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嘈杂的声音闹的张楚头疼欲裂,她还未来的及接收原主的记忆,就被人推推搡搡的赶了出来,紧接着西式洋楼的铁门被人重重关上,啷当的声音,仿佛一记重锤砸到小丫鬟的心上。
她揉了揉泛红的眼睛,忙将散落一地的行李收拾好,而后扶着一脸病容的小姐,哽咽道,"小姐,陈家欺人太甚,咱们现在就回去找老爷太太做主。"
张楚揉了揉眉角,略显疲惫道,"小红,咱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落脚,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她虽得了原主的记忆,可仍有许多东西需要理顺,此时,张楚也顾不得后面的事情,只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小红看了眼自家小姐的三寸金莲,咬牙招呼了辆黄包车,而后在隔壁富人区找了个小屋住下。
张楚无心打量这民国的景致,入了屋子就躺了下来,小红见了,以为自家小姐还心心念念着姑爷,心中又气又恨,偏她嘴笨又不知如何宽慰小姐,只能紧咬着牙关,去门外痛哭发泄。
与此同时,张楚也吸收了所有的记忆。
这是一个新旧思想碰撞的年代,而原身这样的女人,就似碰撞引起的火花,有的人能绽放出美丽的烟火,而有的人,瞬间即逝。
懦弱的原身转身即逝,于被休弃当天卧轨自尽,美好的年华就因一纸休书而终结。
然而她的死亡并未得到多少同情,不过是几声唏嘘与叹息。当然,也有人用她的死来攻击男主陈修平,各大报纸吵的不可开交,而男主一派的新式学子则将原身这一行为,视为封建糟粕与腐朽。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原身这般,死的容易,亦成了原罪。
沸沸扬扬的事情终究会过去,就如同原身,也终究会被人遗忘。
而所有故事的开端,不过是报纸上刊登了一份离婚申明。
上海大商银行的二少爷陈修平登报与大家闺秀安淑宁离婚。
抛开家世不谈,陈修平本人也很出众,尤其擅长新派诗歌,好多作品一经刊登,就广为流传,经年累月之下,他亦成了新式才子的代表人物,而他抛弃腐朽,追求新生活的举动,也得到很多年轻人的支持。
而原身的夫君陈远安,更是从行动上支持陈修平,次日也将休书登报,不仅如此,更是半点情分不讲,如扫瘟神似的,将原身赶出了家门。
张楚起身喝了口凉茶,坐在圆凳子上皱眉思索。
离婚被休都无所谓,只是原身的嫁妆不能白白的便宜了陈远安那个伪君子。
另外,她得尽快回苏州一趟,只怕报纸上的事情一经传开,远在苏州的母亲也会受到牵连。
想到此处,张楚只觉得一阵恶心,因为原身自己不想死,而是被这世道给逼死的。
新式派嫌弃她腐朽,老派人又嫌弃她丢人。
她曾恳求陈远安留她一席容身之地,也曾跪着发誓不争不抢,后来又见郎心似铁,她只求能给她娘家一点体面,不要登报,不要将事情闹大。
原身不得不死,因为唯有一死才能保存张家的脸面,才能保护好她最爱的母亲。
只可惜她不知道,她的死成了文人抨击旧派人的武器,而她的母亲,仍是被夫家迁怒,步其后尘。
看到此处,张楚平添一股怒气,新旧两派竟然划分的这般明确,当初又何必联姻?既然才子们一个个追求爱情,当初又为何结婚?
归根结底,不过是他们反抗不了糟粕父母,却能恃强凌弱,欺负老实可怜的女子。
张楚又喝了一大口凉茶,等整个人冷静下来后,脱掉鞋袜,看了看她的三寸金莲。
原身天生小脚,又有个爱女如命的生母,小时候虽受了罪,但小脚并未畸形,只是长期裹脚穿小鞋,终归有些血脉不畅,也有些许异味。待她日后开个方子,泡泡脚,再按摩按摩,不出一年,就能恢复如常。
"小姐,您可好些了?不如先用些晚膳吧。"小红在门口轻声问道。
张楚出声让她进来,并说了自己的盘算,小红听了沉默不语,只闷闷道,"小姐,姑爷心狠,不是良配,你与他分开,亦是好事。"
小红虽是丫鬟,但因为经常出府添置东西,接触的人多了,思想其实也比以前开放了许多。
"小红放心,我不过是回府拿回属于我的东西。我毕竟是他们陈家三媒六聘娶回去的,可不是签了卖身契的丫头,说赶就赶。陈远安如此不留情面,我自然也不会将心放在他的身上。再者,我无错无罪,凭什么给我休书?既要分开,也是离婚,而非休弃。"张楚轻声解释道。
她面容淡淡,让人瞧着,却有种心疼想哭的感觉。
小红擦了擦眼泪,嗯声道,"好的,小姐,你放心,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张楚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又道,"等拿回了东西,咱们就坐火车回苏州。"
"对,我们回去找老爷太太,他们一定会帮小姐出气的。"小红仿佛看到了陈远安倒霉的模样,眉眼泛出点点喜意来。
"傻丫头,我们能进的了张家的大门,就不错了。"张楚拥有原身的记忆,自然知道家中的处事做派。
她的娘家若有安家一半好,原身也不至于绝望到自杀。
小红不似张楚这般悲观,她总觉得,老爷是小姐的亲爹,怎么可能不为小姐出气?当年小姐在家的时候,可是最受宠的。
张楚不忍小红为她担忧难过,只笑着道,"你说的对,是我想岔了。"
次日一早,两人收拾好行李就去了陈家,陈远安跟陈修平虽为同姓,但其实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两人更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陈远安也是认识了陈修平的真爱后,才与他搭上了关系。
此时,张楚跟小红再次到了陈宅,这个宅子是陈修平便宜租给陈远安的,至于佣人,也是后来添置的。
陈远安祖籍苏州,与张家是世交。后来陈家来上海做生意,而张家仍旧在苏州当个小地主,关系这才慢慢远了。
不过陈远安的父亲并没什么大本事,谈不上富裕,甚至因为迷上了大烟,败光了大半家产,若不是他死的早,只怕松江的一百亩地跟一个大宅子也留不住。
而光凭那点家产就想在上海租界过大少爷的日子,基本上不可能。
如今能有这般体面的生活,一来是有陈修平的接济,二来是靠着原身的嫁妆。至于他死活要休妻,不仅仅是怕陈修平对他有意见,更是因为他已经找了后路,不需要原身这个日渐干瘪的钱袋子。
张楚并不关注这些文人才子的感情生活,她只想拿了原身的嫁妆,赶快回张家将母亲接出来。
对于张楚的上门,陈宅的帮佣都瞧不上眼,鄙夷道,"张姑娘,你如今可不是陈家夫人了,可别上赶着丢人现眼。今天家里可有不少贵客娇客,你要是冲撞了他们,仔细少爷生气。"
小红气的张口就骂,张楚倒是心绪平静,淡淡道,"你不过是个帮佣,也能做的了陈家的主?你只进去带个话,就说我张楚回来讨要嫁妆了。你再告诉他,他若是不应,我就去找郑康浩,想来他会喜欢我的故事。"
郑康浩正是陈修平一派的死对头,偏他行文老道,言辞犀利,就是陈修平,也曾被他骂的狗血喷头,哑口无言,吃了好些个大亏。
而文采普通,只擅长溜须拍马的陈远安,自然不敢招惹到这么一号人物。
那帮佣虽不懂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可却懂得看人眼色,她见张楚一副胸有成竹的做派,忙慌慌的跑了进去。
接见张楚的并不是陈远安,而是她的寡母跟嫡妹,一个手戴她的玉镯,一个胸佩她的项链,张口却是一通训斥,道她不守妇道,丢尽亲家颜面。
"张楚,你入我陈家门,多年无所出,如今已被我儿休弃,还不快快领了休书回去,也好意思留在上海丢人现眼?"陈母生了一张慈祥和气脸,然而只有原身知道,这人有多么的表里不一跟恶毒。
"就是就是,你快走吧,我哥哥是不可能看上你的,你何苦死乞白赖的缠着我们。我告诉你,我哥哥已经给我找了个新嫂子,又漂亮又能干,说着一口流利的日本话,可不是你这种小脚姑娘比的上的。"
张楚不笑不怒,只静静的看了一眼陈母,出言道,"我不曾与陈远安同房,自然无所出。七出之条,我一条不曾犯,再者,你陈家既已自诩新派人,没想到做事却旧派的很,只不知若让外人知晓了,会不会觉得你家做事表里不一?"
陈母大怒,咬牙切齿道,"你自己收不住男人的心,倒怪上我儿了?张楚,我陈家待你不薄,我也疼你如亲生女儿,如今你竟然倒打一耙,实在让人寒心。我这就修书一封给你父亲,问问他,你们张家是如何教养女儿的?"
张父为人如何,陈母再知道不过了。
那就是个面子比天大的人,就是张楚这个亲女儿,说舍弃也能舍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