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亭店内
歌舞伎踏着三味弦的乐调慢慢起舞,穆香香坐在张楚旁边,静静的欣赏表演。
一曲舞毕,歌舞伎踩着小碎步弯腰退至门外,与此同时,隔间的木门再次被拉上。
田村真一脸色阴沉的看着格子门,语气却和缓道:"我与张小姐清白相交,又何必关上这木拉门?依我看,不若拉开。"
张楚出言婉拒,她将话题飞速的转到张勐跟邓老夫人身上,且多是感激之词。
田村真一见张楚言语诚恳,只能吞下刚才的一点不满,笑着回道:"能帮助张姑娘,是在下的荣幸。"
张楚亦笑着回复:"田村先生如此有心,张楚感激不尽,日后您有用的上我的地方,我一定竭尽全力。"
这好听话说了一大堆,实质性的内容却一个没有。田村真一邀请张楚参加舞会,也因为于理不合而被婉拒了。
田村真一从不曾遇到过如张楚这般难哄的女子,心里竟生出许多征服欲来,至于药丸药方,等他得了张楚,还不是手到擒来。
倒是穆香香,她按照田村真一之前的吩咐,将话题引到张勐中毒一事上来,张楚听了,略有些愁闷道:"老大夫去了四川采药,若不然,那种小毒,三两下就能解开。"
"老大夫果真这般厉害?"田村真一瞬间起了兴趣,甚至起了饶人一命的想法。
如果那位老大夫真有许多秘方迷药,饶他一命也可以,正好为他们大日本帝国服务。
若能不费一兵一卒就夺得大夏,这该是多么大的功勋?
此等功劳,就是父亲也不能剥夺,而他那无能的大哥,更是只能站在阴暗的角落里羡慕嫉妒。
大夏,是他证明能力的主战场。终有一日,他的功勋将高于父亲,他的成就,也将高于整个田村家族。
"楚楚小姐,我看令尊的病情不宜久拖,人命关天,还是趁早将老大夫找回来的好。"田村真一真诚建议道。
"田村先生所言有理,只是老大夫去的地方比较危险,我一弱女子,实在无能为力。"
"这有何难,这人手,我借给你。只是要劳烦楚楚小姐一路陪同了。不过你放心,有我在,肯定不会累到你。"田村真一等的就是这句话,这也是他今日的目的。
张楚皱眉思索,一时没能应承下来,田村真一悄悄的给了穆香香一个眼色,她忙跟着劝道:"张小姐,时间不等人,我看还是尽早决定的好。当然,你若有什么难处,尽管说出来,田村先生一定会帮助你的。"
张楚摇了摇头,欲言又止,"罢了,人命关天,还是先去寻找老大夫吧。"
田村真一听了,大喜,举杯就要与张楚饮上两杯。
几杯清酒下肚,张楚有些晕眩,她让穆香香扶着她去趟化妆间,而门外的日本女招待也一路跟到化妆间门口候着。
果然如嘯嘯所言,这枫亭店戒备森严,只要离了隔间,就会有人寸步不离的跟着。除了明面上的女招待,只怕田村真一还藏了暗手。
张楚对着镜子细细补上妆,等回到隔间,又成了温婉守旧的大小姐。田村真一得偿所愿,却还是半催促着让张楚定下去四川的日期,害怕夜长梦多,突生变故。
"张楚小姐,您放心,此次出行,有您的祖母父亲陪同,不会有碍您的名声。至于衣食住行,都由我来安排,保证不会累着您。"田村真一体贴入微,连张楚一项在意的名声都考虑了进去,这却是将她婉拒的借口都给堵着了。
"田村先生考虑周全,就按您说的办吧。"张楚浅笑答应,仿佛很容易被人忽悠住了。
倒是穆香香,她见张楚一副无知无觉的样子,心里很是纳闷。这位张小姐可不是普通人,如今一副扮猪吃老虎的样子,是有了什么后手不成?
可是田村真一也不是什么普通角色,暂且不说他爪牙众多,只他自己就武艺高强,能以一当十。更何况他还善于用药,用毒,武功再强,落他手里也只有被宰割的份。
除非有人能在医术跟武术上都胜了他。
穆香香笑在面上,急在心里,等到了中济堂,仍旧有些神思不属,店里的小师傅见了,以为她烟瘾犯了,忙将她扶到内室里去。
"我叔叔呢?"一支烟都抽完了,也不见叔叔的身影,穆香香找了他的小徒弟过来询问一二。
"师傅已经走了三四天了,说是有什么任务,到现在还没回来。"他师傅总是神出鬼没的,小徒弟早就见怪不怪了。
"成,若是叔叔回来了,劳烦小成哥给我传个话。"穆香香休息一会儿后,拎着自己的小挎包就离开了。
她原想着跟叔叔借两个人保护下张小姐,如今却是不成了。
不过她转而又是一笑,想想自己都自身难保,哪有能耐保护别人,旁的不说,那位张小姐的靠山可比她多多了。
处理完田村先生交代的事情以后,穆香香又跑去参加领事夫人办的聚会。
"香香小姐,我是你的粉丝,能在这儿看到你,可真是太好了。"林娜见到自己最喜欢的电影明星,没忍住拉着陈远安就跑了过去。
穆香香淡淡的笑了笑,并未搭理。她性子本就高冷,真心喜爱她的人,也不会计较她这方面。林娜就是她的忠实粉丝,见着真人就已经很欢喜了,哪里还管态度冷不冷淡。
"穆小姐,这是我的未婚夫陈远安,他如今也在田村先生手下的公司做事。"欢喜的同时,林娜也没忘记给陈远安拉拉关系。
她听人说了,田村先生甚爱穆小姐,出入都爱带着她,想来她不久就能成为田村夫人。如今先打好交道,日后远安办事也能便利些。
穆香香听着耳熟的人名,微微一愣,只是一时没回忆起这名字相关的信息,不过也因为这点,她终究给了林娜一点反应,还耐着性子寒暄了几句话。
"远安,她就是大上海最出名的影星,认识不少高层人士,不仅仅与日本人关系好,跟各国的领事夫人也都说的上话。"
陈远安看了一眼谈笑风声的穆香香,却回道:"美则美矣,却不及娜娜清纯灵气。"
林娜听了,顿时笑靥如花,眼里的爱意仿佛要化为实物,与陈远安的目光交缠在一起。
暂且不说穆香香在聚会里的具体事宜,只说她回了家后,总算想起了陈远安这个人来,难怪名字这般熟悉,他不就是张小姐那位新派前夫吗?
也不知他是走了什么门路,竟然投靠了田村真一。
既如此,只怕此时的四川之行,他也会服侍左右吧。
正如穆香香猜测的那般,陈远安的名字的确在出行名单上,工作内容嘛,就是个跑腿兼翻译,主要是处理处理衣食住行等杂事。
若真是那种心气高的人,自然不愿意被人当作跑堂小厮一样使唤,毕竟这样的差事不能运用平生所学一展抱负。好在陈远安比较务实,他非但没有不满,还为自己能够近距离接触田村真一而感到沾沾自喜。
当然,陈母也觉得与有荣焉,还没怎么着呢,就摆起了狗腿子的架势,站在门口,与左邻右舍拉着家常,话里话外都是陈远安本事大,能跟日本人做朋友,过几日还会一道出行云云。
陈远安本事大不大暂且不说,反正陈母倒是挺会自夸的。
"娘,过几日我要出门,正巧今日有空,带你去西餐厅吃顿饭呢。"
陈远安这话简直给陈母大大的长了脸,她欢欢喜喜的回了屋子换了身衣裳,而后埋怨道:"这些个碎嘴的婆子,见林娜待咱们好,就一天天的背着我们说酸话。好在我儿如今大有出息,让娘狠狠的扬眉吐气一回。"
陈远安也听够了吃软饭之类的话,故而很是赞同陈母的做法,不过他嘴上则说道:"娘,那都是些无知妇孺,你别跟她们一番见识,省的掉价。"
陈母听了,乐呵呵的应是,等到了西餐厅,更是欢喜的合不拢嘴,这洋人的口味真不咋滴,味道一般般,可店里的环境着实好,大厅中央吊着华丽璀璨的水晶灯,如银河瀑布般,从房顶垂到半空,水晶灯侧边放着一架白色的钢琴,一位金发碧眼的男士正在旁边奏乐,陈母听不大懂,却也跟着一道心潮澎湃。
陈母一双眼睛四处的打量着洋餐厅的摆设跟内室,将目光所及的风景都用心的记在脑海,准备回去以后,再与邻居炫耀炫耀。
钢琴声停止,转而又传出一阵悠扬的小提琴声来,陈母转头一看,竟是个黑发黑眼的大夏人在奏乐。
"远安,怎么洋餐厅里也有大夏人?"她还以为都是些洋人呢。
陈远安仔细打量一番那人的穿着,而后回道:"那人看着不像招待生,估计也是店里的客人。如今哗众取宠的人不在少数,有这个行为也不奇怪。"
陈母听了,恍然大悟,而后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一不小心,那刀叉在盘子上划出刺耳的声音,顿时引来周围人的怒目与不满。
陈远安皱了皱眉头,陈母则受惊的放下刀叉,不敢再吃那贵死人的牛排。
小提琴声一止,店内食客都拍起掌来,再这掌声中,葛宇轩捧着一大捧玫瑰花,单膝跪在地上,笑问:"楚楚,你可愿意嫁给我。"
楚楚未答,周遭的人却等不及的欢呼,鼓掌道:
"嫁给他,嫁给他。"
"在一起,在一起。"
轻松愉快的氛围也感染了张楚,她接过葛宇轩的玫瑰花,含笑拥入他的怀中,耳边的祝福声,钢琴声,都化成最甜美的花蜜,涌入她的心里。
葛宇轩激动的将张楚拦腰抱起,情不自禁的抱她转了个圈。
张楚见他跟个毛头小子似的,自己竟也跟着紧张起来,就仿佛回到了最初的岁月。
陈母原先还跟着一块凑热闹,又听人说今日全场由那位男士买单,正觉得占了好大便宜,准备再多点几个贵菜的时候,就看到了张楚的面容。
她当下一怒,想也没想的拍着桌子骂道:"不知廉耻。"
说着,她冲过人群,跑到葛宇轩面前道:"这位小哥,你怕是不知道这小贱人的底细,她可是我前儿媳妇,因为作风不检点被我儿子给休了,你可得擦擦眼睛,别被这个女人给骗了。"
张楚害的她与远安亏钱受罪,凭什么自己过的人模狗样,之前是找不到她,如今碰着了,她怎么着也得出口恶气。
陈远安此时也认出了葛宇轩来,他忙将陈母拉扯到一旁,并不停地跟葛宇轩赔罪,
"想来你就是那位当代陈世美?"精心布置的求婚仪式被陈远安破坏成这样,葛宇轩怎能不气?他不仅气的要死,还恨不得一下子崩了他。
陈远安是知道葛宇轩的脾气的,这个人连亲侄儿都给赶到了镇江做苦力,又何况他这个外人。
他妈今日这么一来,只怕之前所有的努力会功亏一篑。念此,陈远安狠狠的瞪向陈母,陈母被吓的一哆嗦,却也回过神来,晓得自己破嘴惹了祸,忙解释道:"我,我就是认错人了。"
"没,您没认错,我就是你的前儿媳妇张楚,也是前段时间报纸上刊登的那位张楚。"
张楚的话还没说完,就听有人惊喜道:
"您就是大安护肤品公司的张老板,幸会幸会,我叫李大山,这是我的名片,希望咱们日后能合作。"
"天呀,这就是大上海的女商人张楚小姐吗?没想到长的这么好看。张小姐,我特喜欢你,也喜欢你的护肤品。"
"对对对,张小姐是我们女性的楷模,我们都喜欢你。"
这里没有陈母想要的批判与辱骂,只有对张楚的夸赞与钦佩。
陈母也不想想,来西餐厅吃饭的都是些什么人?这些人,看重的是才华跟能力,什么离婚退亲,都是芝麻绿豆的小事,不值为提。
再加上张楚的名人效应,她离婚那点小事,早被人扒了个干干净净,反倒是陈远安,他被扒出一堆不光彩的事情来。
就这样,陈母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被不认识的食客数落了个头晕脑胀,还被西餐厅撵了出去,并说再也不会接待她跟陈远安。
陈母可怜的抓着陈远安的衣袖,想找个人依靠依靠,可陈远安还在气头上,一把扯开她的手,气的上了黄包车,也不管她,就这么走了,临走时,还恨道:"你明知道张楚如今的身份,却还跑过去招惹她,你这是在报复我,看不得我好吗?"
明知故犯,岂能不气。
陈母垂头丧气的上了另一辆黄包车,嘟囔道:"娘不是有意的,娘真是脑袋一时发热,没忍住。再怎么着,娘也不会害你呀。”
哎,她这张破嘴,尽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