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言哥儿自打在秦氏那里闹过之后便乖了,启蒙的时候,很是规矩,先生教什么,他就学什么。
红豆说孩子骨头嫩,还没长好,倒不用急着学握笔写字,傅慎时认同,言哥儿眼下便只学些规矩,或是随意地画一画东西。
言哥儿虽然乖了,可喜欢扒拉东西的习惯还没改,他对父母书房十分好奇,不知道从那儿把傅慎时收藏的迷宫图给找了出来,一并找出来的还有一个丑丑的鸳鸯荷包。
言哥儿两只手,一只手拿着迷宫图,一只手抓着荷包,迈着小腿,扬着小胳膊往父母房里跑,好奇地问两人:“爹,娘,这是什么呀?这荷包谁绣的,好丑!”
傅慎时和红豆俩人瞧见东西都愣了。
红豆一眼就认出来了,老天爷啊,那个陈旧几乎褪色的荷包,不是她十几年前第一次绣的嘛?她隐约记得,当初好想被傅慎时拿去处理掉了啊,怎么还在啊……
她狐疑地看了傅慎时一眼,某人老脸一红,除了胡茬青黑,脸上没有一块白的地方。
傅慎时轻咳两声,厉色对言哥儿道:“谁准你乱动我的东西了?”
言哥儿捏着东西,委屈巴巴地道:“爹不是说过,别处不能乱动,书房里却任儿子使用吗?”
傅慎时一把夺过荷包,塞进怀里,道:“今日学完了?”
言哥儿点点头,拿着迷宫问:“这是什么图腾?儿子怎么从未见过?”
傅慎时把人抱到腿上,拿过迷宫平铺在桌上,将红豆曾今告诉他的玩法,教给了言哥儿。
言哥儿乍见新鲜玩意,欢喜得不得了,撅着小屁股,趴在桌上,用手指头指着,耐心地找出口。
他手里的这个,是红豆最初画给傅慎时的,难度依次递增。他轻松地过了第一个,随即兴致勃勃地玩后面的两个,不到半个时辰,接连取胜,兴趣十足。
傅慎时难得笑道:“倒是不错,有几分为父的脑子。”
红豆眼里含着笑意,托腮盯着傅慎时的胸口看……那么丑的荷包,他竟藏了那么久,言哥儿不找出来,她这么些年都不知道。
要知道那时候她和他才到什么程度,傅慎时竟然就有私心了,可见她魅力之大,早早就俘获了他!
傅慎时佯装没瞧见,抱着言哥儿问:“可还要玩?”
言哥儿道:“要!要要!”
傅慎时放下他,道:“我去拿,你待着。”
红豆道:“你再拿一份纸笔来,我给他画现成的。”
言哥儿立刻溜到红豆跟前,仰着脸问:“娘,这都是你画的啊?”
红豆捏了下言哥儿肉嘟嘟的脸颊,道:“是啊,是当年娘为了哄你爹开心,画给他玩的,现在轮到你继承了。”
言哥儿听见傅慎时走远了,赖在红豆怀里,悄声道:“娘,爹还要你哄啊……儿子瞧着平日里,好像都是爹爹哄您呢!”
红豆哈哈一笑,道:“这就叫……礼尚往来呗!”
言哥儿挠头,陡然学了个新词,似乎觉得用法不对。
傅慎时从书房里将东西都拿了过来,他一股脑放在桌上,言哥儿馋虫似的扑上去,找迷宫玩,结果那些个太难,他找不到出口,红豆给他现画了几个稍微容易些的,他玩得不亦乐乎。
夫妻二人仔细观察言哥儿玩迷宫用的方法,两人都给出了一些建议,因两人表述十分直白清晰,言哥儿大概都能听懂,他略反应了一会儿,便用父母教的方法,解决了其中一幅略难的迷宫。
红豆双目一亮,有些惊喜,揉了揉言哥儿的脑袋道:“你这脑瓜子长得平平无奇,倒还好使。”
言哥儿轻哼一声,扭动一下屁股,调整了姿势,道:“言哥儿才不是平平无奇,祖母说我脑袋像爹,有反骨,反骨!可了不得!”
红豆汗颜,这小崽子一脸自豪的样子,都不知道反骨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傅慎时忽然敲了一下言哥儿的脑袋。
言哥儿扭头看着傅慎时,撅着嘴道:“爹,您敲儿子作甚?”
傅慎时面无表情道:“记住,你的反骨爹给你敲没了,以后没反骨了,知道吗?”
言哥儿怔住了,一会子反应过来,气得哇哇大哭,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在罗汉床上蹬着腿道:“呜呜,我的反骨……我的反骨……呜呜……我不要平凡,我要不平凡……”
红豆捂着肚子笑,一道逗弄言哥儿,一本正经道:“没了反骨,以后可要好好听话,不能轻易忤逆父母了。”
言哥儿垂头丧气的,抹着眼泪又去玩迷宫了,他两手都很忙,左手用傅慎时教的法子,右手用红豆教的法子,双手并用,瞧着就是个机灵的。
一家三口,两个大人陪着孩子玩耍,清清闲闲的一日,眨眼就过去了。
晚上言哥儿用晚膳的时候,因白天用了很多脑,很吃了一大碗饭,红豆担心他夜里不克化,带着他在庭院里散步许久,才叫人带着他去洗漱,给他讲了个睡前故事,才回了上房。
傅慎时正好看完公文,瞧见红豆回来,丢在床头的矮几上,抬手枕在脑后,问她:“孩子睡了?”
红豆散了头发,道:“睡了。”
她上了床,准备爬进自己的被子里,叫傅慎时给捏住了脚腕,她索性躺在他怀里,捏着他的下巴问:“你到底还有什么事瞒着我?嗯?藏了那么久,一点痕迹都没有。”
傅慎时面上淡定,却拉着红豆盖进被子里,堵住她的嘴,不许她再多说。
——
言哥儿很聪明,不管是学《千字文》还是学红豆出的一些算术题,反馈都很好,连先生也说,他是个极少见的聪明孩子。
傅慎时与红豆二人,虽为言哥儿骄傲,却深知伤仲永之害,平日里特地嘱咐过下人和家里人,让他们轻易不要夸赞孩子,又很严肃地跟言哥儿谈论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勿要心浮气躁,重攀比炫耀。
言哥儿年纪小,又不懂这些,只是身边人没有同龄的哥儿和他做比较,又有傅慎时和红豆两个才智出众的长辈压着,他到还没有骄躁,平日里仍旧保持着平常心。
夫妻二人观察过一阵,见言哥儿不浮躁,便放了心。
但红豆又发现言哥儿身上有了新问题。
言哥儿六岁多了,开始学一些算术题目,他在红豆的点拨之下,有了主动总结经验,并且频繁用例子验证的习惯,以求用最简单的法子,解决某一类型的题目,虽他暂时都只是应用在简单的题目上,但有这样的意识很是难得。
糟糕的是,言哥儿自从学会了算术“偷懒”,背书也开始偷懒了,他在学简单的咏物抒情诗之时,直接挑选了其中出现频繁的意象,和常常被用来表达词语的字眼,自己做了一首“诗”,还拿到先生跟前说,此类诗,他已学会精髓,再不用多背。
先生看完诗,瞧着还像模像样的,他心底是满意的,随即想起傅慎时夫妻俩的话,又不敢轻易夸赞,但出言打击,又怕伤了孩子作诗的天赋,便只好禀给傅慎时。
傅慎时与红豆两人看过诗,纷纷皱了眉。
夫妻俩让人把言哥儿抱过来细问,他是怎么作诗的。
言哥儿有些得意洋洋地将法子说给了傅慎时与红豆听。
傅慎时指头习惯性的敲打在桌面上,沉思着。
红豆却很不意外,言哥儿这是用她教的方法,直接从众多诗文里提取字眼拼凑出一首诗,虽然平仄对了,看着也很有韵味,细细推敲之下,根本没有什么意境,理达而情未至。
不过她不擅长此类,唯恐说得浅显,对孩子起到反面作用,便没有说话。
傅慎时想了一会子,方问言哥儿:“你觉得你作得好吗?”
言哥儿有些怕傅慎时,绞着手指头道:“儿子能说实话吗?”
傅慎时“嗯”了一声,道:“实话实说。”
言哥儿有些羞涩道:“儿子作得好,和书上作的,没什么差别!”
傅慎时没有直言好坏,而是背一首《泊船瓜洲》,其中有句“春风又绿江南岸”,他问言哥儿,“绿”字若替换成别字可成?
言哥儿仔细思索,摇了摇头。
傅慎时问他:“何故?”
言哥儿懵懵懂懂道:“不知道,只是这些日读了这么多诗,总觉得‘绿’字换成别字不可。既无后人改之,想来此字亦是最合适的。”
傅慎时抱着他上罗汉床,道:“此字几经推敲,方才定下。你瞧瞧你做的诗,全部都是化用别人的诗句,无一字是你自创,且句句都在白描,只有景而无情,若你这个年纪的诗放在普通读书人中,也还算能入眼,等你长大了,想要将这种诗拿上台面,只怕要叫人笑掉大牙。”
言哥儿平日里调皮,在生人面前其实很脸皮薄,一听傅慎时说会“笑掉大牙”,连忙拉着他的袖子问道:“父亲,那怎么才不会叫人笑掉大牙?”
傅慎时道:“作诗不是易事,学问深得很,一时难成,你若要学,需得长年累月下功夫。”
言哥儿还是不解,他茫然道:“爹,儿子眼下的用的法子不可行吗?”
傅慎时道:“我方才同你讲过,不是不行,只是平庸而已,若你只求马马虎虎,用你的法子足矣。”
言哥儿抠着后脑勺问红豆:“娘,为何我用你教的法子算术可行,甚至我用来数房梁、柱子、马车的毂长和辐辏也行得通,怎么作诗却不行了?”
红豆道:“因为算术和作诗完全不是一回事,许多事有浅显的规律可循,却不是完全可以套用规律。”
言哥儿不太懂,他又傅慎时问:“爹,除了作诗,还有什么事不能套用规律的呢?”
这个容易回答,傅慎时道:“曲谱、画画、写字,这些有章法可学,但技巧之外,若半分情,便算不得上乘之作。”
红豆揪了一下言哥儿的脸颊,灿笑道:“还有爱呀。做父母的疼爱你,你的伯伯、叔叔们照顾你,又不奢求你的回报,这与我教过你的规则,完全冲突,不也没法子用规律去解释吗?”
言哥儿举着手道:“这个我明白!因为我是爹娘和祖父祖母、外祖父的心肝肉,所以大家都疼我!”
傅慎时捏着言哥儿肉呼呼的小手,道:“你,你娘才是我的心肝肉。”
言哥儿反应很快,他笑着道:“那我是娘的心肝肉!就等于是爹娘的心肝肉!”他从炕桌另一边走过去,双手勾着红豆的脖子,生怕红豆拒绝,撒娇道:“娘,你说是不是。”
红豆耳根子都软了,抱着言哥儿道:“是是是,赶紧下来,脖子都给你勒断了。”
言哥儿朝傅慎时抬了抬眉,很是得意。
傅慎时端着茶杯淡笑一下。
夜里,傅慎时掐着红豆的肩膀,在她耳畔低低地喘着气,问:“谁是你的心肝肉……”
红豆趴在枕头上,蹙着眉断断续续地回他:“你……是你还不成吗……”
——
言哥儿开蒙后,因为傅慎时和红豆亲自参与教学,并且手动绘制生动形象的课本,便十分喜爱学习,并且沉迷学习。
言哥儿现在每天最高兴的事就是学了成语,在傅慎时和红豆跟前用。
有次他刚学了“明知故问”,跑去红豆跟前,让红豆配合他使用这个成语。
红豆为了让言哥儿学以致用,于是问他:“哥儿,你名字叫什么?”
言哥儿仰着小下巴,摇头晃脑道:“哼,娘,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红豆憋笑,言哥儿不仅成语用得对,这表情也十分贴合啊!
下午等傅慎时下衙门回来了,红豆就把言哥儿做的傻事说给了他听。
傅慎时听了也是发笑。
夫妻二人依偎在一起,红豆问他:“你幼时可有什么好笑的事?”
傅慎时摇摇头,道:“我六岁的时候,三百千千早就背完了,家里人见我天赋异禀,在我开蒙之后,便将我放在族学里,和一些比我大五六岁的郎君一起读书,你想想我可有时间像他这样犯蠢?”
红豆轻哼道:“言哥儿这不是犯蠢,稚子之心而已。何况他如今学得也不差,只是按照科举的标准来看,他学业上的进度与同龄人无异罢了。咱俩不是说好了么,让言哥儿先学做人,立身再立业。”
傅慎时拧了一下红豆的脸颊,道:“我不过随口说了他一句,你瞧你,这心眼子偏的。”
红豆打开他的手,道:“怎么?还要跟你儿子吃醋?”
傅慎时抱着红豆道:“嗯……有点儿。”
红豆忍不住笑了,道:“当真?”
傅慎时也笑了一下,贴着她的耳廓,温声道:“哄你的。”
红豆仰头,用下巴抵着他的下巴,笑眯眯道:“我就知道你没这么小气。”她又靠在傅慎时肩膀上,道:“哎,可惜你白天不在家,有些事没有亲眼瞧见,看着孩子长大,还是有些趣味的。”
傅慎时抚着她的发端,道:“我知道……我亦觉着有趣。现在比从前好了,天还没黑就能回家。若你觉得不足,不如我们搬出去?住在国子监附近,便可节省更多时间,我休沐的时候,既不住家里,也不用晨昏定省,和兄弟们经常往来,多出来的时间,就陪你们母子。”
红豆头皮被轻轻扯了一下,她便也绞着一绺傅慎时的头发,道:“罢了,现在在家里住着也很舒服,就不折腾了,省得我爹又要胡乱担心,又或与家里人生了隔阂,对言哥儿不好。”
没分家便搬出去,肯定会引人胡乱揣测的,傅慎时现在管着国子监,他的私事,有时候不只是私事。
傅慎时搂着红豆也没说话。
红豆道:“其实搬不搬出去没有什么要紧。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言哥儿锦衣玉食,没有出去开过眼界,不知道世道艰辛。你我还没一起去别的州府游玩过,有些可惜,若有机会一家子一起出去一趟便好了。”
傅慎时问她:“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提到出去玩,红豆兴奋了,脱离傅慎时的怀抱,盘腿坐着,道:“那自然要去江南!别处我倒是没有什么兴趣,唯有江南不去可惜。”
傅慎时道:“这个容易,等我恩师家里有喜事,我告假陪你一起去。”
红豆惊喜地睁圆了眼睛,问道:“当真?”她仔细一想,又垂头道:“可什么时候有喜事呢?就算有了喜事,江南那么远,你怕是也脱不开身吧。”
傅慎时拉着她的手,放在掌心里,问:“要不让岳父领着你和言哥儿一起去?”
红豆摇头,道:“你不在,我也懒得去,罢了,不过说到兴头上随便提了两句,你别往心里去。在其位,谋其职,国子监关乎天下官学,为这点私事影响天下学府就不好了。”
傅慎时拉着红豆下了罗汉床,夫妻二人携手上床。
此事过后几个月,正好是红豆生辰。
傅慎时和往年不一样,他今年空着手回来。
红豆习惯了他每年都会送她生辰礼物,这回什么都没瞧见,便跳下榻去,在他衣袖跟荷包里胡乱摸找,结果什么都没瞧见,不免有些失落,她抬眼又看见傅慎时满脸疲倦之色,一下子也不想计较了,便转身要往罗汉床上去。
傅慎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道:“赶紧的,收拾东西。”
红豆扭头,道:“什么?”
傅慎时又道:“赶不上烟花三月下扬州,现在去也还不错。”
红豆好一会子才反应过来,惊喜道:“去扬州?诶?你的恩师家有喜事?”
傅慎时摇摇头,笑道:“皇上调我去南直隶国子监,我想着先坐船去扬州拜访老师,再与你一道在金陵住一段日子。”
红豆竟然脱口而出:“公船私用?!”
她立刻又笑了,道:“这也太好了吧!”
傅慎时嘴角一抽……这话说得也太实在了。
红豆在京城里不知道住了多少年了,京城内外,包括皇宫她都去过数次,孩子都六七岁了,终于能出门了,她一时都忘了傅慎时空手回来的事,转身就去叫了丫鬟进来收拾东西。
丫鬟们在上房忙碌,红豆默默念叨着出门要交代下哪些事,她与傅慎时商议了一遍,末了敲定了几件要紧事,她又问傅慎时:“咱们去多久?”
傅慎时往罗汉床上一坐,道:“你想待多久?”
红豆眼角眉梢都是喜意,道:“咱们可以随意停留吗?”
傅慎时颔首道:“一年以内都可以,北直隶国子监丢出去一年,皇上不放心。”
一年足够了,红豆扬着嘴角道:“半年就够了。对了,言哥儿要不要带去?”
傅慎时道:“你不是说要带他行万里路吗?”
红豆心底里担忧一路舟车劳顿言哥儿身子受不了,权衡之下,还是决定带他去。
下学回来的言哥儿听说可以出远门,比红豆还高兴,围着厅里的圆桌跑了几圈,丫鬟在后面追着给他换鞋穿。
当天,红豆和傅慎时匆忙去禀了两家长辈,次日一早,再拜别了家里长辈,便乘车出发。
言哥儿到底年纪小,起了个大早,一上马车就在睡,上船的时候,他瞧着能装得下上百人的官船,喜得没了睡意,在船上跑来跑去。
他跑完了就回了傅慎时和红豆跟前,抹着额头上的汗,道:“爹,娘,船真大呀,儿子跑得气犬吁吁的。”
傅慎时皱了一下眉,纠正他道:“是气喘吁吁。”
言哥儿得意洋洋道:“儿子没错,是气犬吁吁!”
傅慎时问他:“何解?”
言哥儿觑了红豆一眼,道:“娘不是经常说爹累得像狗吗?儿子觉得此言不文雅,因此稍作改动。”
红豆正在喝茶,一口茶水全喷了出来,湿了言哥儿一脸。
言哥儿紧闭双眼,皱巴着小脸,高声喊道:“娘——你做什么呀?”
红豆一边拿着帕子给言哥儿擦脸,一边笑得直不起腰,问他:“谁教你自己造词的?还怪传神的。”
言哥儿自己抹了把脸,随后睁开眼,撅着小嘴看着红豆道:“就许别人造,难道不许儿子造吗?”
红豆带着他去洗脸,笑道:“许许许,你造的多文雅呀,多多益善。”
……
一家三口坐官船南下,又正是顺风顺水的时候,和预料之中的时间一样,赶着天气还没有那么热的时候,抵达了扬州。
傅慎时领着妻儿去拜见了恩师黄守义,本来他打算小住两日就走,黄守义热情挽留,又说言哥儿功课不能耽搁,他十分喜欢哥儿,让言哥儿跟着他读几日的书。
傅慎时和红豆二人求之不得,又盛情难却,便留了下来。
一家子三口在黄府小住的时候,傅慎时常常带着红豆四处去游玩,见识扬州风土人情,夫妻二人有时候上山游乐来不及回来,便在外边住个两三日。
他们本来很担心言哥儿怕生,谁知道言哥儿和几个女娃娃跟着黄守义读书,竟然乐不思蜀,见他们从外边回来,笑嘻嘻地问他们有没有带什么好吃好玩的,只字不提有所想念。
傅慎时只道是言哥儿大了,黄家的人照顾也很周到,他才不想念父母。
红豆却是最清楚自己的儿子,言哥儿瞧着调皮捣蛋,心也粗,实际上是个粘人精,在京城的时候,他每次下学回来,除非是被好玩的绊住脚了,否则每天都早早回来,凑到她跟前找她玩。
京城里新鲜玩意不少,红豆想不清楚,黄家有什么能让言哥儿沉迷,她等言哥儿跟着黄大儒读书的时候,悄悄去花园里的小学堂里看了一眼,却见言哥儿坐在最中间的位置,前后左右全是四岁到八岁的姑娘!
虽说是男女七岁不同席,实则孩子们还小,哥儿姐儿一处读书也是有的,但侯府里没有和言哥儿同龄的姑娘,言哥儿长到七岁,其实很少和小姑娘交往,红豆知道他就是“窝里横”,出了侯府大门就很腼腆,又见他平日里对别家的小娘子们都很礼貌,从未欺负过人家,便没有教过他怎么和姑娘家的相处。
言哥儿到黄家一下子进了女儿堆,这些日又早跟她混熟了,这会子可不老实了,上课的时候就敢悄悄扯人家的头发了!
红豆没打搅大儒上课,待到言哥儿下了学蹦蹦跳跳地回来,便与傅慎时两个人坐在次间里等他。
孩子最会察言观色,言哥儿一进屋就发现气氛不对,他站在门口,眼珠子左右转着,打量着父母。
红豆招招手,道:“言哥儿,过来。”
言哥儿试探性地跨过去一步,道:“娘……怎么了?”
红豆面色柔和道:“你今儿可是扯别人头发了?”
言哥儿脸颊登时通红,不是犯错了被抓住的胆怯模样,而是害羞!
红豆立刻明白了,言哥儿这是喜欢上跟人家小娘子玩了!
言哥儿走到红豆跟前,趴在她腿上,道:“娘,我没使劲儿呢。”
红豆问他:“在家里是不是跟你说过,不可以欺负人?纵使你没使劲儿,人家若不喜欢,你也不可以扯她头发。如果你喜欢跟她玩,你有很多表达方式,你可以替她洗笔,你可以和她一起背书,是不是?”
言哥儿思索了一下,才点了点头,随后绷着小脸认认真真地道:“娘,我明白了。如果她不喜欢我扯她头发,我就给她洗笔。就像娘不喜欢我亲你一脸口水的时候,我可以抱一抱娘。”
红豆笑着问他:“你倒类比的好,我问你。她要是也不让你给她洗笔呢?”
言哥儿摇摇头,道:“她要的,我只给她洗笔,她不会不让我洗的。”
红豆和傅慎时都愣了。
言哥儿平常学习很勤奋,他们俩一直以为是兴趣使然,眼下看来,竟有几分执拗在里边,这性子,倒是像傅慎时年轻的时候。
言哥儿毕竟还小,红豆并未说重话,她料想以后去金陵,再回京城,以言哥儿的性格,估摸着早把人家忘了。
这件事红豆和傅慎时两人都猜错了。
他们一家子在金陵待的这小半年,傅慎时一直和黄家保持书信往来,言哥儿坚持不懈地给黄大儒的是嫡出孙女慧姐儿“画”信。
后来回了京城,两家人也一直有所往来,黄守义的儿子三年后升迁入京,言哥儿和慧姐儿重逢,两人相处了几年,也算青梅竹马,言哥儿长大后,便娶了慧姐儿。
言哥儿请红豆替他去提亲的时候,红豆问他为什么要娶慧姐儿,他说:“母亲,儿子七岁那年,慧姐儿把口袋里揣着鱼丸子分给我,那时我就想,以后永远都要跟她一起玩。后来发现慧姐儿性格也很好,日渐情深,便想娶她为妇。”
红豆笑着允的,缘分就是很奇妙。
——完——