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土崩瓦解

“苏苏,别走！”

江天浩伸开五指,僵硬地躺在床上，全身上下，只有手指、眼珠、嘴巴能动。他用无比深情的眼神看着林苏苏的背影，渴望林苏苏能回头。

但是林苏苏并没有回头。照顾他几天几夜,醒过来他还这副态度,真令人失望。虽然体谅他现在心态崩了，很痛苦，但心里还是不舒服，先休息会儿，过会儿再来看他。她是女朋友,不是他妈,也不是他的保姆。

江天浩感觉自己的身体很不对劲，让他毛骨悚然。

“虽然感觉没有鸡儿了,为什么我会有尿急的冲动……”

“恭喜你,劫后余生。”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传来。

一个五官很勉强的中年男人走进病房。

“你来了。”江天浩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出车祸当天晚上,他和这位吵了一架。

他现在虽然称不上羽翼丰满,但也不需要这位提供的资源了。

“忘了告诉你,医生说你男性器官受损太严重,我就推荐他给你换了一套女性器官。生命需要作出勇敢的尝试，你一直说我们不能在一起是性别原因，现在没有什么能阻碍我们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中年男人关切地看着江天浩。

“我艹你八辈祖宗！”江天浩骂破了音,带动全身伤口，痛得直抽气。

“天浩，你又骂人了，太不礼貌了，这位是？”

林苏苏带来了切好的水果，打算喂给江天浩。

“我是他干爹。”男人和江天浩不一样，他很有礼貌，甚至向林苏苏伸出了手。

“和林小姐交往的这段时间，我儿子给您添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叔叔，这是我应该做的。”林苏苏与他握手，两人对视，露出友善的笑容。

彼此头上都有无形而灿烂的绿光。

同是天涯被绿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司青颜与姬缘若无其事站在病房外，伸长耳朵，努力听那些神秘的话……

江天浩到底怎么样了？

我们没想偷听，只是顺路探望，对方在探讨家事，我们不好直接进去，只能在外面安静等待。

“天浩最近遭受的打击比较大，我打算带他去休养一段时间。而且天浩这种状况，也不适合再与林小姐恋爱了……”

“叔叔，我不会嫌弃他的。”林苏苏温柔的看着江天浩，眼神宠溺。

江天浩也回以强烈爱慕的眼神……

快！苏苏快把我带走！救救我啊！这个男人是变态！

“我不能让我儿子耽误林小姐的终身幸福，而且，天浩他和你在一起完全是公司的要求，不信的话，你听……”

男人放出手机里的一段录音：

“爸爸，你要相信我。我怎么会和林苏苏那种蠢女人搞在一起呢！这都是工作安排，炒作而已，我可从来没有承认过她是我的女朋友。等下一部剧开拍，我又会换一个合作对象……”

这语气既嫌弃又漫不经心，确实是江天浩的声音无疑。

“江天浩，活该你鸡儿被车撞烂！”

林苏苏本来想扇江天浩两耳光，但江天浩浑身被绷带裹得严严实实，根本没有能下手的地方，就冷哼一声，径自跑出去了。

“江天浩，你太让苏苏失望了！”何离阳嘴角疯狂上扬，克制住自己笑出声的欲望。

自作孽不可活！

啧啧……希望江天浩能坚强一点。

何离阳大步离开，去追林苏苏。

林苏苏出去的时候看见司青颜、姬缘，非常不好意思，没敢打招呼，跑得老快了。

何离阳依然对司青颜点了点头，追在林苏苏后面，非常忠实。

“江天浩，你感觉如何？”司青颜提着两袋苹果，看起来很有诚意。

姬缘抱了一束百合花，放在江天浩床头柜上。

“我感觉还行。”江天浩想维持住自己最后的脸面。

“是啊，你看天浩笑得多开心啊。”姬缘露出一个充满同情的笑容。

司青颜连连点头。

“既然天浩状态不错，我们就先走了。”姬缘已经看够了戏，一本满足。

“别……别……”江天浩流下了喜悦的泪水。

“我还要去试镜，下回再来看你。”司青颜有些不好意思，

“纪导演还在等我，天浩，我们下次再聚，你早点好起来。”

江天浩目眦欲裂，嘴里仍在挽留，

“别…别…走……”

江天浩眼睁睁看着司青颜与姬缘离开，心里漆黑一片。

“儿子，咱们的账慢慢算。”

……

“由姬缘饰演江湖浪子玉楼春，司青颜饰演陆惊澜，先换一下衣服，合适今天就拍定妆照。”

纪导演那边已经坐了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女，面容十分有灵气。

“面试了几百个人，才选出这一位关山月。”

纪导演笑容温和，介绍了一下她的名字，温灵。

“你们好。”

她坐姿端正而不显得刻板，气质出众，看起来安静温柔，笑起来的时候有一对小虎牙。

“我演过一些话剧，没有多少影片拍摄经验，接下来的日子里就要给大家添麻烦了。”

“我也是第一次拍电影。”司青颜与温灵打了个招呼。

“我很喜欢顾临仙。”温灵笑容略有些羞涩，看司青颜时眼睛里都是亮光。

“互相关照。”

这次剧组准备的衣服是一身青衣，配剑，十分清越。

司青颜换上衣服，抽出薄刃，挽了两个剑花。

“练过？”温灵双眼放光。

“嗯。”

“姬哥，练练？”司青颜再度抽剑出鞘，作了个邀请的姿势。

“可以。”姬缘换了身大红色衣服，从道具中挑了一柄剑。

浪子玉楼春擅长使用各种兵器，一手剑法尤其精妙，虽略输于陆惊澜，但文才、音律样样出众，不管他走到哪里，总有姑娘为他倾心。

剑对剑，青对红。

光影交错，兵刃相击，衣袂飘飞，容色倾城。

真正精彩的打斗总能吸引旁观者的注意力，何况，他们的剑招险峻华美，你来我往，每每在惊险处及时收手，令人欲罢不能。

纪导演看完感觉有些不过瘾，让司青颜来一段表演，随意选了个片段：

“再来点儿表情，比如，陆惊澜被众人追问月圆之夜为何去关府……”

司青颜闻言，表情顿时一变，冷漠又略带嘲弄，语气平淡，却尽显傲气，

“何须与尔等解释？”

“那夜，我并未杀关连云。”

“不过一个贪图名利的小人罢了，不配让我出剑。”

似乎周围有一堆人正口诛笔伐，他笑了，眼尾微微上挑，目光锋锐如刀，在那张过分精致的脸上，散发出一种惊人的艳丽。像锋锐的剑刃下那滴将落未落的血，像悬崖峭壁上孤独绽放的花，像月下张开利齿的巨兽。他语气轻慢，笑道：

“仅凭一道剑痕就断定关连云是我所杀，不知哪位英雄豪杰，想看我杀人时留下的剑痕？”

“可以可以。”纪导演直接定下司青颜饰演陆惊澜。

陆惊澜与顾临仙虽然同是寡言少语的人设，但性格差距很大。

陆惊澜一直不喜那些追名逐利，斗生斗死的江湖人。少年人眼睛干净又清澈，容不得半点沙子，脾气也不好。

顾临仙见过江湖，只擦身而过，并未动过半分情绪，偶尔停驻，又走了。

陆惊澜身处江湖，顾临仙只是把江湖当背景板。

“如今正值冬天，拍雪景方便，温灵和青颜都要上课，咱们就先拍青颜和温灵的戏份，姬缘这边可能需要的时间久一些，跨度更大。”

“我没问题。”姬缘很理解。

“方便的话，咱们收拾收拾就北上，开始拍摄，多穿点衣服。”

“这么快？”司青颜没想到会这么容易。

“我的摄像机已经迫不及待了。”纪导演一挑眉，露出一个充满挑逗意味的笑。

期末考试的成绩已经出来了，司青颜再度独占鳌头。

霍宣得知司青颜要去北方拍戏，喜滋滋的，感觉这次自己要成功了！那五十本题对他来说都不算难，只是题量比较多而已。到时候一定能和司青颜学上一手！我也想成为武林高手啊！！！

……

“哥，你最近都不来看我了。”

孔玉一脸哀怨。

“上次不是说你要出国留学吗，我给你安排好了，你直接上飞机就行了。”孔墨摸了摸孔玉因为化疗光溜溜的脑壳，心情复杂。

“哥，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孔玉感觉自己被抛弃了。

“你已经成年了，该自己去出国留学了。”孔墨拍了拍孔玉的肩膀，看着自己瘦削了不少的弟弟，心中不忍。

“我怎么感觉我不是留学，是流放啊？”孔玉最近心有怀疑，但不敢问。

他们的眼神都很复杂。

“那边的医院联系好了，你先休养一段时间，我有空就会去看你。”

“哥，对不起，我知道我做错了，我真的很害怕，你们是不是不要我了？”

孔玉一边说，一边擦眼睛，眼睛都擦红了，鼻涕泡也冒了出来。

“怎么会呢？我和爸妈都没有不要你的意思，只是让你独自在外面锻炼一段时间，我们有空就会去看你。”

“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我想和你们呆在一起。”白血病虽然有治愈的可能，但手术后患者复发率很高，孔玉一直被死亡阴影笼罩着，害怕自己会永远闭上眼睛。

“你不要在外面闯祸，我们不能保护你一辈子。”

“知道了，哥，我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不会像以前那样不懂事。”

孔玉戾气尽消，看起来平和了很多。

在做手术前，他也很忐忑。

很怕自己一睡不醒。

孔玉不停忏悔，把自己做过的坏事全回忆了一遍。孔家家教很严，在家里的时候，即使孔玉备受宠爱，也没机会做伤天害理的事。在娱乐圈玩了一阵子，学了很多坏习惯，刚对司青颜下手，就翻了车。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有时候会莫名其妙笃信一些因果牵引的话。

孔玉太怕死了。

这个世界真的美好，他一点都不想死。在做手术前，孔玉在心里求神拜佛，甚至默默立誓，只要他能活下来，他就去补偿自己伤害过的所有人。

现在他活下来了，并且恢复的不错。

“那就好。”孔墨应了一声，正打算挂电话，孔玉突然问起了司青颜。

孔墨心里一惊，问道：

“你问他干什么？”

孔玉怕孔墨误会，连忙解释道：

“我想向他道歉。我真的很对不起他。”

“要是重来一次，我真的不会那样做了。”

“哥，我想当面向他道歉，我真的很后悔……”

孔墨心里暗道，道歉有什么用，后悔有什么用，做出去的事，泼出去的水，哪有收回的道理。

“你先养好身体，道歉的事以后再说。只要你诚心诚意道歉，我到时候再给你安排。”

“你别担心这些事，最近要保持轻松的心情，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孔墨这些年溺爱孔玉，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就算孔玉不是他的亲手足，也长成了他的血肉。

“司青颜最近过得怎么样？他过得好吗？”

孔玉顿了顿，再度问起司青颜。

“你放心吧，他过得挺好的。”

孔墨不想多提，怕孔玉心里搁事儿，不利于恢复。

孔玉对司青颜做的那些事，孔家其他人也有责任。不管是孔家父母还是孔墨，平时都很忙，疏忽了对孔玉的教育。对他太过纵容，又没有仔细盯着，让他做了错事，后知后觉，造成的伤害没法挽回。

孔墨很后悔没有在孔玉长歪的时候及时发现他的变化。

如果孔玉没有查出白血病，如果没有报错，那会是什么样子？

孔玉是不是会长成一个肆意妄为、目无法纪的纨绔子弟？

越想孔墨越觉得愧疚。

关于司青颜的事，他不能永远瞒着孔玉，但要挑一个合适的时机。

从司青颜现在的态度看，对孔家夫妇也不会有好感。

就算两个当事人知道也改变不了如今的状况。

孔墨揉了揉太阳穴，感觉头疼得厉害。

父母工作已经很忙了，最近因为孔玉生病的事劳心劳力，又担心司青颜，都很头大。

“我们不会放弃你，只要你听话，永远都不会放弃你。”孔墨放轻声音，语气非常柔和。

“如果我再想打一顿司青颜呢？”孔玉突然问道。

“你都知道了。”孔墨突然觉得这么多天以来，堵在心里的重担塌了。

震惊。

“他长得很像妈妈，也像舅舅。你们不在的时候，我就反复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们都那么失望……想来想去，就这一件事，再一看照片，我什么都明白了。”

孔玉似哭似笑，穿着病号服，这段时间，瘦了一大圈。他垂下头，有些不敢直视孔墨。

以往最依赖的哥哥，只是陌生人。

他倚仗的一切，都土崩瓦解。

这些天，每天都被噩梦惊醒。

他总梦见司青颜被孔家人簇拥着，漠然看着自己，像在看一件毫无价值的物件。孔家人则一脸嫌弃，有种摆脱了假货的惊喜。他们是一家人，而我什么都没有。

孔玉沉默良久，小声问道：

“你们要怎么处置我？”

孔墨见他像是认命，心情非常复杂。

“你不惹麻烦，我们家照样养着你。如果你惹麻烦，我们会送你回司家。”

“阿玉，你是个聪明孩子，知道权衡利弊，欺负人都知道挑软柿子捏，一定知道以后该怎么选择。”

“我哪儿是捏了软柿子啊，我感觉我捏了一个子母追魂夺命胆。”孔玉笑了两声，垂头丧气，又问道，

“我什么时候能回来？”

“他原谅你的时候。”或者你死的时候。

孔墨也不知道孔玉还能活多久。虽然痛惜，却不能把孔玉留在国内。离得近了，谁知道孔玉会折腾出什么事情来？穷途末路之人，最容易发疯。给孔玉换一个新环境，也许他能有点长进。

“我感觉不行。”孔玉设身处地一想，就觉得司青颜怕是要生撕了自己。占了他的位置，又陷害他。

“阿玉，我们都很难做，这十多年的感情不是假的，你还年轻，才十几岁，开始新生活轻而易举。”

“只要我们家里人还活着，有一口饭吃，就不会饿着你。”

孔墨希望孔玉把他的话听进去。

“他知道身世吗？他应该不知道吧，知道了还不打死我？我得赶紧走！快，哥，安排我出国！”

孔玉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来，非常激动。

“我真傻……真的……”

孔墨觉得自己就是个大傻子。实在高估了孔玉。本来以为孔玉战斗力很强，会竭斯底里闹腾，没想到就是个怂货。

“不行，我得给他道个歉，趁他还不知道身世的时候道个歉，哥，快给他打个电话，我现在热血上头，还有点勇气，过会儿就怂了……我怕他打我……”

“电话打过去了。”孔墨也热血上头，按住那个一直想打的号码。

“嘟——嘟——嘟——”

电话被接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