般说辞的,可眼下她这般抵触的样子,自己怕是问不出什么好话来。
有心想要发火,二皇子的话却在耳旁咋然响起,为了自己仕途着想,他也只能将这口气生生咽下去。
“过些日子便是端午,晚间临江旁会有花灯节,若妹妹无事,可一道去瞧瞧。”
顾怀瑜点了点头,倒是没有拒绝,又寒暄了两句话,林修睿便借口有事,走出了棠梨院。
“将这些东西收到库房里。”
红玉扫了一眼箱笼,一边收拾着一边问:“世子怎么忽然转了性子,给小姐送这么多东西来。”
顾怀瑜冷笑一声,没有说话。这哪里是转了性子,是拐着弯的从她这里打探宋时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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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二房的江氏在忙过老夫人的寿宴之后,便悄悄派人去外头打听了一番吏部侍郎家的情况,外头的人对陈渊知道的不多,只道是一表人才,人生的很是俊逸。
老夫人那边催的紧,江氏也来不及多打探什么,先找到了林织窈说道此事。
窗户开着,林织窈正无精打采地坐在绣绷前扯着自己的头发,心里暗自嘀咕,也不知道娘怎么了,近些日子不许她舞刀弄棍,命人抬了个硕大的绣绷子到她房里,勒令她在月底绣出一幅花样来。
这可跟要了她的命似的,倒不如捅她两刀来的痛快。偏偏江氏有法子治她,若是林织窈敢不应,憋也要憋出一眶眼泪,林织窈心一软,稀里糊涂就答应了。
看了看绣绷上连自己都认不出的花样来,她叹了口气,刚想要起身再去求江氏收回成命,就见江氏推门而入。
林织窈精神一震,跑过去抱着江氏的胳膊摇晃:“娘~”
江氏睨了她一眼,不用想就知道她想说什么。
“绣多少了?”
嘿嘿笑了两下,林织窈将绣绷翻了个面,“我能不能不绣啊?”
江氏摇了摇头,择了张椅子坐下,话锋一转接着道:“你也老大不小了,该学些女儿家的东西了。”
“学这些个东西作甚,反正我这辈子……”话到一半,林织窈又止了声音:“娘,你什么意思?”
江氏正了正神色,拉过她的手在掌心抚了抚。
“这些年,娘知道你受苦了。在婚事上也不曾逼迫过你,可眼瞧着你年岁渐大,也没个顺眼的,我这心里啊,说不出的滋味。”
林织窈低垂着脑袋,也没有接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不想嫁啊,一辈子当个老姑娘也没什么不好。”
“胡说!”江氏叹了口气:“是母亲对不住你,哪有女儿家不想嫁个如意郎君,一辈子和和美美的。”
林织窈心中忽然回过了味儿来,猛地抬起头问:“娘,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氏清了清嗓子,将吏部侍郎家有意结亲的事粗粗说了一遍。
“娘也不是逼着你马上嫁人,好歹你先相看相看,若是不如意又再说。”
又好说歹说,才劝了林织窈答应,便赶去给老夫人复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