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冬季宛城气氛一直很紧张,开春的时候稍微松快了一些,因为病怏怏的王少将终于痊愈了。
他再次出现的时候差点没让人认出来,整个人老了十岁不止,一副身体被掏空的模样。
听说他风寒入体,咳得厉害,从中药转到西药,只能压制,不能根治。很多治疗咳嗽的药物都含有麻痹神经的成分,长期服用止咳药会造成身体对药物的严重依赖,偶尔精神过度振奋、偶尔萎靡不振,也会影响睡眠、情绪、自控力等等。程度严重时会产生幻觉和妄想,导致行为失控。
它过于隐蔽,无知无觉间就彻底腐朽了一具健壮的身体。
最冷的早春已经过了,阳光暖融融的,爱美的小姐、太太已换上了春装,入眼皆是一片鲜亮,嫩绿、嫩黄、嫩粉,或是旗袍、或是袄裙、或是西洋连衣裙……
苏宝玲比先前清瘦了一些,一身黑色细呢大衣,搀着厚衣病容的王少将,两人依偎在一起,有种老夫少妻的感觉。
司青颜远远看见她,苏宝玲却低头避开了他的眼神。
很疏离,有些避之不及的味道。
王少将则把苏宝玲揽在怀里,在她额头上烙下一个吻,以示主权,然后冲司青颜挑衅一笑。哼,什么阿姐阿弟,还不是一个男人对漂亮女人的觊觎吗?
司青颜低头忍笑。
王少将都快被苏宝玲养死了,还这么作,越作死得越快……想来也不是一个聪明人,这么想,倒也不太担心苏宝玲了。
北方的日军越来越多,虽然中间还隔着东北,但后方并不能提供多少支援,司青衡坐立难安,只要有空闲,都在军营里练兵。
武器厂从青巷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司青颜平时没在学校上课的时候,都在那里研究核弹。其实以如今这个条件,核弹研究出来了也没法给大局带来巨大的变化。这个国家太大了,又因为军阀割据,沦为一盘散沙。
南京政府隐约有一统全国的趋势,二党联合起来,北上攻打那些割据的军阀。严格来说,司青衡也算后者之一,但他早早投向了南京政府,不管私下如何,表面上依然归属南京。
南方一道征召,司青衡不得不带兵参与北伐,还是先锋部队……即使知道南京政府有消耗他的兵力的意思,司青衡也没法拒绝。
虽然这事有诸多坏处,但也能检验这两年练兵的效果。要是把这批新军带起来了,就是只属于他的亲信……
不管怎么样,总要想一个聊以慰藉的借口。
出征前,司青颜趁夜摸进司青衡的房间,让他脱掉衣服。
司青衡表情很复杂,破天荒的有些防备……
“你要做什么?”
他没有脱衣服。
“信不信我?”司青颜晃了晃手中的瓷盒。
“那是什么?”司青衡闻到了一丝血腥气。
“颜料。”
“刺在身上能遇难呈祥、逢战必胜。”瓷盒里是一颗磨碎的檀珠、上好的药材,以及司青颜的指尖血。每一种材料都蕴涵着微弱的灵气,刺在人身上能强身健体,调理气机。如果刺成特殊的图腾,还有特别的效果。
“你……也会信这个?”司青衡有些不可思议。
他一直觉得现在的司青颜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因为他司青颜编出了哲学教材,曾经用教材里的理论杠倒了学校里的所有老师、学生,成功让学校多了一门哲学必修课。有时候司青衡觉得这门课很没用,但如果学这个东西能让人不信鬼神、用脑子思考,也还不错。
总觉得一本正经的科研狂魔说要刺青有些诡异啊……
“快把衣服脱了,再磨蹭颜料就干了。”
要不是怕惊动别人,司青颜都想直接撕掉司青衡身上的衣服。这几年承蒙他多番照顾,战场上刀剑无眼,枪炮凶猛,司青颜只能想些别的办法来加大司青衡的存活率。
“你打算给我刺个什么?”司青衡很无奈。
但司青颜特意摸过来说这个,他心中也不免升起一丝暖流。
至少这个弟弟在担忧他的安危。
虽然……这算什么事啊……半夜刺青?
司青衡想骂都不知道该骂些什么词。
“大将岳飞临行前,他的母亲在他背后刺上四个字,你知道是哪四个字吗?”司青颜问道。
“战无不胜?”司青衡偏偏没听过这个故事,只能顺着司青颜的话头去思考。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是精忠报国。”司青颜取出银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扎在司青衡背上。
司青衡猝不及防被针扎中,差点喊出来,转头翻了个白眼。
弟弟就是专门来克他的。
以前那个是,现在这个也是。
“你一个男的,也怕痛?”司青颜皱眉,有些鄙夷。
“我男的就不能怕痛?”司青衡感觉很不公平。
“不,你现在应该面无表情,眼神隐忍。”司青颜觉得司青衡这个反应很不对。你不是外人面前的铁血冷酷司少帅吗?
针一扎,你翻白眼,像什么样子!
“屁。”司青衡口吐粗鄙之语,挽起袖子,忧心忡忡。
“要不把蜡烛点燃?你要给我刺个什么?”
司青衡很怕哪天在部下面前脱衣服,背后露出一个不伦不类的玩意儿,被人背地里笑话。
“保证比精忠报国更霸气。”司青颜在心中打好了腹稿,一针又一针扎在司青衡背上。针头上沾着司青颜特地调配出的颜料,是一种深沉的殷红,像凝固的鲜血。
那其中确实有血,都来自司青颜,后来有些不够,他又扎破手指挤了一些出来。血本来不能用来刺青,但司青颜将体内的灵气逼到指尖,任其融在血里,这血便有了种种特殊。
“到底是什么?我都让你刺了,你先告诉我,也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司青衡非常好奇。
“嗯……再给你讲个故事。”司青颜想了想,缓缓道:
“也是一位将军,他也有一位母亲。”
司青颜还没讲完,就听见司青衡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你到底在暗示什么?”
“我不是你母亲,放心吧。”司青颜这一针下去,力道稍重,扎深一点,免得司青衡想七想八。
司青衡痛得吸了口凉气,不再多言。
“他母亲给他讲了岳飞和精忠报国的故事……”
司青颜讲到这里,果不其然,司青衡表情又开始奇怪起来,但这次司青衡忍住了,没多话。
“然后他脱了衣服,让他母亲刺字。”
司青衡表情更加怪异。
司青颜无视了司青衡欲言又止的脸,继续讲:
“听说那四个字可以使他在每场战斗中活下来,效果十分神异。”
“是哪四个字?精忠报国?”司青衡问道。
“不……是好汉饶命。”司青颜嘴角勾起一个和善的弧度。
“你别吓我……”司青衡表情陡然变得苦涩起来。
“没。”
司青颜刺完最后的一笔,看着司青衡背后的墨血麒麟,很是满意。
这麒麟红得发黑,狮头虎眼,麋身龙鳞,踏云而行,极尊贵,堂皇大气中隐隐藏了些凶戾,几乎要脱身飞出,乘云而起。
麒麟是岁星散开而生成,主祥瑞,是好运的象征。而且也是王兽,唯有杰出之人才能承起这个图案,受图腾庇佑。司青衡虽然手段不算仁善,但他心中自有一杆秤,隐隐有些王者风度,很适合纹麒麟。
司青衡使劲偏着脖子往后瞄,瞥见云纹,松了口气。
还以为司青颜会纹个“好汉饶命”,担心了半天。
“没想到你还有门手艺,以后没钱了,可以靠这个养活自己。”司青衡随口称赞道。
“不随便纹。”司青颜收起空空的瓷盒,叮嘱几句,让他近来饮食注意一些,这两天先别泡澡等等,司青衡一一复述,司青颜才放心离开。
“很怕我死?”司青衡突然问道。
“还行。”司青颜悄然离去,不带走一片云彩。
“嘴硬。”司青衡冷笑一声,摸着火辣辣的后背,只能趴着,竟也安心睡着了。
司青衡那一路大军锐不可当,如一把利刃,一连破开好几个军阀的地盘,一时间又碍了不少人的眼。冲在最前面虽然伤亡率高,但抢到东西的机会也大,有些被安排来镀金、捞好处的二代就没抢过司青衡,只能在背地里骂他饿死鬼投胎,两面三刀、人中奸贼。
司青衡本质上是个军阀,早在几年前就毫不犹豫背离了组织,倒向南京政府。近来在北伐过程中,又对以往相谈甚欢的各系司令、元帅举起屠刀,完全不念旧日情分,但也和南京政府的嫡系势力并不亲热。
或许是因为他头还不够低。没摆出一副上刀山下火海、唯命是从生死不论的忠诚模样。在家人面前怎么掉底子都行,在外,司青衡背后像有根铁脊梁似的,怎么也屈不下来。
这一战从七月打到次年冬天,司青衡回来的时候,宛城又下了一场大雪。
殷长安已经会走路了。他长得更像殷思婷一些,眉目清秀,是个安静的小孩子,非常乖巧。由于种种原因,他一直被养在重兵守卫的殷宅内,深居浅出,几乎没出过门。
即使司青衡允许殷思婷出去放放风,她也不敢离开殷府,更不敢带殷长安出去。只有温惊鸿过来的时候,她才会稍微轻松一些。每次温惊鸿过来,都是殷长安最高兴的时候,虽然不能出府,但“舅舅”会给他带好吃的,好玩的,还会讲很多好听的故事。
至于不能出府的理由……
司青衡在前线作战,得罪的人太多了。万一他的家眷出门被人暗杀,这谁担当得起?就算是温惊鸿也不敢带殷思婷出府门半步,更别说殷长安。
司青衡没在殷宅呆多久,本来打算只逗留片刻就走,没想到从房门后揪出一个穿着厚厚棉袄的小球。
“爹!爹!”
殷长安抱住司青衡的靴子,一点都不怕他。
司青衡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以往和殷大少爷也算有深仇大恨,现在他的儿子喊我叫爹,这岂不是认贼作父?
还是说殷思婷一直教孩子喊爹?
没多久,殷思婷一脸惊慌的过来请罪,把殷长安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去看司青衡的表情。
以往司青衡冷漠、阴翳,喜怒无常,但大致能猜到他的做法,现在却令人看不透了。
他就那样坐在大交椅上,双手扣在一起,似乎在想什么重要的事,根本没把视线落在她们母子身上。
一年多没见,他好像变了很多。
深不见底,令人发自内心颤栗。
听说他在北伐战场上一路得胜,威势不凡,南京政府那边还有高门贵女想与他结亲。
一想到这里,殷思婷就有些害怕。她是不是该“病逝”了,那长安该怎么办呢?他那么小,又不是司青衡的孩子,如果没有母亲,他活不了多久的。
“先把孩子抱到一边去。”
司青衡下令道。
殷思婷仰头看着司青衡,几近祈求。
“爹!”殷长安仰着头,圆滚滚的眼睛讨好地看着司青衡。
所有人都说,他爹是司少帅,是一个打坏蛋的大英雄!
“谁教你这样喊的?”司青衡有些好奇。
“……是舅舅。”殷长安虽然年纪小,但口齿清晰,是个聪明孩子。
司青衡想了半天,这孩子哪来的舅舅,难道是已经死去的殷大少托梦吗?还是死去的殷二少托梦?
殷思婷颤巍巍道:
“是温公子。”
司青衡低咳几声,借此掩饰自己笑出声的冲动。
噢,差点忘了这位弟妹是殷思婷的表姐,勉强能当殷长安的“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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